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也是几出戏唱着呢。举举无聊,四处张望,又尖着耳朵听众人八卦闲聊。她于偷听偷看十分热爱,亦十分拿手,隐约听见一些讲到迷阳城云云,也特别发现几桌客人十分奇怪,一桌一共四个人,饭吃得缄默,一个脸色苍白的文秀男人不住盯着刚进门的美丽女人看,坐到此男人对面的恰好背对着朝颜和举举,举举看不清楚他脸面,但是看他后背宽阔,体格十分雄健,气势压人,还有一个憨头憨脑的敦实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模样。文秀男人似乎十分惧怕这个男子,偷偷看看朝颜,又赶忙低头假作吃饭。
举举再看另一桌人,也是沉默的,吃饭极为斯文,六个人,坐得十分整肃。因为各桌沸腾,这两桌默默的就格外扎眼。
屠冷也在观察这两桌,心里暗惊,凭他多年江湖阅历,这客栈里官匪妖魔皆有,各怀鬼胎。屠冷心里暗道这个客栈不能住了,要带朝颜姑娘到别处投宿,
正想着,有个粗噶的声音叫着,嘿,这不是屠哥哥吗?屠冷一看,一个精瘦的男人歪着脑袋晃过来,屠冷起身笑着,没想到明媚山庄邱不正总管会来这西北僻壤之处啊,明公子和小姐可好?
邱不正笑笑,坐过来,歪着头低声道,哥哥带着这个小妞儿可是来这里投宿的?这里住不得了,今晚这里三市四庄五道六行的都来了人,还有,他特特压低声音,据说这里还有大元国的人,因为,因为,他三角眼一转,大元国的听说当年在金国当人质的兰公主逃到边荒,兰公主美貌,据说,邱不正笑得十分淫邪,咱们那兰公主十分有手段,搞得不知几个大金的王子神魂颠倒,互相厮杀起来,要不怎么就让大元国趁机灭了呢。
朝颜极力控制,脸还是一下青白煞黄。
屠冷笑着吐吐舌头,啊呀,老邱,你该学学你们明公子的雅致,不要天天钻研这些个闺阁密事,江湖八卦。
屠冷正要接着再问这么多人今晚聚于此处所为何故,一个细冷的声音道,小屠你装什么算,你在杭都专门钻大姑娘闺房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又一个矮秃子笑得毛骨悚然地站在后边。
屠冷略尴尬,看了看朝颜,说,别听他们的。朝颜毫无表情。屠冷心道,这些个狐朋狗友,只会坏事。
但哪位也惹不起,屠冷笑着对赵秃图道,哪阵风把您老吹来了。不在广南市舶司里好好当您的前行,
赵屠图阴阳怪气,小屠,你放着日进斗金的赌场不管,跑到这里才是奇怪呢。屠冷嘿嘿傻笑,卖乖蒙混,又听着一个温润男声道,屠先生,杭都躲着我,居然在这里逮着你了。
屠冷脑袋才大了,这个连东玉,九成是冲着朝颜姑娘来的。
东玉一到场,这几个人全起身拜了,才纷纷笑着,居然没看见哥哥,哥哥要来这里,早通个信儿,咱们把这里包了,让哥哥单住。
只有朝颜淡淡的,连看都不看东玉。东玉笑嘻嘻坐过去,问道,屠先生,啥时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只自己藏着,居然不给我引荐。
屠冷干咳苦笑,心里想着计策,这个混世魔王七窍玲珑心,可不好打发。
尚权已经几步过来,拽着连东玉往回走,恼怒道,“他醉了,莫理他。”连东玉笑笑看尚权,敢情你也打着这姑娘的主意呢。来,尚权,你先,我让你先。
