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有故事,梁仲轩竖起了耳朵;小赵只是淡淡一笑,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阿豹朝小赵诡秘一笑,这才说道:“其实,桂林山水,和柳州的也差不多。不过,桂林的女人,要白得多,说话也轻柔,很有意思,不像柳州妹那样泼辣——”
说着,瞟了小赵一眼;小赵眉毛向上扬了扬,一脸的高兴与得意。阿豹扔下手里的烟头,接着说道:“又一次,我和小豹(阿豹的弟弟——本书作者注)到桂林玩。那山山水水,看一下也就腻了。就在这无聊的时候,我们在山洞边见到几个妹仔,小豹对其中的一个蛮有兴趣的。就走上前去,笑着喝道:‘还不回去?等一下我就一巴掌打过去——’那个妹仔先是有点吃惊,接着又想到这是开玩笑,她就这样对小豹说:‘打呀,有本事就打呀——’说着,走上半步,把脸伸过来:那张脸,白得透亮,像是要渗出水来。小豹用力一挥手,那姑娘下意识闭上眼,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小豹早已把自己的那只手放到了脑后,笑着说道:‘我,我哪舍得打你啰——’那姑娘被这个玩笑逗得笑弯了腰。小豹,长得也蛮帅的,跟那个姑娘,倒也是天生的一对。两个人,就聊了起来。聊了一阵子,小豹说道:‘阿妹,我们到里面坐一下——’那姑娘抬起头,好像是在问:到里面干什么呀,这里不是挺好的吗?小豹静静地看着她,用蘸了蜜的声音说道:‘外面太热了,到里面歇一下凉——’那姑娘像是想起了什么,先是摇了摇头,很快又在小豹的注视下,脸上飘过一片红云,接着点了点头。小豹走上前,轻轻搂着她的肩头;两个人啊,就像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侣,向洞里走去。后来,小豹告诉我,到了洞里后,聊了一阵子,他就觉得有点受不了,下面——”
“啪——”的一声,小赵把碗猛地扣在桌面上,就在仲轩的惊疑中,她这样呵斥道:“阿豹,你这个癫仔,在孩子面前,也说这种——”
阿豹嘿嘿地干笑两声,说道:“没什么的,给他讲点故事,以后他——”
小赵满脸怒容的站起身来,说道:“要讲,以后你再讲,我不想听了——”
说着,抬腿就往门外走。
“小赵,你去哪儿?”阿豹问道。
“我到外面逛一下——”小赵头也不回。
“哦,”阿豹微微一笑,“记得路吧,不会迷路吧?”
“阿豹,”小赵把声音扔在身后,“你放心,老娘认得路——”
仲轩隐隐体会到,阿豹即将要说到的,小赵大概曾经听到过,里面会有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于是她负起走到外面去了。也就在这时,他发现,阿豹目送小赵离开后,嘴角蠕动起来了,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他微微一笑,抢先一步,这样对阿豹说:“阿豹哥,你说说看,一炮一马,能守和单车吗?”
仲轩所问的,是象棋中的一个很常见的问题,而阿豹,恰恰是个中高手。此时,阿豹似乎无暇去想仲轩的意图,只听他这样回答:“如果是光头老帅,一炮一马对单车,肯会要输——”
“为什么呢?”仲轩扒了碗里剩下的一点饭,这样问道。
“你想想看,”阿豹倒是很认真,“马走日,不是直线。走久了,就会被对方的车捉住,马一死,就只剩下单炮,单炮对单车,守得和吗?”
“嗯,守不和——”仲轩点点头,接着说道,“如果是双炮呢?”
“双炮?”阿豹沉吟道,“双炮,如果你会那一招,肯定能守和——”
“那一招?”这一次,仲轩倒真是要弄清楚了。
只听阿豹说:“双炮守和单车的关键,就在于,要把一个炮放在老帅的屁股底下。这样一来,对方的车就没有办法喊将军,由于由老帅保护,对方也吃不了这个炮。你看,你就能剩下一个炮,用这个炮来走闲招。车和炮,跑得一样快!单车捉单炮,肯定是和棋——”
“我,”仲轩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饭碗,“我,我吃完了。”
阿豹也没有想到,刚才他被仲轩“声东击西”,“撩”了一把,他只是盯着桌上仲轩刚放下的那只碗,过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道:“梁弟,你就是这样吃饭的吗?”
“这,这——”仲轩支吾着,他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阿豹指着那只碗,同时拿起自己所用的碗,说道:“你看你,碗里面,根本就没扒干净,剩那么多——”
果然是这样,仲轩发现,自己的碗里,剩饭剩菜加起来,要有一大口;也就在这时,阿豹把自己的碗伸到仲轩眼皮底下:饭粒、菜渣全无,跟刚用水洗过一样!
