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尸渐渐从狂热的激动中平息下来,骄傲地说道:“老夫是明教中原一脉第四代掌门!”随即,他说出了他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我如同五雷轰顶,刹那间呆立当场!
我茫然道:“你是……你是……”
在这里请允许我把这个名字隐去,因为这个人的名字实在太过响亮,也太过震撼。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人是生活在传说和文字中!
血尸似乎嘲弄着笑了笑:“没想到小娃娃竟然知道老夫。快一千年了,我也是第一次和人说这么多话。”
我大口喘着气,努力从从方才极度震惊的心情中慢慢平复下来。但是我仍然无法接受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活了将近一千年的人这个事实!
我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想法,大学历史老师说过:“历史是后人随意捏造的谎言。”这句话我深以为然。而他却是那段历史的见证人,只有他知道那段历史中种种不为人知的真相。如果他愿意告诉我,我就能触摸到最真实的历史,这是一件多么激动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不由兴奋起来!站在我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被诅咒被欺骗千年的人,而是一段活生生的历史。
血尸背起双手,在大堂里踱了几步,目光依旧停留在月饼身上,忽又猛然转身,长叹道:“阴时快要结束了。杀了我吧!只有杀了我,才能解除这千年的诅咒。除非你的任务是为了延续这个诅咒!”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感觉心里乱糟糟一团,完全没有头绪。
“哦?”血尸停住脚步,似乎想到什么,“看来鬼婴延续了这么多代,终于到了孟先铎一代,也想摆脱诅咒的束缚。哼!这个诅咒又何尝不是对鬼婴的诅咒!当年刘伯温下了这个蛊毒时,为了防止鬼婴忍受不了世代看守明教的寂寞,也给鬼婴下了和我们相同的蛊毒。”
我想起了孟先铎类似于章鱼的脚。难怪他身为鬼婴,却有着和这个部族同样的变种残疾。原来这是千年之前就布好的局。刘伯温在乱世中能够以一介布衣崛起于庙堂,其心思缜密,手段毒辣果然非同常人。可惜最后也被朱元璋诛杀,这里面是否又牵扯到灵族和皇族之间的战斗呢?这显然是另外一个秘密了。
血尸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见到你之后我就奇怪,为什么会有另外一个成年鬼婴出现?现在我明白了!孟先铎想利用你进行阴体换身,替代阴时之人。这样他就可以利用你的身体,为自己接换新肢,重新入世!我认识的历代鬼婴,无一不遵从刘伯温的命令,只有这孟先铎,确实是野心颇大!”
我心中一叹:在如今的社会里,权利、欲望、金钱的各种诱惑,早已不是前几代鬼婴所能见识的。普通人尚且抵御不住,何况是身具异能的孟先铎。如果他真的入世,不知会做出何种惊天动地的事情。看来让他丧失理智的源动力,或许不是对生命的追求,而是被当今社会慢慢的侵蚀导致的。
“这位小友,老夫恳求你!”血尸忽然在我面前轰然跪倒,“只有你!才能做到!”
我急忙想将他扶起来,但是看着他满是虫子的身体,却又伸不出手。血尸凄然笑道:“老夫这种容貌,其实早该死了。但是却无法死掉,这种痛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想到他每天忍受着蛆虫的钻咬,被控制在天魁阳眼的井中默默忍受了千年,还不得不施放蛊毒,来禁锢自己的族人,这种痛苦确实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我缓缓问道:“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血尸见我已经答应,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起身道:“阴体换身,锅中煮的是阴时之人,利用他的阴气为我续命。而阴时之人煮熟的肢体已经被蛊毒完全侵入,再由村中人分食,加上我在井中施放的虫蛊之毒,形成这个魇术!这些阴氏之虫,虽然寄生在我的体内,却是保证我无法死去。而每隔三年,这些阴虫就会被鼎中蛊气引出,把我从井中带出,也只有在这阴时里,我才能活动!其余时间,我就如同一具有思想的尸体,带着对你们灵族的愤怒和部族的悔恨,躺在井中。你似乎有些不一样,在天魁阳眼中,竟然能够引诱阴虫把我带出井中,又能制造出阴时,看来你的身份也不止鬼婴这么简单。时间已经不多了……”
血尸语速越来越快,我一瞬间接受了大量的信息,完全消化不了,只能打断他:“我还不知道我需要做什么!”
