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镰刀?”听到阿豹的声音,梁仲轩想到,“找镰刀干什么?是要去砍柴吧?”
这样想着,他来到巷道外侧的门口,接着往里走。
小街上的房子,见长不见宽,比如说仲轩家的房子,整个外屋也不过五六米宽,由于一连三间,由外向里延伸,整个就像几节火车车厢般,纵卧在街道外侧;这组成整座房屋的每一间,叫一进:仲轩家由三进房子组成。当然,他家大门左侧的这几家,情况要复杂一点。紧挨着的,是韦正学家,只有一进。紧跟在韦正学家之后的,是阿鬼家。韦正学家与阿鬼家有一个分界线,而阿豹家与韦正学家,隔着一条六七十公分的巷道,“遥遥相望”。因此,当仲轩沿着这条长约八九米的巷道往里走,走到尽头时,就来到了阿豹家小厨房与阿鬼家正房相望处。阿豹家小厨房后面是一个天井,光线比巷道要好得多。天井后面有两进房子,是阿达家的。仲轩来到天井边时,阿豹问道:“梁弟,想去哪儿玩?”
仲轩望了一下阿豹手里的镰刀,淡淡一笑:“想到外面走走——”
这时,阿鬼拿着一把生锈的镰刀过来了;阿豹瞪了他一眼,说道:“阿鬼,你这把刀,砍人都不出血——”
阿鬼红着脸,指着天井里的一块磨刀石,说道:“好久不用了,我磨一下——”
“那,”阿豹倒也不着急,“你就磨一下吧。”
阿鬼在刀口上蘸了一些水,磨起刀来。
这阿鬼,比仲轩要大上好几岁,个子却比仲轩要矮上小半个头。他的头颇有特点,两头高中间稍低,当地人把这种头叫做棺材头。阿鬼还有一个很让人费解的地方,就是冬天很少洗凉(洗澡),这样一来,整个冬天里,他的皮肤黑沉沉一片,有时还脱皮,像蛇蜕皮一样。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街上人都叫阿鬼。当然,正在磨刀的这个上午,早已是夏天了,他也不必为洗不洗凉发愁了。
看到阿鬼在磨刀,阿豹就对仲轩说:“梁弟,跟我们去砍柴吗?”
“砍柴?要到山上去?”说着,仲轩望了一眼从天井透下的阳光。
“不用上山,”阿豹说,“就到附近转一下——”
听阿豹这样说,仲轩点点头,说道:“那,那我跟去看看——”
这时,阿达拿着镰刀,来到了天井旁。
看着阿达手里闪着光的镰刀,阿豹点点头:“嗯,还可以;阿鬼,就等你了——”
阿鬼不作声,那擦擦的磨刀声,算是他的回答吧?
阿达也比仲轩大几岁,也稍高一些,干农活较在行。
这时,阿鬼的姐姐从室内出来。这个上午,她穿了一件浓艳的的确良衬衫,比以前要精神一些。
见到她这身打扮,阿豹叫道:“阿鬼姐,穿得这么漂亮,要到哪儿去?”
阿鬼姐脸微微一红,很快回答道:“去柳州,要去进货——”
阿豹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只听他说:“进货?进货哪用穿这么漂亮?是去找男朋友吧?”
阿鬼姐这样回答:“我们这种人,哪有什么男朋友?”
“没有?前几天我还见过——”
“那,就算是吧?”阿鬼姐接着说道,“不过,买卖还是要做的——”
“怎么不叫阿鬼一起去?”阿豹问。
“他呀,还没入门呢。”
“我是说,”阿豹淡淡一笑,“你带他到柳州去,你去会男朋友,顺便帮他介绍女朋友——”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啊——”听这语气,阿鬼姐心里正偷着乐。
“哦,”阿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阿鬼姐,去柳州,要记得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阿鬼姐不解的问道。
“镜子!”
“镜子?”阿鬼姐顿了顿,“买镜子干什么?我家有镜子——”
“买一个好一点的!”
