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生
杀败了七大门派的武林高手,申屠哀乐终于来到云蒙山下。此时,他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狮子,疲惫而又孤独。
正是草长莺飞时节。抬眼望去,松柏葱绿,浓阴与蓝天相接;侧耳细听,则闻林语阵阵,滔滔如水浪相击,催得人心中发紧。这云蒙山名不见经传,可在武林人中却有着至尊的地位,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凡武林中人获天下第一者,最后都要上这云蒙山来,登临那二十九级台阶才算武林至尊。这早已约定俗成,成为武林中的定律,云蒙山也就成了武林至尊的象征,它让申屠哀乐神往已久。
为了登临云蒙山,申屠哀乐孤独地躲入深山老林,十年如一日地苦练,终将那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练得样样精通、出神入化。一朝出山,便所向无敌,将武林搅得翻天覆地。
昨夜与七大门派的争斗,是他夺取武林至尊的最后一战,战胜了七大门派,他便有了登临云蒙山二十九级台阶的资格,所以他没敢有丝毫懈怠。而七大门派的高手也知道这场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且关系到日后武林的清静与否。所以这场厮杀空前惨烈,从夜晚直杀到天明。七魔中三人死在他剑、戟、钩下,四人被他的轰天雷掌废去了武功。从此,申屠哀乐便成了天下无敌、武林第一。
此刻,在登临云蒙山之际,申屠哀乐耳边还能听到昨晚厮杀的声音,眼前还闪现着刀光剑影。不知怎的,在拾级而上时,他胸中却流过一片空荡的感觉。
然而,这武林中永远有不服气的,这世上永远有不怕死的。就在申屠哀乐行至第七级台阶时,“泼剌剌”一声,从松柏间窜出一条大汉来。只见他面色漆黑,赤背袒胸,手握一条魔天棍,喝道:“武林第一不是那么好做的,拿命来!”话到棍到。申屠哀乐一个“兔子蹬地”,躲过了魔天棍。而大汉的棍却没有收住势,只听“咯啦啦”一阵响,一根碗口粗的松树被拦腰扫断。申屠哀乐见此,就知这粗野的大汉不是自己对手,连他姓名也懒得问了,索性坐在那里,作瞌睡状。大汉被这侮辱惹得火起,一条棍接二连三朝申屠哀乐扫来。可奇怪的是,那棍与申屠哀乐脑门有寸半之距时,申屠哀乐便从原地挪开了,申屠哀乐连半根毫毛都不曾伤着,直气得大汉哇哇乱叫。
大汉哪里知道,申屠哀乐使的这一招正是他的电石功,天下无二,对付大汉就像是猫儿戏鼠。大汉气得狂叫道:“你真的不拔你的剑?快拔你的……呃!”大汉话还没完,猛然顿住。只见申屠哀乐早将大汉打断的那碗口粗的柏树干朝他胸口掷去,大汉胸上即刻长了一棵树,瞬间断气身亡。
“就这三脚猫功夫,还想脏了我的剑!”申屠哀乐掸掸身上的尘土,自语道。树上一只松鼠看见他血红的眼睛,惊吓得如闪电般逃去。申屠哀乐望着松鼠背影,面色更为铁青:我是天下无敌、武林第一,又杀了一个无名鼠辈,让人好不扫兴!
申屠哀乐再拾级而上,松林更加幽深,渐渐就听见无数的鸟鸣声,柔婉流转,竟使得申屠哀乐有些痴迷。待上到十四级台阶时,他听出那鸟鸣声似乎有些不对劲了,浑身肌肉不由得紧绷起来了。他刚站住,群鸟声便戛然而止,只有一管洞箫在呜咽,接着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白面书生。申屠哀乐定睛细看,只见他高约八尺,白色衣袍素净飘逸,白净的面孔上似乎还含羞带笑。见申屠哀乐看他,唇间那管洞箫的乐音便蓦然停了,山谷复归于宁静。
“你是何人?”申屠哀乐闷声问道。
“来无踪,去也无影。”白衣后生声音也如那百鸟和鸣一样婉转动听。
“为何要拦我去路?”申屠哀乐问他,心里显然有些不快。
“路本为土,你说有路它便有,你说无路它便无。”
二人只对答了这两句,申屠哀乐便有些恼怒:花门调嘴,定不是善辈,看来又是个拦路寻衅之徒。正这般想着,突然“嗖”的一声,从白衣后生的洞箫中飞出一支红翎暗镖,直向申屠哀乐面门袭来。申屠哀乐略一摆头,暗镖便飞入绿阴中去了。再回头时,白衣后生早已把洞箫抡得像一股旋风一样,杀气森森,惊得林中的鸟儿“扑簌簌”乱窜,哀鸣着飞得无影无踪。申屠哀乐瞅准一个空隙,轻舒右臂便要端住白衣后生的下颌。白衣后生一惊,白鹤般缩身躲过,同时一招仙人脚向申屠哀乐的下身袭来,端的是神不知鬼不觉。但却没有逃过申屠哀乐的眼睛,他缩腰提臀,身形早跳出丈余远,就这险恶的一招被轻松化解。白衣后生急急收势,申屠哀乐则猫身伸腿,一记“金刚旋风腿”闪电般出击,白衣后生惊慌地躲闪,没想到申屠哀乐这一招是虚的,得了这个空,那管洞箫一转眼就到了申屠哀乐手中。申屠哀乐跳出圈子,把那管洞箫在手掌间一搓一捻,洞箫变成了一个圆球。白衣后生看得直发愣,又见申屠哀乐一挥手,那钢球直奔白衣后生门面而来。白衣后生来不及惊叫一声,便满面溅红,倒地而亡了。
申屠哀乐敛气收势,轻声自语道:“才几个回合,不经打,不经打,只可惜了一副英俊的模样!”