血尸悠悠说道:“需要你的血!鬼婴之血!”
“什么?”我大吃一惊,抬头望向血尸,只见他的眼睛中迸射出异常复杂的神色!
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血尸要对我不利?
血尸此时已经自顾自走回院内,掀开九龙莲花鬼首鼎的鼎盖。水蒸气顿时从鼎中升起,如同秋末冬初的浓雾,缓慢的在院中蔓延着,渐渐把整个院落包围。奇特的是这浓雾般的水蒸气聚而不散,在院中越来越多。所有在院中静立的村民和血尸,慢慢的被雾气包裹,直至模糊不清。
“小友莫慌!世间万事万物,有阴就有阳,有生就有死。纵有千般变化,也摆脱不了生死阴阳的命数。”血尸的声音从浓雾中传出,“这千年来,我一直在思索一条破除部族诅咒的办法。直到近百年,我才隐隐领悟其中的奥秘。”
“凡施术者,必有施术之人和受术之体。鬼婴就是施术之人,而老夫则是受术之体。正如生地既是死地,大善必是大恶的道理一样,也许破除诅咒,正是需要施术之人与受术之体的反转。”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因为历代鬼婴施术之时,老夫也仅仅记得鬼婴利用阴时之人的阴气为我续命,再取我身上的阴虫做蛊。后续之事,却也不知。因为再有记忆时,我又已经被阴虫带到天魁阳烟之地,在井水中泡着。由刚才你在天魁阳烟之地能够吸引出阴虫,并产生阴时,老夫突然领悟,解术的关键,必在咱们俩身上。小友你来。”
血尸的声音中透着让我无法拒绝的威严,又带着让我让我无比信任的霸气!难怪当年能够统领明教助朱元璋抗元立国,成就一番旷世功勋!
我不由自主的走出大堂进入院内浓雾中,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在极度模糊的视野中,我摸索着走到九龙莲花鬼首鼎旁边。血尸闷哼一声,周身亮起耀眼的强光,方圆两丈之内竟然刮起了炽热的罡风,潮湿的雾气发出“吱吱”的烘烤声,瞬间被蒸发的无影无踪。
我眼前一亮,呼吸也清爽了许多。却看见大量阴虫一改刚才缓慢的动作,在血尸身体里快速钻来钻去。血尸全身表皮如同海浪,血肉不停翻滚,时而有青筋弹出,时而血管爆裂,糜烂的肉渣裹着鲜血,如同筛糠般抖落。
这个场景实在叫我惨不忍睹,血尸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这阴虫控制了这么多年,也许今天就是了断之日。凡人触到阴虫,必会被阴虫附体,如体内没有真气,则会立刻被阴虫搅扰致死。如果我的推测不错,小友你身为鬼婴,必能克制阴虫。还请小友将几滴体内之血弹至老夫身上,观其变化。时间已经不多,请小友尽快!”
我才醒悟为什么刚才血尸进大堂时要小心翼翼的避开院中之人,想摸月饼却又把手缩了回来,原来是害怕体内的阴虫伤及他人。
仓促间我也来不及找什么工具,把食指放到嘴中,一横心用力咬下,就听见“咯噔”一声,嘴里满是粘稠的咸腥味道。
我疼得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看见食指上不停涌出的鲜血,向血尸弹去。几滴血珠落到血尸身上,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鲜血弹到之处,阴虫瞬间消融,而血尸的那块皮肤,竟然奇迹般的生成了完整的皮肤。在一片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显得分外醒目。
我心中一喜,血尸也脱口说道:“果然如此!”