“买好一点的?这——”
“有空多照一下——”阿豹挤出一丝笑意。
阿鬼姐人才也不过稍胜其弟一筹,二十来岁了,看上去还像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时,她似乎听出了什么,只见她脸一红,瞬间又沉下脸来,只听她说道:“没空跟你东拉西扯了,我要去赶火车了——”
“不用这么急的,”阿豹倒像是刚说得起劲,“阿鬼姐,记得买镜子啊——”
“得了,”阿鬼姐边说边往外走,“阿豹,就你老婆漂亮——”
“哪里?”阿豹仍是不依不饶的语气,“阿鬼姐,记得买镜子!好用的话,下一次帮我带一个回来——”
阿鬼姐加快步伐,往外面走,“阿豹,你这个死野仔,就会撩人——”人出去了,这一句却扔在了巷道里。
过了一会儿,阿豹哈哈哈大笑一阵之后,这才说道:“这个阿鬼姐,人家是七分人才三分打扮,她呢,刚好反过来,三分人才七分打扮——”
仲轩听得出,阿豹对阿鬼姐是很不以为然的。这时,他突然这样想:幸好,阿达姐不在这里;在这里的话,说不定阿豹也会想出什么话来,将她也冷嘲热讽一番。
在这番对话结束后,阿鬼的镰刀也磨好了。阿豹看了一下身边的三个人,说道:“走吧,再过一阵,太阳就辣了!”
四人从巷道里出了门,来到街道上。
沿着街道往东,过了阿豹家的大门口,再往前走出了八九米。这时,阿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向家门口方向喊着:“小赵——”
“阿豹,什么事?”小赵的声音,从屋里传过来。
“我的水壶,放在桌面上,帮我拿出来!”
“等一下,马上就到——”
话音过后片刻,小赵出现了,在阿豹家门口。接着,她拿着一个水壶,小跑着过来。艳阳下,她的前额渗出晶莹的汗珠。随着她手臂的摆动、脚步的移动,仲轩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那下巴下是一片开阔地,两团气球状的滚圆的东西,一上一下地颤动着,似乎瞬间就要迸出衣衫之外似的。
借假装擦汗之机,仲轩偷眼看了一下身边的另外三个人,发现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就暗暗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后,他咬咬牙,将目光从小赵身上挪开。
“怎么会这样呢?”他暗自思忖道,“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样做,是不好的:一个学生,是不应该将目光盯在那种地方的。好在,没人注意到——”
唉,一棵小草偷偷钻出地面时,眼前的一切,总是那样新鲜,激起它好奇的眼光。
接过水壶后,阿豹又带着三人往前走出十多步,接着走出街道,沿着西南方向,向野外走去。
走出一两百米后,四个人来到了野外的一棵苦楝树脚下。
相对于街上而言,这的的确确是野外了。空旷的天底下,一条四五米宽的泥路,将这旷野分成南北两部分。不过,眼前这一大片土地,并不是荒地,而是农民们的旱地:地里种着大豆、芝麻、木薯之类的耐旱作物。阳光倾洒下来,四下里洋溢着勃勃向上的生机。如果仔细听的话,甚至还能零星听到大豆迸出豆荚的噼啪声。这声音,跟树上的知了声,一唱一和着,奏响了一支夏日狂想曲。旱地东北两三百米处,是一大片菜园。这时候的菜园,正是一片姹紫嫣红、瓜菜遍地的好光景。
阿豹站在树脚下,手搭凉棚,四处张望了好一阵子,这才点燃一支烟,悠闲地吸起来。
这时,仲轩心想:跟他口袋里的钱不同,其实,阿豹家的柴火,倒还是用辛勤的汗水换来的。这方面,他也算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他东张西望,只是想看看这一带有没有人来来往往吧?又或许,这只是他的一种习惯而已。如果树上有干枯的枝桠,过一阵子,它们就会成为阿豹家灶旁的柴火——
这样想着,仲轩抬起头,果然,苦楝树顶端,出现了一处干树枝:那树枝,叶子早已泛黄,甚至于有点黑灰,在骄阳之下,正闪着黯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