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震动,余音一尾,犹绕梁呜幽,拨心弄肺,寥落了一番寂寞在心上,弹琴的幽幽,听音的脉脉,屋中静着,好久,朝颜才先笑了,“屠哥哥有什么伤心事么?”
屠冷勉强笑笑,“再没想到,在这种场合听你弹琴。”
朝颜一笑,“怎么,我为什么不能在这种地方弹琴。”
屠冷顿了一顿说,“姑娘到底有什么难处,可以尽数跟我说。或者今天就跟我走,先住到我那里。”
朝颜苦笑一下,这时窗外起了风,呼呼吹动窗外树叶,朝颜起身关窗户,看着窗外,叹气说,“要下雨了。下一场大雨才好,把杭都城洗得干干净净。”
“屠冷,你不知道我过去曾经历了什么。我时日不多,只想无忧无虑活过余生。”
屠冷只好说,“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些吃穿玩用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带你走。”
窗外下起了大雨,敲打得院子里的梧桐叶啪啦做响。
忽然,房门霍地一下被推开,一个人浑身湿淋淋站在门口,屠冷一看居然是尚权,满身酒气,尚权拔出剑来指着屠冷,“出去。”
屠冷只端坐着,朝颜说,屠哥哥,我也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尚权说,屠冷只好站起来出去。
尚权将门一插,双眼血红,盯着朝颜,一步一步过来,朝颜说,“喝了酒么,要不要我给你弄碗醒酒汤。”说着要往外走。
尚权几步过来,拦腰抱起朝颜,一把扔在床上,朝颜怔在床上,尚权按倒她,撕扯衣服,朝颜一动不动,死了般,只睁大眼睛望他。
尚权被望得再也下不了手,忽然暴怒,“怎么这么看我,我们不是早有婚约。”
朝颜伸手轻轻抚摸他头发,那样刚毅男人,头发却是柔软,她叹说,尚权,你有女人一样的头发。
她柔白手指穿梭在浓密发海中,轻轻摩挲,是白帆在汪洋大海中彷徨探索。
尚权一下哽咽了,将头埋下,“为什么,妍儿,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不是故意要进教坊的,是不是为了躲开我。”
那叶白色孤帆在海中打着转,失了方向,最后无助停着,“权哥,妍儿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兰朝颜。”
白色船儿一下僵在黑色水面上。
举举与“她”僵持河岸两边。
不知哪里隐约起了歌声,歌声苍凉缥缈,似乎迷途者在暗夜中的颂唱,“虽生似死,不灭不生。看似永生,永不超生”。
金猫眼石在颂唱声中渐有光芒,暗金的光线交错,金猫眼石烫起来,它的光芒震慑出去,穿透水面。
“她”望着那些光线,对举举说,“那是我们回家的路,举举,我们回家吧。”
那么远的距离,听起来声音就在耳边,看起来又像另一个自己对镜自语。
举举心中迷乱至极,什么我们,什么回家,我不要和你回家。
“她”说,举举,我们要救墨尊,他迷路了,回不去了。
“她”不再像往昔妖丽邪魅,却委婉温柔起来。
“只有你的金猫眼石能救他。救他,举举,只有他,能把我们送回去。”
举举想问,“送回去是送去哪里。”
那艘白色船儿已然漂流过来,举举看见墨尊安静躺在里面,长发披散,面如金纸,看起来已然死了。
待得船儿近了,举举还在盯着墨尊,墨尊忽然睁开眼睛,盯住举举,举举一惊,叫了一声,退了几步,跌在地上。
一下惊醒,原来又是一梦。
躺在枕上,犹自朦胧,不知是梦里还是梦外。一时糊涂起来,想墨尊莫非就在身旁。恐惧爬上心头,才不要救墨尊,他死了才好。
心里乱纷纷的,想起很多人和事。
令举举以前睡觉从来都是一觉到天亮,不知从何时起,常常半夜惊醒。她听到外面风雨声势惊人,到窗前往外一瞧,正下起大雨,雨势如注,地面迅速积水,暗夜之中,雨也像是黑色,举举被大风吹得站不住,关上窗户又被吹开,水势涨快惊人,很快竟似要漫至窗口,举举把住摇动不已的窗户往外一看,居然见一只白色小船浮了过来,一想到墨尊在那艘船上,举举惊慌恐惧,将窗户狠狠一关,转过身来死命拿肩膀抗住,可转过来,迎面见墨尊面色枯槁,眼睛凹陷,头发凌乱,状若鬼魅,迎着举举而来,喃喃道,救我,救我…….
