周红飞
太平镇原来并不太平,也不叫太平镇。1942年以前这儿叫虎狼镇,镇东镇西各有一股势力成年累月地明争暗斗,闹得是人心惶惶。但在那一年,两股势力忽地就握手言欢了,镇里从此太平。而促成此事的便是颇有名望的烟王——乡绅梁太平。太平镇一语双关便源于此。
太平镇自古以来盛产烟叶,并以烟质优良享誉关东。所以太平镇人人都是烟农,人人都是烟民,而其中又数梁太平种的烟最好最多。梁太平祖父曾官至吏部侍郎,卸任后便在太平镇置地七百亩做起了太平镇第一大地主。到了梁太平这一代,由于没了皇帝所以仕途受挫,地产也减至三百亩,但在民国时期也仍不失为乡绅身份。
梁家世世代代种烟,并编写了一部秘不外传的《烟经》。到了梁太平掌管梁家大权时,“梁氏烟”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各省烟厂都是拿“梁氏烟”做一级烟样本的。但使梁太平出名的还不是这闻名遐迩的“梁氏烟”,而是他那一手品烟的绝活儿。据说你随便递给梁太平一支烟,他嗅一下便说得出里面的烟丝是陈烟还是新烟,是黄土烟还是沙土烟,是拌了蜜糖还是香精;抽上一口就知道这烟是五成熟还是九成熟,做烟丝的部位是烟尖烟柄还是烟根,甚至判断得出你种这烟施的是大粪、洋化肥还是草木灰。
更为叫绝的是,此地一烟厂想假冒“万宝路”,便给梁太平送了一千银洋和一盒舶来的真“万宝路”,第二天厂主就从梁太平处取回了一张纸条,十天后该厂成箱的“万宝路”便运到了上海。一个月后,当地一假洋鬼子从沿海省份回来捎了一条“万宝路”,为的是炫耀一下,没想到家里人说,这本来就是咱生产的嘛。半年后“万宝路”公司发现其产品在上海的销售状况不对头,于是到实地一调查才发现:上海“万宝路”的销量是他们供货的1.5倍!他们请来了世界顶尖级的品烟师来参与“打假”,结果那些品烟师品了半天却瞪大眼睛说所有的“万宝路”全是真的!
从此,梁太平变成了太平镇烟农和烟厂的“皇帝”。梁太平说烟苗该浇水了,那么即使天并不旱,烟农都照样一挑一挑往地里担;梁太平说烟丝应再细一点儿,烟厂就赶紧定制更薄更密的烟刀。于是太平镇的“555”、“印度雪茄”等品牌烟就飞了出去,大沓的钞票大摞的银元都飞了回来。太平镇所有的人都靠梁太平发了大财。
但这个镇还有点麻烦,当然就是开头提到的那两股势力。镇东刘三的表哥是国民党少将参谋,镇西钱四方的姐夫是省府副秘书长,而镇上最大的两个烟厂又分属他们俩。因为香烟生产是暴利行业,所以两家都想独霸镇里的烟叶,因而斗得是你死我活。每到收购烟叶的季节,两厂就互抢烟源以至为此大动干戈,搞得烟叶市场一片混乱。烟叶虽贵,但烟农们将烟叶卖与谁又成了难题。
1942年烟叶又黄的季节,刘、钱两家再起争端。在双方死伤多人的情况下矛盾进一步升级,刘三请其表哥给搞盒子炮,钱四方求其姐夫给弄驳壳枪,总之是要争个你死我活。不过武斗之前他们来了个文斗,地点就在镇中心的空地上。
这天,镇中心摆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既没酒菜也没文书,而是孤零零放着两支没有任何区别的纸烟,但谁都知道这可是两厂各自的拿手绝活。明眼人一下子便看得出他们在比试制烟水平,果然,人们看到梁太平被刘、钱二人挟持而来,人群一阵骚动。
“砰!”一声枪响。
“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我与钱家一争高下,谁的烟次,明天就从虎狼镇消失。”刘三一脸杀气。
“砰!”又是一声枪响。
“今天请梁老品烟,谁的烟次今天就他妈的滚蛋。”钱四方凶神恶煞。
但谁都清楚无论谁输,今天的恶仗难免,而梁太平也绝对活不成。一下子几百双眼睛都聚在了梁太平身上。
只见梁太平款步走到桌前,看了看怀表,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双白丝手套和一个铂金打火机。当梁太平拿起第一支烟时,全场静得只剩下呼吸声。他先是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凑在鼻下嗅了嗅,接着第二支……
十分钟已过去了,品烟才正式开始。
当梁太平的铂金打火机“啪”的一声响起,所有的人都直直地看着那蓝色的火苗,在他依次点燃两支烟时,刘三和钱四方的脸不是涨红就是惨白,许多人手心更是一片潮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梁太平还是泰然自若。突然,他一下子摁灭了两支烟,这时死静的场子里只听见“咔啪,咔啪”的上膛声,有几个胆小的想开溜,但脚脖子好像被定在了地上似的抬不起来,只能不住地打颤。
梁太平对这一切似乎没有感知,他竟开始捻起烟来,随着他两只手轻轻捻搓,两支烟的烟丝丝丝缕缕地掉将下来,居然不是各自一堆,而是掉在了一起!“梁太平,你想耍我吗?”刘、钱二人几乎同时叫喊,又拔出了手枪。
梁太平依旧没应声,还是慢条斯理地做他的活。捻完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了两方白纸,然后把混在一起的烟丝分成了两堆,又开始卷起烟来。场子上的空气令人窒息,场子上的人也濒临崩溃,刘、钱二人的枪还举着,而且食指紧压着扳机。
半个时辰过去了,这时梁太平双手一拍,只见八仙桌上又有了两支精致的纸烟。梁太平摘下手套,把火机放进口袋,然后沉沉地对刘、钱二人说:“你们尝尝!”说罢飘然而去。
那天,火并声并没有响起。而是从那以后,镇中心建了一个更大的烟厂,老板是刘三和钱四方,他们合伙了!虎狼镇从此太平。
一位烟农道破天机,“现在这厂出的香烟,用的都是原来两厂的配方,但又远胜原来两厂卷烟的滋味。”烟王就是烟王。
于是,1942年后,虎狼镇就改名太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