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举那日发了噩梦,一夜未睡,第二天困得啷当,偏孙皇后来和凝宫找她下棋。举举勉力支撑着,孙皇后笑吟吟进来,却发现自己送的百喧香被扔到院外,登时作色,不满道,公主是看不上我这香喽。举举郁闷说,“我怎么一晚上只熏得头晕睡不着觉。当初我用艾草熏蚊子,那么大的黑烟,蚊子都死了几个,我还是能睡死过去。偏这个好东西就不受用。”说罢哈欠连天。孙皇后看举举神情,知道不假。听她直率之言,又觉得她不装腔作势,十分可爱,笑说,我那里还有一些好的香,到时候给你试试。她又挽着举举手,凑过来神秘说,“我这里还有一个好东西。”她从袖子里小心摸出一个剔透白水晶小瓶,小瓶里有粉色液体,瓶上用蜜蜡封着口。
虽然是封着瓶口,然而幽香暗暗,沁人心脾,袭人心智,先是极淡甜蜜果香,再嗅却为清冽甘泉水香,待得丢开瓶子,香味在鼻中细细一绕,却又品出百花清香,举举捧着瓶子嗅个不住,觉得一夜疲惫一扫而光。
孙皇后看出她喜欢非常,笑说,这是百花蒸香露,那些花品,大半是从海外买来,要九次蒸过提炼才成。孙皇后得意笑着。
举举嚷道,姐姐是哪里来到,我也买些留着,真是好东西。孙皇后听她说的全是外路子话,笑说,咱们哪里需要买这些东西。她随即神秘道,这是咱们新晋户部尚书连东玉孝敬的,他的夫人赤香一向与我交好,每次进宫都会拿些稀罕玩意儿,你要喜欢,我下次让她多带一瓶。
举举不知怎么,听了心里一阵惘然,看着这瓶花蒸香露发起呆来。孙皇后又絮絮一阵便走了,举举每日抱着这小瓶入睡,这几日居然睡得沉醉,再没有梦见过那个鬼魅女子。
杭都天气说热便热了,举举在宫中呆得烦躁,总想见尚权一面,又不得法,只好不断命人传唤连东玉入宫帮她想法子,可是连东玉偏偏今天头疼,明天肚子疼,后天又是眼睛疼,就是不来。举举一怒,写了封极其严厉的信,大意是如果连东玉再不来,就满门抄斩,诛九族之类。
连东玉看着信好笑,心道小姑娘是唱戏唱多了,搞出这些不靠谱的威胁。连东玉又回了封信,大意是上次入宫,跪得久了,落下了病根,月余不能下床。若是公主不嫌弃,希望她光临寒舍。
举举看了信,心里生气,转念想,连东玉这老小子一定以为自己没法子出宫,故意搪塞,那自己偏要去一趟,堵他个现形。这天听说皇帝集结画院里的画师到郊外作画游玩几天,第二天一早,举举换了男装,和俏枝儿不声不响溜出宫去。
一出宫,举举登时觉得神清气爽,一路走在河岸边,听得河里与岸上,莺莺对恰恰,啼碎一池莲影,桃李梨杏,杂花生树,又有杨柳依依,让人欢喜不禁。再走一会儿,人烟逐渐稠密,卖茶酒汤果的摊子随处可见,酒香、茶香四溢,叫卖声喧天,举举看这热闹景象,所有烦恼忘个干净,东喝一杯酒,西吃一盏茶,流连在各色小摊间嬉玩。那些摊主见她美貌,更添热情,俏枝儿只得强拽着她走,说,你这才到哪里,要到杭京闹市里,有东菜、西水、南柴、北米四处,还有鱼市、蟹市、花市、梨市、药市几十条繁闹的地方,管得转个大半年才能逛完,举举听了大喜,说,要不我们今日就逛几个吧。
俏枝儿冷笑,一会儿一个主意,又不去找你那个连东玉冤家了。
举举才想起正事,因问俏枝儿可打听好了连家地址,俏枝儿笑说,这里没有人不知道城北水门里的连家花园。听说里面只是比皇宫小点,其他不输于皇宫,更奇的是,连家花园里有很多波斯、大食、天竺、西域来的海外罕物,连皇上没事都要到连家瞧新鲜耍呢。
举举听得咂舌,说小看了老小子了,倒要见识见识他的排场。
俏枝儿冷笑瞥她一眼,你哪里都好,就是眼神不好,看人看得常常离题万里。
举举忽然坏笑一下,“我起码看你看的很准。”上去一揽俏枝儿肩头,“走喽,爱生气的姐姐。”
俏枝儿白她一眼,脸一红,说,“讨厌。”
走了不知多久,穿过几条人烟阜盛,风物迷人的街巷,到了城边运河,上了一条精致花船,只说了句,去连府花园,艄公笑着点头,轻轻一点,轻舟如箭而发。艄公笑说,今日你们赶上好时候了,今天来连府花园的,船资一概由连府花园付了。举举得意看着俏枝儿,“知道我是福星了吧,跟着我坐船都不要钱。”俏枝儿撇嘴,“为什么不是我是福星,你跟着我坐船沾光呢?”