“下一步怎么办?”我正琢磨着要把血尸恢复成人形,需要我多少血,不知道我体内的血够不够用,一旦不够用怎么办?又想到如果真能把血尸回复原貌,那我岂不是真正见到了传说中的人物,心里又有些兴奋。
“请小友将血注入鼎中。”血尸下意识抚摸着身上那几块完整的皮肤,也许回复正常人的身体,是他千年来最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走到鼎前,扑面而来的热浪让我感到脸上的汗毛都挂上了潮气。鼎中的液体成墨黑色,虽然依旧向外冒着热气,却不见黑色液体翻滚着常见的气泡。我将手指上的鲜血滴入液体中,却如一滴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中,登时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整个液面全沸腾起来,不停的跳动着细小的水珠。而鲜血滴入的部分,却慢慢变得清澈,如同一道清澈的溪流注入了浑浊的河水中,看上去清亮无比,继而是一股扑鼻的异香!
随着鲜血越滴越多,鼎内的黑液颜色由黑转灰,由灰转黄,最终满满一鼎黑液变成了晶莹透彻的液体,如同一块含水欲滴的美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这一变化叫我欣喜不已,也许解除诅咒就在当前了!我激动得正想询问血尸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觉得腰间透入一股猛烈的指风,天枢穴上似乎被重击一下,继而全身一麻,双腿不受控制,瘫软在地上。
血尸从背后点了我的穴道!
我又想起鼎中煮着活人那张照片,不由心中大骇:难道这最后的办法是要把我煮了?用我的身体作为药引解除诅咒?一念至此,我不由暗暗后悔:血尸作为当年的一代豪杰,行事自然狠辣异常!何况这千年的愤恨积攒下来,他又怎能轻易放过灵族鬼婴的我!而且我的血还能让他恢复正常人形!
“剩下的事情,由老夫完成。”血尸缓缓踱到我的面前,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明月,仰天长叹道,“部族因我而受诅咒,今日也因我而终!”
摔倒时我直接扑在地上,鼻子被结实的地面砸的酸痛不已,眼睛中疼出了眼泪,嘴里全是泥巴的土腥味。由于直接倒在鼎前,鼎底柴火烧起的腾腾烈焰距离我不到一尺远,滚烫的热浪刺的我头皮剧痛,头发因承受不住高温烘烤而变得卷曲,鼻子里闻到了难闻的焦糊味儿。
我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穴道被封后,连脖子都不能转动,完全不能看到血尸在做什么,只能听见他无比苍凉的叹声。我想张嘴说话,却发现连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音。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应付各种突发事件的心理准备,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有些大起大落。转念想到真的有可能被血尸做为药引扔到鼎里,不由嘴里发苦,想拼命反抗却又动弹不得,心中不禁涌起无尽的绝望。
我感觉腰部一紧,血尸单手拎住我的腰带,把我拎了起来。我的视线从鼎底的火焰上升到印满奇异花纹的鼎身,又到了九龙聚首的鼎口。血尸把我向鼎口中央探取,我的眼前就是那满满一鼎因为我的血液变得清澈透亮的液体。我清晰的看到液体此时又沸腾起来,从鼎底沉声无数个小气泡,冉冉升到液面,“啵啵”的爆裂着。
扑面而来的高温水蒸汽熏的我的眼睛不停流泪却又闭不上,鼻孔里向外呼出的肺部空气又被水蒸气顶了回去,我顿时觉得胸口发闷,大脑产生了窒息前的晕眩。
这时,只要血尸一松手,我就会立刻掉入鼎中,顿时被煮的皮开肉绽。用不了多长时间,骨肉就会分离,变成一锅被明教族人分食的人肉汤。
我的思维已经完全停止运转,下意识的闭着气,想在被扔到鼎中之前,因为缺氧而昏阙过去。这样总比保持着清醒状态被扔进去要好一些,起码我不会感受到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但是憋了没多久,身体的求生本能顽强抵抗着自杀的意志,一口气从鼻子中喷出,肺部顿时灌满了湿热的水蒸气。
我彻底绝望了!眼睁睁的看着那滚烫的液面,只想血尸现在就把我扔进去,免得再遭受这种非人的心理折磨。那一刻我想了许多许多,各种记忆如同电影蒙太奇在眼前掠过,脑子里思绪混乱,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每个人临死前,是不是都会像我这样看到很多画面,想到许多回忆。
我甚至幻想阴时现在就能结束,月饼会像以往那样,突然出现,把我救下来。然而我的听觉仍然敏锐,院内除了血尸在喃喃念着我听不懂的话,似乎是一种古老的咒语,还是静悄悄的。随着他的咒语逐渐急促,我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奇怪的气体,从全身各处涌到我的印堂,我的头骨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股气在额头窜动着,顶着额头的皮肤,似乎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圆球。
还有什么比知道自己如何死掉,提前想象到死时的惨状更可怕的经历?
