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假如宗教教导的对上帝的信仰只是有助于让人们遵守道德行为准则，那么宗教主要依靠什么让人，让人类大众，遵守道德行为准则呢？是靠启示。马修·阿诺德明确地说：“无论什么信条下的高贵灵魂，异教徒恩培多克勒和基督徒保罗，都坚持启示这种让道德行为完美的强烈情感的必要性。”那么，我说，宗教主要依靠的让人们、让人类大众遵守道德行为准则或者道德律的这种启示或者强烈情感（它是宗教依靠的至高美德）是什么？
你们会记得，我告诉过你们，孔子教导的整个体系可以归纳为一个词：君子律法，欧洲语言里最接近的词，我觉得是道德律。孔子把君子律法称为秘密。孔子说：“君子之道，费而隐。”然而孔子也说：“普通男女大众的简单智力也能知道这个秘密中的一些东西。普通男女大众的卑贱天性也能履行君子律法。”因为这个原因，歌德，他也了解孔子的君子律法这种秘密，称它为“公开的秘密”。人类在哪里并怎样发现这个秘密呢？你们会记得，孔子说过，我曾告诉你们对君子律法的认识是开始于对夫妻关系的认识——婚姻中男女的真正关系。因此秘密，歌德所说的公开的秘密，孔子的君子律法，首先是通过男人与女人之间发现。那么，男人与女人又是如何发现这个秘密——孔子的君子律法呢？
我已告诉过你们，孔子的君子律法在欧洲语言中最接近的词是道德律。那么孔子的君子律法和道德律的不同之处——我指的是哲学家和道德学家提出的道德律或道德律法，有别于宗教导师教导的信仰或道德律法。为了理解孔子的君子律法与哲学家和道德学家的道德律法之间的不同，让我们首先找到宗教与哲学家和道德学家提出的道德律法之间的不同。孔子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因此，根据孔子的说法，宗教和道德律——哲学家和道德学家的道德律——之间的不同在于宗教是净化的、有序的道德律，是道德律中更深入更高尚的标准。
哲学家的道德律告诉我们必须遵守人的律法，也就是理。而理，就如大家所理解的那样，意味着理性的力量，思想和理性的缓慢过程，它让我们区分和认识到事物的外在形式和可定义的属性和品质。因此，理，我们的理性力量，只能让我们看到道德关系里可定义的属性和品质，习俗、道德，也可以称呼之为外在的礼貌和死板的形式，或者说，是对错或正义的形式。理，单独我们的理性，不能让我们看到对错或正义那不明确的、活生生的绝对本质，也可以说，是正义的生命，或者说是灵魂。因为这个原因，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德学家的道德律告诉我们必须遵守的人的律法，称为良心，也就是我们的心。但是，正如希伯来圣经里的智者说的那样，人心里有许多机巧。因此，当我们把良心，我们的心，作为我们人的律法来遵守，我们就可能倾向于去遵守，不是我所谓的正义灵魂的声音，正义的不明确的绝对本质，而是一个人心里的许多机巧。
换言之，宗教用遵守人的律法的方式告诉我们必须遵守我们人的正确律法，而不是动物的或我们的肉体律法，圣保罗所谓的肉体心灵律法，着名的信徒奥古斯特·孔德、利特尔先生对此下了一个很好的定义：自我保存和繁殖的律法；而我们人的真正律法，是圣保罗所谓的精神心灵律法，孔子定义的君子律法。简单地说，我们人的这种真正律法，这就是宗教告诉我们去遵守，是基督所谓的我们内心的天国。因此，我们看到，正如孔子所说的，宗教是提炼过的、精神化的、有序的道德律，是比哲学家和道德学家的道德律更高更深的标准。因此，基督说：“除非你的公正（或者道德）超越了犹太法学家和法利赛教徒（也就是哲学家和道德学家）的公正（或者道德），否则你不可能进入天国。”
和宗教一样，孔子的君子律法也是提炼过的、有序的道德律——是比哲学家和道德学家的道德律更深更高的道德律标准。哲学家和道德学家的道德律告诉我们必须遵守人的道德律，哲学家称之为理，道德学家称之为良心。但和宗教一样，孔子的君子律法告诉我们必须遵守真正的我们人的律法，不是街上一般人或者粗俗肮脏的人的律法，而是爱默生所谓的世界上“最率直最单纯的心灵”的人的律法。事实上，为了解君子的人的律法是什么？我们必须先成为君子，用爱默生的话说，是在他自身中发展出来的君子率直和单纯的心灵。因此，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然而，孔子说过，只要我们学习并尝试得到君子的细腻感情或品位，我们就能够获知什么是君子律法。在孔子的教义里，品味的汉语是礼，曾经被翻译成礼节、礼数和礼貌，其实这个词是品味的意思。品味，君子的细腻情感和好品味，用于道德行为时，用欧洲语言说，就是荣誉感。事实上，孔子的君子律法不是别的而就是荣誉感。这种荣誉感，孔子称为君子律法，不是哲学家和道德学家的道德律，不是一种生硬的、死板的关于对错的形式的或者公式的知识，而类似于基督教圣经里的正义，一种对天生的、逼真的、生动的对错或者正义的不明确的绝对本质的感知，即正义的生命和灵魂，也称为荣誉的感知。
