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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魔石偷来浮生

暮春夜,天色微明时,朝颜转醒过来,一夜噩梦,心神不宁。

在梦里,朝颜被金国骑兵追杀得那样紧急,乳母把她推到茂密草甸里,就转身去引开金兵,她听得乳母被轮奸惨呼之声,她捂着嘴竭力让自己不要痛哭出来。她一直在荒凉草地上痛苦恐惧,那些狂暴的金国士兵到处搜寻不见,渐渐远去,暮色渐退,夜色渐来,月色朗朗,斗大如盘,辉映在茫茫草原上,寒气淫淫而来,她渐觉得自己身体僵硬,她心中不住道,只要上天能让我活下来,我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

那时,大概明月也听到了她的誓言,它微妙发生一些变化,越变越大,并且发出海洋一样的颜色。

忽然,朝墨尊冰冷声音传来,谁能找到妍公主,这笔大买卖就交给谁,我们要活的。

啊,朝颜惊叫一声,吓醒过来,一身冷汗,发觉刚才又做这噩梦,惊见到屋外火光冲天,屠冷冲进屋里,不由分说,抱起朝颜跳窗而出,朝颜才知道,客栈里着了大火。一边火光冲天,另一边却打斗厮杀。屠冷掩着朝颜,悄然藏在一片黑暗草丛中,观察外面。

有人要杀赵妍公主,还不只一拨人。屠冷低声道,他紧紧拉着朝颜的手,感觉到那双手像冰一样冷。

客栈里火光冲天。有从客栈楼上跳下来,跌断腿的;也有嚎叫着身上着火冲出来然后满地打滚的,还有激烈打斗斗做一团的。

“看,连东玉带着赵妍公主逃了。”屠冷道,朝颜看见连东玉骑马带着那个假公主搏命逃走,后面六个黑衣人要追,又被一群人截杀,接着,尚权杀出人群,尚权满脸焦怒,似乎在到处找什么人。

朝颜虽然知道尚权找的一定是自己,却只能小心躲在一边,因为在那些混乱的人群里,她再次看见了颜承麟。

颜承麟,正是傍晚在客栈里的苍白少年,当时那样含情脉脉盯着朝颜。可朝颜心里,却恨不得他早就已经死了。

一夜大火烈烈,将客栈烧了个干净,到早晨时,只剩了几根黑黢黢的支柱摇摇欲坠,断壁残垣惨不忍睹。客栈外满是坐的、卧的人,活的、死的、伤的人,呻吟痛苦之声遍地。

屠冷护着朝颜从藏身之处小心出来,此时天已大亮,两人正逡巡下一步往哪里去,朝颜忽见严承麟目光跌撞而来,心里一惊,忙将头扭在一边,假作不见,颜承麟心里一酸,却安慰自己道,也是,自己身旁有如狼似虎的伯颜,朝颜怎敢与自己相见。

朝颜这一扭头,却看见连东玉牵着马垂头丧气而来,马背上奄奄一息躺着令举举,十分可怖的是,令举举似乎脸部受了重伤,身上血迹斑斑,脸上缠满了布条,鲜血不断渗出。

连东玉牵着马,神情漠然,只是十分沮丧,尚权等人见状大惊失色,围了过来,薛子大一把将举举从马上抱下来,老山公公几人急得几乎哭出声来,连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连东玉神情疲惫,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我们路上遇了刺客,这丫头中了暗器的毒。”

俏枝儿一边扶着举举,一边颤声道,这,这,这是脸部伤了吗,脸毁了吗,以后,以后,叫这姑娘如何活下去啊?

东玉眉头一皱,十分厌烦,坐在一旁,神情复杂,盯着举举,“不用担心,她过几天就好了。”

俏枝儿心里虽难过,见东玉这副冷漠样子,知道多问无益,遂不多说,只和众人七手八脚将举举抬了下来,小心探看伤情。尚权一见大怒,翻手揪住东玉领子,道,你不知道用她是来干什么的吗?谁让你擅自主张带她逃走的。说,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连东玉并不还手,亦毫无愧色,冷笑道,你也不必把她只当个你利用的物件儿,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说完推开尚权就走了。阮冰和火虎蹲下来看看举举伤势,阮冰冲尚权微微摇头道,伤得的确很重,看来要耽搁几日,先找郎中治疗几日再说。

尚权道,哪里有什么时间给她治疗,抬到轿子里赶快赶路,无论如何,让她一口气能撑到杭都。俏枝儿猛然抬头,盯着尚权,满眼愤怒道,尚大人,我们纵然是有罪之身,也是一条命,不至于如此不堪,草芥不如。火虎霍地跳过来,踢了俏枝儿一脚,骂道,臭戏子,不想活了,敢跟大人无礼。

这一骂,薛子兄弟和俏枝儿都怒吼吼跃起,就要和火虎厮打,老山公公忙过来拦着,强笑道,火大人说得对,我们命本来就不值钱,亏得尚大人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感激不尽。

