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陆景滕温和的握在手心,那宽厚的手掌在给予最大的安慰和支持。这个时候,尹艺赏才恍惚间想起了曾经陆景滕对着她喊过的那个名字。愣愣的,又忆起镜子里的那双眸子,应该就是“她”的。
躺在躺椅上,面对着一个陌生的资深心理学专家,尹艺赏几乎没办法彻底的松懈将自己的意识交由他手。还是拽着陆景滕不放,那深深的不安让陆景滕有些不放心。
“艺赏,没事的。有我陪着你呢,如果在催眠中遇上什么问题,我们即刻就停止。相信我好么?”陆景滕弯着腰,尽全力的想要安抚她。一边的徐奕卿看到这样的状态,和那个心理学教授交换了下眼色,示意他再等等。毕竟,是要她回忆起十年前的凶杀案,年纪太小,很多细节会被时间冲散打乱甚至重组,不准确是肯定的,但是线索却一定就在里面。
如此至关重要,便不能草草了事。
尹艺赏听着陆景滕这番话,很努力的深吸了一口气。可心跳还是加速着,她怎么都觉得办不到。“景滕,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半响,尹艺赏侧过头看着陆景滕深沉的眼睛问道。
“嗯,你问。”轻声细语,生怕吓到沉睡的灵魂。陆景滕不得不小心翼翼,他明白如今的尹艺赏非但没有变得更加强大,反而越加的脆弱。就像那漂亮的玻璃瓶,轻轻一摔就会粉碎。人,是最脆弱的生物,她有心结,打不开,问不出,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症状的源头在哪,何从问起?而事实上,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对抗那易碎的生活。
尹艺赏看了眼前方那个高高大大的徐奕卿,眼熟却说不出个缘由。为此,她隐忍着心里那种恐惧,那种本该知道却一无所知的恐惧与压抑。移开视线,重新望着陆景滕,那眼神清澈坚定,只听她一字一句的问道,“尹景,她在我身上,是么?”
感觉像是被已知的真相重新吓了一跳一般,陆景滕怔忡着说不出话。他鲜少有答不上来的时候,这会面对着纤纤瘦弱的女孩子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我其实不知道。”听不到回答,尹艺赏看向了没有半点雕饰的天花板,喃喃的说,“但现在又好像知道了。景滕,我会消失不见吗?”
明明故事不该是这样的,可这会居然带着一种凄凉的过程。握着尹艺赏的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些,陆景滕看着她并不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坚定不移的说,“听好了,艺赏。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你,并没有其他任何人与你一样。你不会消失,绝对不会。”
“是么?”想要相信,可心里一点都没有相信的底气。她缓缓的挪动视线,再次看向陆景滕,脸上的神情分明就算是在做告别。“世界上并没有独一无二这回事,我真的觉得自己那一天就会被其他人代替了。就像是,寄居在身体里的尹景……或许,其实是我寄居在她的身体里吧。”
徐奕卿连带着那个教授听到小姑娘说的这话,都有些不忍。纷纷别过脸不再注视,徐奕卿没少见过生离死别,可在当下却感到了极度的压抑与不适。青春还未开始翻页,她居然就已经看到了最后一章,最令人唏嘘的莫过于正值花季却已凋零。
“艺赏,现在我握着你的手,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你。这一刻,只要是你就好,我们不管其他的,全部都不管。现在要做的是让你的梦靥得到释放,我们必须走出一步,才会知道下一步往哪里走。”
如果是平日里,听到陆景滕说出这样的话,徐奕卿一定会狠狠地嘲笑一番。可是眼下的情境让他有些叹惜,多重人格障碍的人很难彻底根治,几乎没有办法。那些精神病人就是这样,才只能待在精神病院,守着孤独的思想。
“没事的,小姑娘。景滕说得对,你能做的就是活在当下。就算是不独一无二又如何,你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想看见的人,能用自己的鼻子闻见春天的芬芳,用自己的双手抱住喜欢人的臂弯,这就够了。人活得方式虽不同,可百年后也就都一样了。”徐奕卿有感而发,拍拍陆景滕的肩膀,也宽慰起了尹艺赏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景滕,配合催眠,发现其中的线索,一切就都会明朗起来。”
话有些长,尹艺赏虽没有直白的将其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话,但也听得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或许,有些固执,或许也仅仅只是累得想要妥协,但毕竟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战斗。不看明白因果,怎么能任凭消失?
“教授,我准备好了。请开始吧。”终于,尹艺赏自己松开了陆景滕握着的手,安静的叠放在胸前,闭上眼暂时让尘世的喧嚣都剔除在脑海之外。
教授也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她的身边,示意陆景滕等人也安静地坐到一边,不可中途打断催眠。也交待起了尹艺赏。“我会让你回到十年前你居住的地方,同时也是回到你爸妈遇害的当天。如果在这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不适,只要用力抓住我的手就好。”
“嗯。”尹艺赏颔首,感觉到了教授的指尖,便轻轻抓住了。
于是,在心理学教授的句句指示下,黑暗的世界开始了翻转。天花板一下子翻转成了雪白的地面,世界换上了不一样的装扮,洁净美好。她低头便能看见自己可爱的小脚,在前一分钟穿上了妈妈送的小棉靴。
“现在是晚饭时间,除夕这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妈妈是怎么为你庆祝的?”