这时候，我们可以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认识到夫妻关系的男人和女人，是如何认识到那个秘密，歌德的秘密，孔子的君子律法？男人和女人发现这个秘密，是由于他们有君子的细腻感情、好品位，应用于道德行为之上就是荣誉感，这使得他们看到了对错或者正义的不明确的绝对本质，即正义的生命和灵魂也就是荣誉。那么是什么给了、激发了男人和女人的这种细腻情感、好品位或者荣誉感，从而使他们认识到正义的灵魂即荣誉呢？朱贝特的这句美文解释了它。朱贝特说：“人不能真正公正地对待他的邻居，除非他爱他。”因此，让男人和女人看到朱贝特所说的真正的公正，正义的灵魂也叫荣誉，让他们发现这个秘密——歌德所说的公开的秘密，孔子的君子律法——的灵感就是爱——男女之间的爱，就是说，产生了君子律法；这个秘密，因为拥有它，人类不但建立了社会和文明，而且建立了宗教——去发现上帝。你现在会理解歌德借浮士德之口说出的忠实自白，其开头是：
上面不是天堂的屋顶吗？
下面不是坚实的大地吗？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不是宗教教导对上帝的信仰让人们遵守道德行为的准则。让人遵守道德行为准则的是宗教诉诸的君子律法——我们内心的天国。因此君子律法是真正的宗教生命，而对上帝的信仰以及宗教教导的道德行为准则，可以说只是宗教的形式而已。但是，如果宗教的生命是君子律法，那么宗教的灵魂、宗教的启示之源——是爱。爱不单纯是指男女之爱这种人类最先了解的爱。爱包括所有真实的人类感情，父母子女之间的感情以及对所有生命的情感和善良，同情、怜悯、仁慈；事实上，所有真实的人类情感都包括在仁这个中国汉字里面，如果用最接近的欧洲语言，用基督教的老话说，就是神性，因为这是人的最类似神的品质，用现代语言来说，就是人性，人性的爱，或者用一个字来表达，爱。简单描述为，宗教的灵魂，宗教的启示之源就是这个中国字仁，爱——你可以称呼它的任何名字——最先是作为男女之爱出现在世界上。之后，这就是宗教的启示，宗教的至高美德，我说过，宗教主要依靠它使得人、使得人类大众能够遵守构成了宇宙的神圣秩序部分的道德行为的准则或者道德律。孔子说：“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现在，我们在宗教里发现启示、活的情感。而宗教里的这种启示或者是活的情感不仅在宗教里可以发现——我指的是教会宗教。每一个曾经感到一种使他超越自我利益的思考或畏惧的冲动的人，都能感到这种启示或活的情感。事实上，宗教里的这种启示或者活的情感在人的任何不是基于自我利益或者畏惧的动机，而是责任和荣誉感所驱动的行为里都能找到。我要说，宗教里的这种启示或者活的情感不仅在信仰里能找到。宗教的价值在于所有伟大信仰的创立者身后留下的关于道德行为准则的话里全部的、哲学家和道德学家的道德准则里没有的这种启示或者活的情感，正如马修·阿诺德所说的，它照亮了准则并让人们容易去遵守。而宗教的道德行为准则里的启示或者活的情感不仅在信仰里能找到。所有文学伟人，特别是诗人，他们的文章里也充满了信仰里的启示或者活的情感。比如，我曾经引用的歌德的话，也有这种灵感或者活的情感。不幸的是，文学伟人的话不能传达到人类大众，因为所有的文学伟人使用的都是受过教育的人的语言，这是人类大众所不能理解的。世界上所有伟大宗教的建立者有一个优势，他们大都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因此，他们说的是未曾受过教育的人的朴素语言，这样就能让人类大众理解他们。因此，宗教，世界上所有伟大的宗教的真正价值，在于它能够向人类大众传播它所包含的启示或活的情感。为了理解启示或者是活的情感是如何进入宗教，进入世界上所有伟大宗教，那让我们看看宗教是怎样进入世界的。