血尸咒语似乎念完了,对我说道:“小友!得罪了!”
我看见他的另一只爬满阴虫的手从脸侧伸出,长长的指甲泛着幽绿色的光芒,尖锐如刀,在我额头那个鼓起的圆包上轻轻一划。
“噗!”圆包被划破,从里面迸射出了黑色的血,像支脱弦之箭,笔直的射入鼎中,漾一浪小小的水波。我感到浑身像被掏空了一般,轻飘飘的酥麻感让我觉得神智开始模糊,视线也越来越不清晰。恍惚间我看到鼎里的液体黑白分明,黑色的鲜血似乎想浸染原本白玉色液体,却被白色液体死死地控制着。
两种液体竟然在鼎内展开了搏斗!随着我额头的黑血越流越多,血尸又开始念起我听不懂的咒语。只见鼎内的黑液变得如同万千猛兽,向白液阵地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冲击。而白液渐渐抵抗不住,终于被黑液围在鼎壁的角落,直至由白成灰,由灰成黑。最后终于被黑液吞噬殆尽,鼎中又变成了如墨汁般的黑液。
这两种液体的搏杀虽然仅仅一瞬间,却看着实在惊心动魄。黑液的表面,如同镜子般光洁,我看到液面照出的一张脸:眼睛中布满血丝,透着绝望的恐惧,嘴角微微抽搐着,脸色苍白,额头有一道长长的划痕,伤口处是黑色的血滴,一滴一滴垂落着。落到鼎中,荡漾着圆圆的水纹,蔓延到鼎壁,又轻轻弹了回来,使映射的那张脸变得奇异扭曲。
接下来该做什么了?我竟然冒起这样一个念头。
血尸语气中带着喜色:“成了!”
我又感到身体被拎高,整个人离开了那口死亡之鼎,被血尸轻轻放到地上。
“小友,老夫不得已而为之。”血尸略带歉意的沉声道,“取鬼婴阴血,必须要血脉不通,再用咒语催动阴血聚于印堂,破口入蛊液,方能炼成解蛊之药液。阴时即将结束,时间紧迫,不容老夫细说,还望海涵老夫不当之举。”
我心头没来由的一松,心说只要不是把我煮了就好。这血尸也不打个招呼,差点没把我煮了倒把我自己吓死。又想到刚才想憋气自尽和那一连番的心理历程,不由在惊悸之余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同时我又有些欣喜,这样不牺牲任何一个人,就能把这件事情解决了自然是最好的。而血尸也能恢复正常肉身,这个活了将近千年的一代豪杰能够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听他讲述种种历史中的玄秘,那肯定是很过瘾的事情。
而他自然是月饼的先祖,两人相认,更是一番唏嘘不已的场景。我甚至想月饼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痛哭流涕?
血尸深深的望着我,又不舍的看了看大堂内的月饼,最后把目光转到院内的部族之人,每个人他都认真地看着,要把他们牢牢记在心里。
终于,他的目光转回九龙莲花鬼首鼎,似乎下了什么决定,步履沉重的走向那口大鼎!
我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记得刚才血尸对我说过:“凡施术者,必有施术之人和受术之体。鬼婴就是施术之人,而老夫则是受术之体。正如生地既是死地,大善必是大恶的道理一样,也许破除诅咒,正是需要施术之人与受术之体的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