就算是突然听到一声惊雷,仲轩也不会如此震惊:这阿豹,怎么吃饭这么干净!也许,“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他早已忘记,然而,爱惜粮食、珍惜“劳动成果”的意念,早已深入他的骨髓。而自己,金管会背那两句诗,那又怎么样?!“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而已。不过,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也为了找一个台阶下,仲轩端起碗来,把剩下的饭菜全扒进自己嘴里。扒饭时,他偷眼看去,只见阿豹脸上,掠过一丝欣慰的笑容。
仲轩默默的嚼着饭,这时,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细嚼慢咽时,那饭里,有一丝淡淡的甜味!没加糖,可是,那味道,比糖要悠长、醇厚得多,那是一种渗到心里去纯正的甜味儿!只是,以前自己吃饭太马虎,没体会到这一点。阿豹这样做,不是要让自己难堪,他,他只是身体力行,潜移默化中教给我一个做人的道理。那么,他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一个好习惯呢?是不是人家口袋里的钱,不会长翅膀,不会自己飞到自己口袋里。小偷小摸,时常免不了老派(派出所公安人员,如今一般称警察——本书作者注)和别人的拳脚!这钱,也算是“来之不易”吧?然而,奇怪的是,既然时常少不了别人的拳脚伺候和冷眼,阿豹为什么不改邪归正,一条路走到黑呢?这样的日子——
想到这里,仲轩下意识地扫了那木楼梯一眼。
这时候,只听阿豹说道:“梁弟,还有菜,还吃一点吗?”
梁仲轩摇摇头:“不吃了,我已经吃饱了——”
阿豹见到仲轩那只碗已是干干净净,就笑着说:“梁弟,你坐一下,我去洗碗。”
“你,你去忙吧——”仲轩拿着自己的碗,这样对阿豹说。
阿豹到厨房里洗碗去了,客厅里,只剩下仲轩。
望着木楼梯,听着碗碟轻碰的声音,听着洗碗的水声,听着阿豹边洗碗边哼着的“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的歌声,梁仲轩的灵魂轻轻飞了起来,飞回到好几个月前那个寒风刺骨的夜晚:夜空下的圩场上,一堆大火旁围了十几个人。在无边的黑暗中,这堆大火,分外显眼。这是除夕的前一个晚上,也就是说,再过几个小时,除夕就到来了。人说寒冬腊月,那浸入肌骨的寒风,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这么冷的夜晚,为什么不回家休息呢?西北风就那么好喝吗?搓了搓手,我也在问自己。是啊,从天黑到现在,已是好几个小时过去了。然而,就算是寒风刺骨,我们就能轻易回去吗?如果此时回去,有可能意味着前功尽弃!这圩场,有一个地方叫肉行。肉行里有好几排固定好的、很坚固的案板;我们叫它猪肉桌。在一般情况下,肉桌都是够用的。当然,除夕除外。除夕这一天,杀猪、买卖猪肉的人,比平时要多得多。原来的肉桌不够用,当然,卖猪肉的人是不会为此担心的:街上的人们,会为他们准备好的,只要交上一两块钱。我,我哥哥,围在火边的这十多个人,就是为了这一两块钱而在这里守夜的!回去歇一下,天快亮的时候再来,不行吗?那熊熊燃烧的木材告诉你,不行!你人不在这里,这些木材烧完了,那十多个人,大概也懒得到远处找柴火,顺手就把你的案板烧了。第二天清晨,你看到的,或许只是灰烬:一两块钱的租金拿不到就算了,连案板都被烧了,这又该如何交差呢?唉,这一两块钱,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改革开放,吹来的只是春风,那“秋收”,还得靠自己的付出——
加了几根柴之后,火堆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噼啪”声。我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烘火,面向火的一面,是暖的;而背对火的人的背部,总免不了阵阵寒意。此时此刻,那寒意,正钻进衣服,直抵人的肌肤,然后透过肌肤,往里渗透..哦,火堆,再怎么暖,也比不过被子!这时,一个人从西南方向走来;走进了,一看,原来是阿豹。
跟几个年纪较大的人打过招呼后,阿豹蹲了下来,刚伸出手要烘一下火,就发现了我和哥哥,只听他说:“梁弟,你们两兄弟,也来摆肉桌?”
哥哥点点头:“运气好的话,就能赚一两块钱——”
阿豹笑了笑:“这么冷的天,小梁弟,你顶得住吗?”
我打了一个呵欠,嘴里却说:“顶得住——”
阿豹点上一支烟,吸了几口后,这样说道:“我,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过年了,要找点钱了——”
旁边的人笑道:“阿豹,找钱?你找钱还不容易——”
阿豹低下头,当他抬起头来再吸一口时,缓缓说道:“容易?找钱,都是不容易的。”
那些人大概也只是说说而已,见阿豹这样说,也就只顾烘火了。
吸完这支烟后,阿豹对我哥哥说:“大梁弟,你先跟我回家吧,过一两个小时,你再来接弟弟,然后你再守到天亮?”
我哥哥点点头,就站起身来,跟他往老街方向走。
我有点舍不得,不过,我还是没有站起身:下半夜,只会更难守——
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消失了。火堆旁,我默默地盯着那被风吹得时起时伏的火苗,就像在凝望那姿态万千的云朵。长长的呵欠声中,不时站起又蹲下的动作中,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中: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老是朝家的方向望去,盼望着哥哥的出现。终于,有那么一个瞬间,北边出现了一个人影,那身材,和我差不多高!他就是——
“梁弟,”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你在想作文?”
梁仲轩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只见阿豹脸上挂着笑,几粒水滴正从手底落下:碗筷,洗好了。
“没,”仲轩掩饰道,“没想什么——”
阿豹似乎也没心思去揭开他心中的谜底,只是这样说道:“今晚有空吗?”
“有啊,”仲轩望着阿豹,“你——”
阿豹扫了他一眼,说道:“有空,那好——”
说着,他掏出一只烟来,问道:“梁弟,抽一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