如我们了解到的那样，世界上所有伟大宗教的建立者，都是具有特别甚至非凡强烈的情感天性的人。这种异常非凡的情感天性让他们感受到强烈的爱的情感或人类感情，正如我说过的那样，这是宗教的启示之源，宗教的灵魂。这种强烈的情感或爱或人类情感让他们看到我所说的对错或者正义的不明确的绝对本质，即他们所说的公正的正义灵魂。这种对正义的绝对本质的生动理解使他们看到了对错律法或者道德律的统一。由于他们具有非常强烈的情感天性，他们具有强大的想象力，这就无意中把道德律的一致人格化为一种全能的超自然存在。这种超自然的全能存在，他们想象中的人格化道德律的统一，他们将之称为上帝，他们相信，他们感受到的强烈的爱或者人类感情的情感或激情来自那里。于是，这样宗教里的启示或者活的情感就进入了宗教；启示照亮了宗教的道德行为准则，为人类大众沿着道德行为笔直的、狭窄的道路前进提供了情感和动力。但是现在，宗教的价值不只是他的道德行为准则里面有启示或活的情感来照亮这些准则以便人们遵守。宗教，世界上所有伟大宗教的价值在于他们有一个组织来唤醒、鼓励和点亮人的这种启示或者活的情感，以便让他们遵守道德行为准则。世界上所有伟大宗教里的这种组织就是教会。
很多人相信，教会的建造是用来教导人们信仰上帝的。可这是个大错误。现代基督教会的这个大错误让像已故的弗劳德先生那样诚实的人对现代基督教会都感到恶心。弗劳德先生说：“在英格兰我听了上百个布道，关于忠实的秘密，关于神职人员的神圣使命，关于罗马教皇的继承，等等，说实话没有一个我能够回想起诚实，朴素的戒律，‘不可撒谎’，‘不可偷窃’。”我很敬重弗劳德先生，但我以为他在说起教会，基督教会，应该教导道德时，他错了。教会建立的目的无疑是让人有道德，让人遵守诸如“不可撒谎”“不可偷窃”的道德行为准则。可是，世界上伟大宗教的教会的功能，其真正的功能，不是教导道德，而是教导信仰，我曾向你们说明过，不是呆板方正的教条，诸如“不可撒谎”“不可偷窃”，而是启示，一种让人们遵守准则的活的情感。换句话说，世界上所有伟大宗教的教会是一个组织，如我说过的，唤醒并点亮人的启示或者活的情感让他们遵守道德行为准则。那么教堂是怎么唤醒并点亮人的启示呢？
众所周知，世界上所有伟大宗教的建立者不仅给了他们教导的道德行为准则以启示或者活的情感，而且还激励他们的直系门徒以无限的赞美、爱和狂热的情感来对待他们自身。当伟大导师死后，他们的直系门徒，为了保持对他们导师的无限赞美、爱和狂热的情感，就会建立一个教会。像我们所了解的那样，这就是世界上所有伟大宗教的教会起源。教会唤醒并点亮了人所必需的启示或者活的情感，让人遵守道德行为准则，通过保持、激发、鼓励这种对门徒最先体验到的宗教导师和创立者的人格和个性的无限赞美、爱和狂热情感。人们不仅正确地称呼这是对上帝的信仰，也是对宗教的一种信仰、一种信任；那么又是对谁的信任呢？对他们宗教的宗师和建立者的信任，伊斯兰教里的先知，基督教里的基督。如果你问一个称职的伊斯兰教徒为什么他信神并且遵守道德行为准则，他会准确地回答你他这么做是因为他信穆罕默德这个先知。如果你问一个称职的基督徒为什么他信上帝并且遵守道德行为准则，他会正确告诉你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爱基督。因此，你看到，对穆罕默德的信仰，对基督的爱，事实上我所说的就是对宗教的宗师和建立者的无限赞美、爱和狂热的情感，被教会用来保持、激发、鼓励人，是启示之源，世界上所有伟大宗教的真正力量，通过它可以让人，人类大众遵守道德行为准则。孟子，在谈到中国历史上两个最纯粹最基督式的人物，说：“人们领会了伯夷和叔齐的精神，放荡的恶棍不再自私，懦弱的人有了勇气。”
我说了这么多，现在可以回答之前你们的问题了。你们问我，你们会记得，没有宗教教导的对上帝的信念——一个人怎么能让人，让人类大众，跟随和服从孔子在国家信仰里教导的道德的准则——对皇帝忠诚的绝对责任？我向你们揭示了并非宗教所教导的对上帝的信仰使人真正地服从道德法则或道德行为法则。我还对你们表明，宗教之所以能够使人服从道德行为法则，主要是因为一个叫作教会的组织唤醒和点亮了人之中的启示或活的情感，正是这种情感使得他们服从那些法则。现在为了回答你们的问题，我会告诉你们，孔子的教义体系称为儒教，中国的国家信仰，正如别的国家的教会宗教，让人遵守道德行为准则的手段也是通过相当于别的国家教会宗教里这样的教会组织。在中国儒教中，这种国家信仰里的组织就是——学校。学校是中国孔子的国家信仰里的教会。如你们知道的那样，汉语里宗教信仰的“教”这个字也是教育的教。事实上，由于中国的教会就是学校，信仰在中国就意味着教育，修养。中国学校的目的和目标，不是像今日现代欧洲和美国，教人谋生，而正如教会宗教的目的和目标，是教人理解弗劳德先生所谓的基本戒律，“不要撒谎”“不要偷窃”；事实上，教导人做个好人。“不论我们是否言行有素，”约翰生说，“不论我们是否想有用或者让人愉快，最基本的是要有对和错的虔诚的道德认识；然后，了解人类历史，以及那些体现了真理，被事实证明的合理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