尚权大怒,一下揪起连东玉衣领往回拖,东玉只沉着身形在当地,尚权知道东玉在与他比拼,立时揉臂擒猿,东玉更不示弱,借着酒劲一个反推酒掌,两人居然斗在一处,将举举、阮冰两桌的酒菜打得稀烂。
举举看着两个男人为朝颜吃醋,心里极恼,也将桌子掀翻,想着趁乱教训下朝颜,被老山公公一把暗暗扯住,这时客栈里原本是两人斗殴,不提防东玉拿着张三酒壶砸着李四,尚权拿起王五盘子砸着郑六,吃客们一下哄起来,莫名其妙乱斗起来,急的店小二满场乱转。老山公公一把拽起举举,举举又牵起俏枝儿,俏枝儿又拉上薛子大小,几个人一溜烟逃出客栈。
尚权眼看他们逃出去,东玉还一心一意跟他缠斗,心内气急,原来尚权之前已防备举举做鬼给酒里下药,不想举举没有下药,酒里却被别人下了药,尚权知道被别人盯上了,便和连东玉做好了眼色演这么一场戏,让大家可以堂而皇之不喝这酒。岂知东玉打得这么认真,好像专门缠住他让举举几人逃跑似的。
好在阮冰和火虎已经疾跃起来,追了出去。一群人刚冲出门,忽然又生生后退回来,好像被什么硬硬推回。所有客栈里的人,登时感觉自己被携裹进一股巨大气流之中,站都站不稳。一种奇异味道袭来,好像咸湿海风里裹着甜的有毒的气息,潮热闷香的,客栈里一切东西,楼梯、桌椅、板凳都在这气息中朦胧摇摆起来,耳边能听到细细乐声,乐声极瑰丽蜿蜒细致,好像专为听者一人演奏,间或还有女子迷醉吟唱和叹息,醉金荡漾,又有浅浅绯色,淡淡烟霞,蒙蒙翠意,颜色纷纷叠叠,渐渐交织出一幅明灭图景,一座海上宫殿如梦似幻从一轮银月中氤氲而出。所有人住了手,目瞪口呆看这幻像。
有人先叫了起来,迷阳宫,是迷阳宫,看来这次是有大货来了。人们纷乱起来,争先恐后抢起自己的钱袋往前挤。
东玉大睁双眼,兴奋至极,他这一趟到这里,不就是为这迷阳宫么。东玉眼见宫殿门啪的打开,一群极小的人排着队伍从里面远远走来,人越近越大,乐声越来越响,最后这一群人变成正常大小,到了人群中心。原来是十八个半裸女子抬着一华贵玉撵而来,后面跟着几十人的白衣少年,手里捧着大小锦盒低头敛眉徐徐走着。
女子们身形曼妙非常,全身只有薄薄白色莎丽包裹,一切细节若隐若现,撵上主人乌发顺滑而下,然后一张脸徐徐而出,如墨画之眉轻微蹙动,细长眼睛,星眸闪动,大有深意,鼻子却险陡,显得冷峭无情,身穿金线缝制将军服,袖摆极阔,半懒倚卧。身上面料只觉华贵,任是在场众人见多识广也没认出来。
连东玉心里叫一下,是鲨绡,据传是海中一种叫“鱼美人”的海物身上皮肤,一张皮可值黄金万两。
举举仰头看这一号人物,傻在当地,心道这是男人还是女人。若是男人,也忒漂亮了点。很快,那人开口,居然是男人,声音懒懒洋洋,不带任何感情,“各位,那就不废话了,今天的货,价高者得。”
言毕,几十个白衣少年捧着锦盒,缓缓走到前面,逐一打开盒子。初始不过是夜明珠、沉香、象牙、香料、玛瑙、金银珠玉这些,渐渐
便有鲨绡、血红珊瑚、海胶、海鹿皮等等稀世珍品。
人们眼热着,蜂拥过来,但是依然十分有秩序,只是急躁非常的喊价,争着要把这些货拿到手。
奇货可居啊,这些宝贝转手就是百千倍的利润。
东玉捂着钱袋也挤上去,要买一匹中意许久的鲨绡。