再上路时,申屠哀乐心底就掀起了阵阵疑惑:自从打败了七大门派,他申屠哀乐的英名便不胫而走,怎么还会有无名鼠辈一路拦截、不知深浅白白送了性命呢?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武林中人究竟都是怎么想的呢?正思虑间,申屠哀乐已登上了二十一级台阶,忽觉脚下绵软,脚下的石板路突地陷落下去,申屠哀乐急使闪挪轻功飞向一边。再看刚才的地方,已是万丈深渊!有人在山路上设下了陷阱!
正惊悸不已时,就感到身后两股阴风袭来。申屠哀乐急转身,就见两条大汉怒目圆睁,手举兵器朝他扑来。再看那两件兵器,一件是偃月刀,一件是开山斧,都有万夫不当之锋。申屠哀乐立稳了马步,拔出宝剑了,剑一出鞘就带出一股阴森寒气:“既然硬要脏我的剑,就请先报上你们的姓名来!”
“我等姓名你不必知道,只要知道我等是昆仑派的弟子便成!”其中一个大汉道。
“哼哼,你们昆仑派的头领都已被我杀死,昆仑派已不复存在。就凭你两个剩下的小儿杀我?”
“毛蜂虽小,且知复仇;猛虎凶残,亦有纰缪。省些嘴上的气力,看刀吧,昆仑派又来了!”
两条大汉,一刀一斧,凶猛地向申屠哀乐扑来。可奇怪的是,申屠哀乐的剑只挡不攻,似乎只是在迎风洗剑一般。两个大汉见手中兵器伤不着对手半根毫毛,恼怒至极,偃月刀挥劈得如狂风暴雨,开山斧砍斫得似猛虎下山,不一会儿,他们三人身边的松柏被他俩砍劈得倒下一大片,践踏出方圆数丈的无草之地。再看那两个大汉,已是筋疲力尽。申屠哀乐见此,知道火候到了,便现出一个破绽,跳入圈子中,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内力重聚,一前一后举斧挥刀同时朝申屠哀乐冲来。与此同时,只听身后“扑扑”两声响,回头去看,一刀一斧已同时砍刺在两名大汉的头部与腹部上,两人瞬间去了西天。
到底还是没有脏污了我的剑!申屠哀乐轻轻吹了吹剑身上的落尘,将剑插入鞘,心中默默自语。
再抬起头时,已经是二十九级台阶了,申屠哀乐感到眼前一亮,只见孤峰鹤立,群山环绕;岚气氤氲,树影婆娑,惟有一只苍鹰在天空间孤独地飞翔,除此之外就是无穷无尽的世界。借着烈烈山风,申屠哀乐抽出宝剑,像个胜利的赌徒,指天喊道:“我终于登上了二十九级台阶。我是武林第一、天下无敌——”可喊过之后,他却没有听到一丝回音,只有那只苍鹰,漠然地向他投来一瞥。申屠哀乐猛然心中一沉,一股巨大的寂寞如潮水般袭来,成了天下无敌的申屠哀乐,反而感到了无边的空落……
“救命呀!快来救命……”正在这惆怅间,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呼救声,他眉头轻轻一皱,循声望去,看见松林中正有一个狂徒在调戏一个弱女子!申屠哀乐平生最看不得恃强凌弱之事。“住手!”一声大喊,如雷击般把狂徒给镇住了。急回头,看见面前站着的申屠哀乐,狂徒正在兴头上被搅了好事,不由得大怒:“你是何人?在这荒山野地,也敢来多管闲事?”
