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西街的交界处后,再往西走(路过小军家),到了西街的最西端,再折向南,向南走出二三十米后,就是新圩场了。阿强所说的“老地方”,就在新圩场最南端;换句话说,它位于马路的北侧,它的大门面向马路。
这是一间刚建好不久的一层钢筋混凝土的一层小楼,在当时,尚属于时新的建筑,迥然有别于老街上的砖(泥砖)瓦结构的老式房屋,代表着建筑发展的新方向。这房屋,是阿伟家的;由于刚建成不久,尚未投入使用。大概也因为这个原因,阿伟向家里讨了个“差事”,晚上到这里守夜;自然,这也成了“岭南七杰”首选的聚会之所。这房屋,背向圩场的地方,有一个相对简陋一点的后门。这个冬日雨夜,梁仲轩就是从后门进去的。
“仲轩,你来了——”一见到仲轩,阿强就招呼道。
仲轩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只听阿国问道:“老七,外面雨大吗?”
仲轩用右手的几根手指揉搓了一下头发,然后望着湿漉漉的手指说:“蛮大蛮厚的——”
阿宝望着仲轩手上的水珠,轻声说道:“看来,今天晚上——”
阿伟接过他的话:“到外面玩的话,不太方便,那就打牌吧?”
小军说道:“打牌就打牌——”
阿贵瞪了他一眼,笑道:“小军,你就知道打牌——”
尽管听出对方只是佯怒,小军还是这样回敬道:“想练拳脚,你自己去,我在这里打牌。”
阿贵微笑着问道:“小军,你怎么知道我想到外面练武?”
小军皱了一下眉头,这样说道:“昨天晚上,我还看见你带着两个女徒弟,一前一后的——”
阿贵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小军,你功夫挺不错的,你也带两个女徒弟——”
小军晃了一下肩膀,笑着说:“带女徒弟,教人家练武术的时候,可以顺便摸一下碰一下,我没这种本事——”
阿贵倒也不生气,只是这样说:“既然知道教女徒弟有这样的‘好处’,你怎么不试试?”
小军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样说道:“唉,我们这种人,嘴巴笨,功夫也差,何必去丢人现眼——”
阿贵将手伸向他的腋窝,想咯吱他一下;小军倒也不省油,迅速闪到一边去了;尽管没能得逞,阿贵还是笑着说道:“小军啊,明天我帮你找两个女徒弟——”
小军向他做了个鬼脸,这才笑着说:“要找女徒弟,我自己会想办法。”
“那,现在你就到外面想办法去——”
“急什么,天还没亮呢——”
另外五人,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两人斗嘴。
再过了一会儿,阿强说道:“不分胜负,好,你们到外面斗嘴去,我们要打牌了——”
屋里只有一张小桌子,一副扑克,然而,阿贵和小军倒也没到外面继续斗嘴,而是围在一旁看打牌。
打的是“千分”,阿国阿宝为一方,阿强阿伟做一边,第三个观众是仲轩。
对打牌,仲轩没多大兴趣,在一旁看了两三盘,就到一角的沙发上躺着了。打牌的四个人,旁观的阿贵和小军,正沉醉在扑克的世界里,也就任由他在一旁自由想象了。
小小的空间里,烟气弥漫着,仲轩的思绪,也萦绕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没办法到外面去,在室内打牌,也是一件好事。天气晴朗的话,到野外去,一番对练是少不了的。这些天,我用在拳脚上的时间,少得可怜;他们在这里打牌,这个晚上,我也算是蒙混过关了。这“岭南七杰”,在一起的时间也快两年了。我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春节前的夜晚,七个人聚在一起,杀鸡宰鸭,喝鸡血酒,结为异姓兄弟。当时,阿强就问我,该如何给这七人团体树一个称号,我就说出“岭南七杰”这一名称来。在这七人中,我读的书最多,对于这个外号,他们自然也就欣然同意了。这两年里,岭南七杰也练了几下拳脚,尽管功夫不怎么样;不过,倒是很好玩的。让我想不到的是,阿贵还收了两个女徒弟!或许,就像小军所说的,阿贵可以借着练武的机会,跟两个女生套近乎。不过,这也是阿贵的本事,像我这样笨手笨脚、脸皮较薄的人,就算有两个女生找上门来,我大概只会手足无措,更不用说去教人家挥拳练武了!有一天晚上,就在这屋顶上练武。好长一段时间后,深夜时分,他们说要去弄点宵夜吃。当时,我不知赌什么气,没有随他们下楼。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有点后悔了:练武是要消耗体力的,现在肚子饿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去找他们?