阮冰也过来拦着火虎,道,大帅,我看就耽搁一天吧,好歹给她疗疗伤,能多撑一阵子。

尚权满面焦虑,抬头望天,似乎是反复思量,他又望过去,看看远处偎在屠冷旁,惊魂未定的朝颜,半晌才叹息道,好,就只一天吧,我们再找个客栈住下,虎子,你去找个郎中来。

火虎连找几个郎中来,一见举举伤势,都吓得连连摆手,都说不如早早准备后事。最后还是连东玉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高人来,自称是江湖名医卓千金,见了这伤倒笃定,道,这是中了无相散,是一种极邪门毒药,于性命无妨,只是脸上的伤好了后,自己原来容貌就没有了,五官变形,有的会变极丑,有的会变极美,这姑娘自己的长相,从此是没有了。

尚权冷冷看着卓千金侃侃而谈,看他给举举喂下些药,又叮嘱连东玉一阵,然后告辞由连东玉送出去。尚权使了个眼色,火虎偷偷跟出去,火虎心道,不知道是姓连的搞什么花样,找了这么个江湖术士,说这么一番鬼话,倒是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连东玉送卓千金出去很远,才从怀里又掏了一包金子给他,那卓千金接过金子看看四下里无人,才笑道,这位公子大人,我虽然是按你说的跟那帮人胡诌一段,不过那个姑娘伤得真是很重,要准备后事了,即使活着,那张脸也是完了。连东玉不耐烦挥挥手道,你只记着出去不要乱说就好。卓千金笑着把金子往怀里塞,不住道,这个公子尽管放心。

连东玉低着头,心事重重往回走,走了几步,忽然道,出来吧,别跟着了。火虎才悻悻出来,道,连大人和那个江湖术士串通好了蒙我们大家伙吧。

连东玉边走边漫不经心道,回去告诉你们尚大人,我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他若聪明,就什么都不要问了。我保证他顺顺利利把妍公主送到杭都。

尚权一晚守在举举身旁,心想此人对朝颜日后重要,要好生看着,再不能出事。转而又想,不管姓连的搞什么鬼,不过他只要老老实实配合自己护送公主就好。心中正反复思量,忽然听见举举痛苦呻吟道,水,水。

尚权愣了愣,起身拿了碗水,扶起她的头,小心从她肿胀干裂的嘴唇里灌水,举举却已完全不能喝水,水又顺嘴唇流出,尚权只好用手指沾了水,小心抹在举举唇上。

举举虽然身子、脸烧着,发木了,头脑也昏沉,心里却意外清醒着,她知道尚权喂她水,她真想张开嘴,柔情万丈说声谢谢尚大人,嘴却张不开,只哗哗流了泪,混合着脸上血从脸颊涌过。

她边哭边想起连东玉,该死的连东玉,她心里恨不得戳他百十刀。若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连东玉的错。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头又昏重起来。

她的小云刀碰到了墨尊,墨尊毫不在意用左手手指去弹开刀锋,然而,那根手指的皮肉就像坚冰遇见火,软下去,塌下去,融化。他们彼此难以相信的看着这一刀的效果,墨尊比举举还要不相信,他的身形迅速收缩,另一只手去抢救这根手指,已是来不及了,它软塌塌跌在地上,牢牢套在指上的那枚金绿猫眼石戒指也脱落下来,骨碌碌滚到举举脚下,举举见墨尊一时疯了一样,扑过来去抢这戒指,心中一转念,想这戒指莫非大有文章,遂一抢在手里,做威胁状,道,你别再过来了啊,再过来我右手给你一刀,左手摔了你这戒指。

墨尊脸色大变,惊恐万状,直直盯着戒指,道,你,你把戒指还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戒指在举举手里,金黄猫眼石光芒全无,这时举举发现刚才明亮辉煌的大殿渐渐暗淡下来了。连东玉被搁在外面,呆呆看这奇特一幕。

墨尊强自冷静下来,柔声道,举举,我们不如做笔交易,一笔包管你满意的交易。那声音极亲切,极魅惑,令人无法拒绝。

…………………………………………………………………………………

唉,那笔交易,举举一想起这个,心里烦透了。

连东玉也心烦意乱,坐在屋里发呆,事情变成这样,他是万万没想到。他猛一起身,想去举举屋里再问她些事情,想想尚权守在那里,只好重又坐下,挠着头,苦苦思索。

迷阳宫,迷阳城,一个神秘的地方。它的入口无人可知,只有墨尊和迷阳城主知道。

没有人可以拒绝迷阳城主,虽然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但他总可以开出让你无法拒绝的条件,让你不光无法拒绝,还不顾一切后果,不计较一切付出的代价。

当年,如果娘亲没有一心一意要生个儿子,就不会去做那个交换,不做那个交换就不会被困在迷阳城,至今生死不明。

本来,他今日是打算找机会胁迫墨尊带他进入迷阳城的,可是没想到,被一个小姑娘两三刀坏了事,墨尊生死不明,以后,也许永远都无法找到迷阳城了。

也许,还有一个机会,就是搞清楚墨尊在消失前,与令举举达成了什么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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