举举大叫一声,从床上直直坐起,才见四周幽静,还好好睡在自己床上,屋外隐约有风雨声,宫女模模糊糊在黑暗中说,“公主,您又做噩梦了吗?怕是被屋外的大雨惊了。雨现在已经小多了。”
令举举双手揪着身下床单,一片恍惚茫然,不知自己何时在梦里,何时在梦外。
雨渐渐停了,尚权茫然起身,朝颜为他披着上衣,尚权木木呆呆,问,“这么说,真的是金国王子,颜承麟?”朝颜冷笑一下,披起一件薄薄纱衣,起身去点亮香烛,屋里一小片光芒,一大片阴影,朝颜安坐于阴影中,望着烛光,说,“不错,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你那纯洁美丽的妍公主早就死了。从你决定守城而不去救她那天,她就死了。”
“你大可以鄙视我,嘲笑我,骂我苟且偷生。我,全都不在乎。我不为这个国家死,也不会为你死,我只要我自己活着。”
屋里一时寂静。
许久,尚权才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也不在乎。”说罢,穿好衣服就走,到了门口又说,“我不想再在这个房间里看见屠冷。”
朝颜怔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窗外已有淡淡曙光,时间过得真快,朝颜想起在金国皇宫里的岁月,备受凌辱,仿若就在昨天。
七月流火,已是盛夏,宫里传得沸沸,说明年要为妍公主和尚指挥使完婚,举举听闻这个意外喜讯,几次都觉得要欢喜的晕倒了,这次假扮公主,居然有此巨大收获,无论结局是怎样,她都觉得太值得了。
在宫里好几次见到尚权,她都喜不自胜要迎上去啰嗦几句,都被尚权的冷脸碰了回来。举举心里不甘,不明白现在自己这么美貌,为什么尚权还是一副冷淡鄙视态度。
想来想去不甘心,不知怎么,虽然心里恨连东玉,这种时候就想找他商量商量。这日听说他进宫,举举一早等在殿外,看他和朝臣退朝,举举早派太监把他强请到御花园里。
连东玉心里早猜着八九分,等在御花园里,一会儿看见举举笑眯眯过来。连东玉笑说,“平时见了我恨不得吃了我,今天见了我这么热情,非奸即盗,我还是赶紧溜了吧。”
令举举听着心头一股无名火,强压下来,假笑说,“连大人哪里话,我对你印象一直很好,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嗯,那个……”
连东玉故意说,“什么事啊,到底什么事?”
举举扭扭捏捏,“连大人最近听说什么了没有?”
连东玉说,“你要叫连大人呢,听说的都是一些大事,要是叫声哥哥呢,那听说的就是些家事。”
举举禁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连东玉立刻说,“明白了,公主您是指我们与蒙国缔结百年通婚友好大计这事吧,还是我们即将与大夏开战,还是豫州今年大旱,还是今年盐钞花落谁家,还是我们与波斯、大食这些国家贸易品种又增加了……。”
举举听连东玉喋喋不休说这些,只好下了下狠心,忽然蚊子似的叫了声,“连哥。”
连东玉假意问,“你说什么啊,我没听见啊,你大声点。”
举举咬牙切齿叫了声连哥。
连东玉笑道,这就是了,你既然叫我哥了,妹子,你有什么为难事,尽管说来。
举举看看四下无人,红着脸偷偷说,原来公主和尚大人是有婚约的,可是尚大人就是正眼不瞧我一下,我真是着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连东玉听着心里莫名发酸,但还是笑眯眯道,“这个非常好办,就看你听不听我的了。”
举举忙叫,听啊,听啊。
连东玉笑笑,“尚大人的心思现在有一部分是在为他的尚家军筹措军费,他上次来连会就是要做官运的,就是官府承担商品运输。你若是这事能掺和进来,一来可以和他常常接触,二来你可以帮到他,他一感激,没准就对你动心了。”
举举大喜,叫说,“好啊,好啊,我能怎么帮,你告诉我啊。”
连东玉笑说,“我可以帮你进入到我的生意里来,这样就是一个好借口。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只有我的女人才能掺到我的生意里来,这个,这个……。。”连东玉眯起眼睛,故意十分为难。
举举说,“我不是你的妹子了吗,也算亲戚了,好连哥,你就帮帮我吧。”
连东玉说,不妥,不妥,我还得再想想,公主您冰清玉洁,沾了我,名声可要大大坏了。
举举呸一声,“名声算个屁,我不在乎,只要能得到尚大人的心,连东玉,你说,我要怎么办,我全听你的。”
连东玉慢慢一笑,说,容我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连东玉这一想又没音信了。
他拿着令举举,非得让她心急火燎来求他。举举何尝不知道,可是明知是火坑,为了得到尚大人,也要跳。
最近尚大人来宫里十分频繁,常常撞见举举,举举要不假意看花,要不装腔吟诗,总要恰当时候横在尚权面前晃晃,尚权常只做没看见。冷着脸就过去,弄得举举失魂落魄。
尚权并非有意冷落举举,只不过他心里、眼里从来就没半点举举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