举举、尚权几人看得瞠目结舌,这时才听屠冷慢慢过来小声道,尚大人不知道么,这迷阳宫是近几年海上突然崛起的神秘势力,垄断朝廷海外贸易几年,朝廷几番打击,一来迷阳宫在海上飘忽不定,根本寻不着。二来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朝廷束手无策,现下边疆战事又紧,只能先睁只眼闭只眼了。迷阳宫里的人陆续与几市、几道、几行、几庄的人沟通关系,达成买卖,隔几个月,就会在边荒地带选中一地,进行交易。
那这个坐在撵上的家伙就是迷阳宫主人喽?举举问道。
屠冷笑笑,听说迷阳宫主人十分神秘,从来没人见过。只派他手下第一世尊墨尊每次交易买卖。
正说着,听到清脆急促尖锐铃声,那些男童们立刻闭了盒子急急后撤,熟悉买卖的人都知道,此铃声一响,交易立刻终止,没有买到的都只有等下次了。
抢到货的兴高采烈,没抢到的垂头丧气。东玉嘟囔,搞什么,还没来得及买呢,那鲨绡就不卖了。
墨尊慢慢笑笑,各位,今天时间提前结束,是因为,我有一桩大买卖,看各位有没有本事来做。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大家屏息凝气,摩拳擦掌等着。
“若是有人能寻得到当年从金国逃出的颂国公主赵妍,我们迷阳宫,送各位,可以夺天下的宝藏。”
此言一出,大出意外,众人脸色各自变换,有惊、有怒、有虑、有喜。
举举惊得差点瘫坐地上,妈呀,公主现今居然这么值钱,若自己是个真的就好了,当下给自己献出去就发财了啊。
不想,有人已经喊了道,墨总管,您是要死要活。
此言一出,朝颜几乎站不住,勉强扶住屠冷。而那个文秀男子十分怜惜心痛转头看着朝颜。
尚权勃然变色,火虎的剑已然拔出,阮冰急忙按住两人,此地是边荒,颂国、元国、夏国三不管之地,极为危险,切要忍耐,不可轻举妄动。
墨尊缓缓笑道,当然是活的,而且一点不能磕碰的。而且,我奉劝大家,若是谁找到了赵妍公主,也千万不要自己私藏了,因为,这天下,净是我们迷阳宫耳目,到时候,不要怪我们迷阳宫翻脸不认人,说罢冷笑数下。
忽听得一个狠唳声音冷冷道,你凭什么这么大口气,敢说天下是你们的。
哦?有趣,还有人不怕死。墨尊随意看看说话的人。
那人十分健硕,一把拔出一把蒙刀,劈头砍去,只见那几个女子忽然抖下自己的白纱,一齐柔柔甩出,不想到了那人身上,却似钢索,捆得那人粽子般。而众人只顾目瞪口呆看那几个女子扔了白纱后****当地。
墨尊嘻嘻笑,“原来是伯颜将军啊。”正说话间,铃声已经尖锐刺耳再次响起,墨尊脸微微变色,摆摆手,几个女子立刻收回自己莎丽,一行人匆匆按原路回到迷阳宫,迷阳宫渐渐渐渐消散,云开风散无影,只剩窗外一轮明月依依。
举举心神摇曳,只觉得在梦中。
她这一梦,又把这些细节梦了一遍,只是结尾有点不同。
她梦见那个墨尊手指微微一弹,登时有个火星弹出,随即越滚越大,变为火球,势不可挡,厉风吹来,大火蔓延,客栈人群惊惶乱窜,举举也吓得乱躲,可是不知为何,她逃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烫的全身疼痛,举举喊着,着火了,着火啦。随即那个连东玉扑过来,拼命拍她身上火,拍得她更疼。
举举喊叫一声着火了,惊醒过来,发现连东玉正猛拍她脸,快,小妮儿,快跑,着火了。举举懵着,迷迷糊糊看向客房窗外,才发现窗外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