头顶,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当然,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事。如果,如果一个人回家去,似乎不太好,他们大概要觉得,我是在赌气、耍小脾气、使小性子。
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下面传来小军的声音:“仲轩,吃饭去——”
这,倒是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于是,我下了楼,跟在小军后面,一起吃饭去了。这餐饭,吃得很香很甜;当然,我也知道,桌面上的那些豆角、黄瓜、白菜,都是他们六个人“辛苦”一番后,一招“顺手牵羊”,才从别人的菜地里,“牵”到桌面上来的。吃饭的时候,他们谁也不提刚才我不曾跟随他们下楼的事。其实,玩起恶作剧来,有时他们是毫不含糊的。记得有一天晚上,哦,那天晚上,天气很闷热。练完武之后,夜很深了,小军撑不住,躺在楼面上小休一下;只是,片刻之后,我们所听到的,却是如雷的鼾声!几个人相视一笑,决意给这位贪睡者尝尝“跳蚤火”的滋味!只见阿贵轻轻划亮一根火柴,当火柴快烧到尽头时,再将明火吹灭。这时,他手里所拿的,是一截烧过的火柴梗:这,相当于一小节火炭。这时候,阿强用指甲,轻轻地在小军身上刮下一小层汗淤污垢的混合物。很顺利,小军没被惊醒,旁观的几个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着,阿强再把这汗淤与污垢的混合物涂在小军身上,阿贵则用火柴点燃那“火柴梗”,确认这“火柴梗”炭火般燃烧后,再轻轻地插在那混合物之上!“火柴梗”就像鞭炮的引线,越烧越短;几个人屏住呼吸,目送着它一步步“烧”向小军。片刻之后,只听“唉哟——”一声,小军被这灼热的“火柴梗”烫醒了!“跳蚤火”试验成功!几个人想跳起来,只是,看到小军痛得直咧着嘴的样子,最终不好意思一蹦老高。
看来,跟岭南七杰在一起,贪睡也是要冒风险的。
哦,我为什么不喜欢打牌呢?记得阿豹曾这样对我说:“聪明棋子造化牌”。大意是说,打牌有运气的成分,如果手上的牌不好,取胜的机会就很渺茫;换句话说,由于起点不公平,手上的牌一旦固定后,回旋的余地,就很小。而棋类(尤其是象棋),则是明摆在那里的。如果下不好,只能怪自己水平差,不能找手气运气之类的借口。如果下棋输了还找借口,只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打牌,说几句没好牌运气不好的话,人们多半也可以接受。就拿打千分来说吧,抢分的一方,如果主牌少,人家主牌一阵狂轰乱炸,分也逃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想攒够上台所需的35分,的确不容易。就算你想撬底,人家留在最后的一张牌,多半也会比你的大!底牌有十分十五分有怎么样?你抢不到!这时候,常常有人感慨道:“辛辛苦苦三十五”!是啊,就差五分就上台了,打出最后一张牌后,才知道,此前所抢到的那些分,只是空欢喜一场;或者说,只是为人作嫁。哦,阿豹也快有三十五岁了吧,“辛辛苦苦三十五”这句话,用在农场中服刑的他的身上,倒也算贴切。唉,如果他早一点痛改前非、悬崖勒马,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现在,阿豹和小赵,天各一方;那孩子,叫什么阿波,真是一语成谶了。阿豹到农场去,有好几个月了,这些日子,小赵是怎样过来的呢?一个女人婆,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难啊!这个夜晚,天上飘着牛毛细雨;这细雨,有时,就像——
想到这里,梁仲轩突然觉得,这室内烟雾腾腾的,太闷气了。于是,他站起身来,想到楼上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另外的六个人,正忙着打牌看热闹,也不曾留意到他。于是,仲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沿着楼梯间,到楼上去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眼前,仍然只是雾蒙蒙暗沉沉一片。
站了片刻,不远处飘来这样的歌声:
早已明知对他的爱,开始就不应该;我却愿将一世交换,他一次真意对待。
我是宁可抛去生命,痴心决不愿改。
为了他,甘心去忍受,人间一切悲哀。在我心中,这份浓情,没有东西能代。
肯去承担爱的苦痛,敢去面对未来,我是宁可改我生命,痴心也不愿改..
听着,听着,梁仲轩伸出左手,擦了一下眼眶;此时此刻,楼上早已没有雨丝飘落,而他的手上,却有一丝润湿的感觉。远处的路灯光,传到楼上时,昏暗得像萤火;不过,借着这“萤火”,他依然能够确认,自己的手上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