庆祝?桌上摆着除夕大餐,电视里正在倒计时着春节晚会的播出时间。邻居们放着喜庆的鞭炮,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她肚子很饿,她没有享受那些打颤,只是抱着那个熊玩偶走来走去。是的,她没有看见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我找不到。”
“那你试着走到外面去找找,可能他们在屋外。”
循着头顶上方的声音,小尹艺赏抱着小熊边走到门边,边叫着妈妈。房门没有锁,有些奇怪,这扇门通向的是哪里?
“庭院的门开着,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要怕,我们去看看好么?推开门,去看一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庭院?”
小手撑在白色的门上,轻轻的将门推得更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下了很厚很厚的一层雪,庭院的草都给覆盖住了。
“下雪了,很厚很厚的一层雪。”
“有没有觉得哪里很奇怪?”
鼻子似乎嗅到了奇怪的味道,不是饭菜的香味,而是一种有些腥臭的味道。雪地里为什么会有腥臭的味道,是什么?”
“血腥味,那是血腥味!我闻到了血腥味!”
“艺赏,别怕。我们忽略那个气味,再看看你的爸爸妈妈,在哪,看见了么?”
寒冷的天气,呵出的气都好似能结成冰。回忆里的尹艺赏抱着玩偶,四处张望着。因为特别,她看见了与白色产生冲突的颜色。
红色,那一是一整片的红色。她甚至能感觉到它是热的,正在融化着冰雪。那渗透雪层的颜色急速扩张,让懵懂的她陷入了一场昏天地暗中。
“不,妈妈!妈妈在那,她在那!血,都是血!妈妈!啊——”
“艺赏,艺赏?妈妈在那,她还会说话么?”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看不见她的脸,她的脸被头发遮住了……”
“那爸爸呢,他在哪?”
爸爸?爸爸在哪呢?年幼的双眸移开了那血泊中的母亲,转而移向了母亲的身旁。是的,是个有人蹲在深陷的雪层中,可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会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为什么,为什么总是看不清他的脸,好像也被蒙上了一层雪。
可是,忽然间她听见他说:“乖,回房间里去……”
“啊——!”
吵闹声没有了,凌辱的话语也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世界从未如此的安静过。曹云东眼白泛着红红的血丝,颤抖的将用力过度的双手从Joy纤细的脖子上拿下来,顿时瘫软在了地板上。看着床上那一动不动的伊人,脚上的拖鞋也因为垂死挣扎而掉落了一只,曹云东忽而笑了起来。
“是!我是骗了你,可那又怎么样?我委身于你就是为了你那点钱,你说你都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我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大好的青春献给你!人家摆地摊的就是比你强上一万倍!”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哼,我说你真是一个不惜福的人。你的前妻对你多好,明明是你不会生育,却也始终没怀疑过,还是如此忠心不二的对你。可你呢,毫无自知之明,你那个家就是因为你没种才崩坏的!”
“你再说一遍!”
“你没种!是你不会生!是你不像个男人!你活该!就连公司都是从自己远方侄女的手上夺过来的!曹氏集团?哈哈,我呸!”
……
贱人,让你嘴里没有一句干净的话,现在你再伶牙俐齿给我看看?哈哈哈!曹云东有气无力的坐在那里,望着那只裸露的脚丫子发呆。多么漂亮的脚啊,真是可惜了,真的好可惜。
床上的行李也全部掀翻在地,凌乱的衣服此时看起来就像是街边地摊上买的便宜货,狰狞又廉价。空旷的房子里,不知怎么地竟感觉到一阵冷风拂过后脖。曹云东打了个寒噤,脑子突然清醒了起来,不再笑了。
躺在床上的Joy头发凌乱,脖子处还有明显的掐痕。他惊恐的上前,居然试图唤醒这个昔日宠爱的女人。可是百般乞求讨好,尸体就是尸体了。
猛然间,一种害怕到反胃的情绪反过来死死地掐住了曹云东的脖子。
他,杀人了。
最终,惊恐的尖声惊叫,左手死死的抓住教授的指尖,甚至能把他的手指折断。额上细细的冷汗让在一边忐忑不安的陆景滕越发的担心起来。
“三二一,醒!”教授倒吸了一口冷气,马上结束了催眠。
尹艺赏嚯的睁开眼,脸色苍白,立马便翻身下了躺椅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被陆景滕一把拉住,用力的抱进了怀里。
“……我不要想了,我真的不要再想了!”尹艺赏终于还是没能从梦靥中脱离,那倾泻而下的泪水让陆景滕有了放弃的念头。
为什么,那个故事的结尾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她如此不敢面对?究竟,凶手是谁,令尹艺赏一次又一次的崩溃?
“对不起,我们回家。”陆景滕紧紧的抱着她,不想让她感到一丝丝空隙的不安。
此时,教授叹了口气来到了有些目瞪口呆的徐奕卿身边。显然,作为民警的徐奕卿也是第一次看到神秘的催眠术的厉害。
“看来有些棘手啊。”教授如此说道,“她始终不肯面对那个事实。”
可徐奕卿却对此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他轻轻的皱了皱眉,看着那个哭得颤抖的女生,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潜意识里想要保护那个凶手,所以才一直不肯面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