两人还在斗嘴,船主问,“二位也是来参加“连会”的吗?”
举举问,什么连会?
艄公说,连府花园每有贵客光临时,都会有盛大宴会,听说吃的都是天下奇珍,喝的都是百年佳酿,还有看的,啊哟,那些看的,都是海外奇珍异宝,见所未见。所以连会可是咱颂国有钱、有势人都巴巴的希望有机会被邀请去的。
举举听着吃惊,“那连会的主人是谁?
艄公嘲讽一笑,“当然是红尘第一公子,连府主人,连东玉大人了。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一定不是参加“连会”的。”
举举一听,心里羡慕极了,想,连东玉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时河面上又来了几艘船,都十分富丽。一艘船通体用香楠木制成,雕琢精美,有日月星辰、花鸟树木图案,又在一些细部绘了彩漆,船头的龙首居然镶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船头,穿着一席白衣,正望向另一艘船,那艘船是上下两层,饰满花朵,清新雅致,船上传来丝竹器乐之声和阵阵女子笑声。
举举正张大眼睛四处看时,俏枝儿捅捅她,她顺着俏枝儿指的方向看去,惊见兰朝颜正坐在船尾位置的二层阁楼之上,默默望着水面,这时朝颜也看见了举举,她们两个虽然早就见过,彼此知道,但从为认真看过对方,更没有说过话,这会儿朝颜见了举举,也是微微一怔,随即朝颜倒是淡淡点点头,气质若兰,馨洁文雅,艄公看得呆了,说,“这姑娘美得像仙女,你们认识啊?”
举举哼了一声,转身看着艄公,“我说老人家,你看是我美还是她美。”
艄公笑着说,您要是生为一个女子,可也是仙女一样的。
举举想起自己扮了男装,听了这个话,心里又快活起来。
俏枝儿倒想起来什么,低低说,“我们几个一直想问你,你这脸,到底是怎么弄的,怎么完全变了样?”
举举烦躁起来,“别问了,都怪连东玉,我想起来就烦恼。”
俏枝儿看她不高兴,好多疑问就咽了进去,但俏枝儿依然说,“举举,你也别怪我说实话,你虽然换了张漂亮的脸,但是举止气质和兰姑娘一比,实在差了一截,你这脸上的分数一下就减了。”
俏枝儿看举举不吭声,又说道,“咱们到底几斤几两,心里也得有数,那些够不着的东西,干脆想都别想。咱们戏里还唱的,“凤就是凤,鸦就是鸦”。
俏枝儿还要说,一阵悠扬笛声传来,见举举神情忽然大变,眼睛牢牢盯住前面一艘船,那艘船虽精致,但是十分简单,船尾一个伟岸男子吹着笛子望向这边,举举心脏一下停滞,是他,是他,尚大帅,她朝思暮想的尚大人。
俏枝儿也看见了,但是他看得很分明,尚大人的眼睛一直只望向一个方向,望向一个人。
俏枝儿心里叹了口气。
举举却雀跃得不知怎样好了,在船上又蹦又跳,冲尚权直挥手,“尚大人,尚大人。”尚权置若罔闻,反倒收了笛子,回了船舱。
举举忙道,“老人家,快点,快点,赶上前面那艘船,船上有我的朋友。”
艄公有几分诧异,道,“是说刚才那人吗,我看那人并不想见你,看见你挥手他就回船舱了。”
举举不满意,“才没有,尚大人只是没看见我。”
俏枝儿在一旁又气又好笑,还待讥讽她两句,忽然听得旁边船上,一片少女雀跃之声,看,连家花园!
俏枝儿忙看去,只见前面水气缭绕之中,一个仙境一样的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