“我是申屠哀乐。”
狂徒猛然一惊,瞬间脸色苍白,“扑通”一声便跪下道:“你、你就是武林无敌的申屠哀乐!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壮士饶我……”
申屠哀乐轻叹一声,闭上眼睛,等待狂徒灰溜溜地逃走。当他闭上眼睛时,却听到“啊”地一声惨叫。申屠哀乐睁开眼睛,原来是那女子捡起了地上的朴刀,从背后深深扎了进去,狂徒即刻倒地身亡。申屠哀乐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他已认错了,你怎的……”
女子悠悠地说道:“花贼饶不得,不然,他往后还会危害天下姐妹!”
申屠哀乐思索片刻,觉得有理,便对她说:“也罢,姑娘的仇已报,快下山回家去吧。”
没想到姑娘怔了一下,却突地哭起来:“小女……已没得家可回了!”
原来姑娘芳名秋落红,武林中的打打杀杀早已毁了她的家园,父母全家死于战乱,单单留下她一个弱女度日,今日却又险遭歹人凌辱……姑娘说着说着,早已泣不成声。
申屠哀乐又轻叹一声,问秋落红:“那今后姑娘该作何打算?”
听他这么一问,秋落红停了哭泣,脸儿一红,羞羞答答地说:“若申屠大侠不弃,小女愿跟了申屠大侠,生死与共……申屠大侠今日救得小女一命,还愿申屠大侠救小女一生!”一双俏丽的眸子竟火火地盯着申屠哀乐。
申屠哀乐这才细细打量起她来。只见这秋落红二八芳龄,粉面桃花,娇嗔时似弱柳扶风,更兼梨花带雨,让人顿起怜香惜玉之感。看着看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袭上申屠哀乐心头:自己已是武林第一、天下无敌,往后再无对手,也便再无事可做了,也该想想娶妻生子之事了。脸上渐渐也泛起红来。
秋落红看着他,香体早伏在了申屠哀乐胸上……
从此,这云蒙山上便多了一户人家。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秋落红的肚子已是高高隆起,申屠哀乐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那高兴劲就甭提了。
这一日,秋落红羞着脸说她嘴馋,要吃山猪肉。申屠哀乐便提了剑进入松林,不一刻就扛了一只山猪回来。山猪肉块烧烤得焦香,秋落红用尖尖的竹签扎起来,一块一块地吃得很甜。忽然她又扎了一块山猪肉,微笑着要申屠哀乐张口,她要将这块山猪肉喂给他吃。申屠哀乐张开了口,待山猪肉进去的当口,秋落红猛一用力,尖利的竹签便由申屠哀乐嘴中刺入,又从脑后穿出,申屠哀乐满嘴鲜血,倒在地上便不能动弹了。
申屠哀乐一时间明白了什么,却又像更糊涂了,他想在死前弄清楚这一切:“这是什么兵器?我知道的十八般武功中没有这种兵器的?”
这时,秋落红已站起来,冷着脸答道:“‘柔情一剑’!胜过十八般兵器。”
“‘柔情一剑’,怎讲?”
“申屠大侠身为武林中人,怎么忘了‘一要防女,二要防少’的古训?你纵然精通十八般兵器,防得了刀枪剑戟,却防不得这‘柔情一剑’。这世上从来就不会有武林第一、天下无敌,永远不会有!”
申屠哀乐终于明白了:“柔情”是秋落红的女儿身,是秋落红那温情一笑;“一剑”是这竹签做的签子!“可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报父母之仇、为洗刷昆仑派的耻辱!他们此时在九泉之下该安心了。”
申屠哀乐心中猛然一凛,又想起了什么,说:“那么,那个污辱你又被你一刀杀了的狂徒是……”
“亲生兄长。”
申屠哀乐心在滴血,说道:“为报仇你们兄妹原来演了一出戏;为报仇你竟连亲生兄长都杀?”
秋落红此时已是泪水成河。“不如此又怎能取得你的信任?不如此又怎能让你入毂?”说着,秋落红闭了眼睛,一任泪水肆意狂流。
突然她取了另一支竹签,高高举起!
“不!”申屠哀乐大惊,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不要杀我们的孩子——”
秋落红长叹一声,悠悠说道:“生了孩子,为父报仇,又去争那武林第一,又会杀人如麻。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天啊——”竹签猛然朝肚腹刺去。
再到秋风乍起时,云蒙山上便多了一座新坟,葬着申屠哀乐、秋落红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但那墓碑上,却没有一字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