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豹缓缓说道:“本来是要叫阿斌的,后来他叔叔觉得叫阿波好——”
梁仲轩实在想不出为什么“阿波”要比“阿斌”:“斌”,文武双全,有什么不好?
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小赵,问道:“他叔叔是怎么想的,怎么会?”
小赵亲了一口怀中的孩子,解释道:“本来我也觉得,阿斌好,文武双全嘛;后来他叔叔说,这个名字太常见了,不如叫阿波,阿波,四处奔波——”
“四处奔波?”仲轩一下怔住了,“安居乐业不好吗,为什么要四处奔波呢?是不是有感于他的父辈过得不容易,才这样想。可是,这不对啊,父辈不容易,就更应该让下一代安稳一点。又或许,他叔叔只是希望,这孩子以后要胸怀大志,不要一辈子平平庸庸的——”
于是,他这样说道:“他叔叔取的名字,也有道理。”
只听阿豹说:“叫阿波也好,让他以后有志向。”
从姓氏上看,阿豹与南宋丞相文天祥是本家;只是,除了下象棋方面,仲轩一时也看不出阿豹跟文天祥有什么相似之处。
他微微一笑,对阿豹说:“以后的日子,该想点什么了?”
阿豹也报以一笑,然后感慨道:“狗改不了****,如果要改,除非你另有东西给它吃——”
阿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屋子里的人还能再说什么呢?
仲轩下意识地将肩膀向上耸了一下,瑟缩着身子,只想着离火堆更近一点儿;其实,刚添了柴,火苗正腾起,只等着钻到人的怀里,火正旺呢。
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事,迟早要去面对的。
那是一个冬日黄昏,那个黄昏,仲轩小学六年级上半学期即将结束。
风,不算很大,只是,它裹在你身旁,从你的颈脖上、衣领旁、衣袖边,直往你身上钻;然后,透过你的脊背,渗入你的肌肤,再将那连绵不断的寒气,缠绕在你的心头。
此时此刻,小街西北一两百米的旷野上,只剩下一个少年魂不守舍的躯体。
暮色从四面八方渐渐聚拢,远处绵延的群山,近处的枯树荒草,眼前的电线杆和小路,都快连成黑沉沉的一片了。如果你要把这情景比成一幅水墨画什么的,那就太过诗意了。这少年,没那么风雅、悠闲。望着那光秃秃的柿子树树枝、他只觉得,那是一柄柄刺向自己心头的一把把尖刀;而那伴着一声尖叫飞向巢穴的小鸟,更是让他涌上离家在外的凄楚与苦涩。伫立寒风中,极目那最西端的天地交界处,一曲哀婉、悲切的歌,正重锤般敲击着他的心坎: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其实,他的处境,比起这首《送别》所唱的,要悲戚得多:他的手上,何尝有“一壶浊酒”?!他的手里,除了冷风,什么也没有!
这少年,就是梁仲轩。
你大概要问:天快黑的,这么冷的黄昏,为什么不回家呢?那家可是很近的啊!
其实,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不回家呢?
“回家吗?”他紧皱着眉头,浓眉如剑,“如果家里很好待,几十分钟之前,我就用不着出来了——”
几十分钟之前,期末考试结束后,仲轩回到家里。
坐在卧室里的书桌前,他发现,尽管才是五点刚过,光线却很暗:如果不开灯,是无法看书的。
他只是双手托着下巴,皱着眉头,默默地坐着;他没有开灯,因为,此时此刻,他不想看书。
其实,就算他想看书,也会连半个字都看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