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溪是沅江一条极小的支流,源出武陵山。
溪出深山,平缓河谷交汇处有着一座因溪得名的镇子,灵溪镇。
灵溪镇所来年月已久,就是须发全白的老人也说道不清其始建于何时。深山之中,交通不便、汉夷混居,也算得上民风淳朴。
阴历三月初一——每逢初一是灵溪镇大集。山民寨民涌入镇中,买货易物,好不热闹。
当然,这一天也是安宁最快乐的日子。
这一天,隐居深山的安老爹会取出木箱中的各色兽皮和架子上各种晒干的草药,带着安宁去灵溪镇赶集。
老爹找了个方便的位置,摊开背后包裹里的皮子和草药,抽着大筒水烟等着识货的买家。
熙熙攘攘、接踵摩肩;各种服式的买卖人群,五花八门的商品与小吃;每一样都刺激着安宁好奇的眼球,每次来都有新奇的发现。来镇上赶集的一天,可比大山里有趣多了。
安宁与老爹相依为命,靠打猎采药为生,自然比不上这集镇上耕读人家的子弟。最起码,安宁身上连买个糖画的铜子儿也没有。好在他懂事不娇气,看看也就够了。
逛完看完,心满意足回头去找老爹。
十五岁,比起同龄的孩子,安宁更显单薄;瘦弱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丝毫不惹眼。
“呀——”身后猛地一声不寻常的躁动。
下意识回头。一个高高瘦瘦、披着棕色套头斗篷的身影正沿着街道朝这边奔过来。慌不择路、跌跌撞撞,踩了许多摊位、碰了不少行人。
“嘶啦啦——”又一阵响动。街角拐过一匹马……紧接着两匹、三匹……山镇市集,都以常年不穿鞋的夷民居多,马匹可不常见。
马上清一色身着黑皮甲、腰悬兵刃的蒙面武士。看情形正在追捕这位狂奔的斗篷人。
马踏人挤,街上顿时鸡飞狗跳。
斗篷人来得好快,转瞬已迫近眼前,然后与安宁擦身而过。
马匹入街,反而不及步行灵便,一时半会散不去的人群成了最大阻碍。
斗篷人就要遁去,骑马的蒙面人急了。领头的那个反手从背上取下一柄短斧,精光闪闪,对着前方飞掷过去,手法轻快、势如闪电。
眼看着飞斧即将击中斗篷人,只见斗篷人身形轻飘飘一晃,非常怪异的身法,斧子贴身而过。
“魔踪步!”黑衣领头人小声惊呼,“还有这本事?”
魔踪步是一种秘法,练成后能在短距离内进行瞬间闪跃,十分罕见。
再前方那个无辜的山民就没这份好运与身手,被飞来横斧劈中胸膛,血溅当场。
“杀人啦!”一声惊呼,大街上的人如同得了个信号,没命地往街道两边挤,马匹得以通行。
倒霉的山民惨死,几乎就在身边。安宁浑身颤抖,一时着慌。明知道有危险应该躲起来,但两只脚就是不听使唤,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只迟疑了这片刻,马已行至跟前。骑马人一拉缰绳,马儿突然人立起来,前蹄照着安宁身上踩去。
电光火时之间,一道灰影忽然闪过来,双臂在马前蹄上一托一拍,马蹄下落的方向便发生偏转,那灰影回手又将安宁拉到街沿,护在身后。
“老爹!”安宁回过神来,又惊又喜。
“咦?”骑马人疑惑一声,大概没料想到荒村野镇有这般身手的人存在。
“老家伙找死!”黑衣武士中有人拔出兵器来。
安老爹也不吭声,双掌平立提在胸前,只待发力。
藏在老爹身后的安宁这才看清楚,这帮黑衣武士胸襟上都佩戴着金属徽记,铭刻着六颗星星嵌在一个轮圆盘上的图案。
“追人要紧,不要纠缠!”领头人一声令下,甩甩马鞭卷起短斧按回后背,催马朝着斗篷人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其余武士不再声张,跟着追了过去。
“快走!”安老爹神情紧张,拉着安宁避入僻巷。
“老爹,那些骑马的是什么人啊?太凶狠了,光天化日杀人行凶……那个身法怪异、穿棕色斗篷的又是什么人啊?老爹你什么时候会功夫的?我怎么不知道啊?”回去的山路上,安宁接二连三地问。
“唉!回去再说。”老爹叹了口气,“安宁啊,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福啊!咱们爷俩这安静日子,只怕是过到头咯!”
“老爹……”
安老爹没再说话,忧心忡忡地继续赶路。
为了方便打猎采药,安老爹与安宁远比一般山民住得偏僻。走了很长一段路,见确实没人追来,老爹这才松了一口气。
山里天黑得早,晚饭没吃完,就已经要点灯了。昏黄的灯光在这深山的夜晚显得特别孱弱,尽量缩小光圈,仿佛也惧怕这无边的黑暗。忽近忽远的野兽哞叫,更让人心惊。
好在这一带民居多为竹木结构的“吊脚楼”。大部分楼高两层,底下一层放置杂物圈养牲口,上面一层住人,通过木梯上下,倒也不怕寻常野兽掠扰。
“老爹,白天那群黑衣武士……”安宁扒着饭,忍不住好奇心又问了白天的问题。
“他们身上佩的徽记你看清楚啦?”这一次,老爹打算认真回答了。
“嗯,看清楚了。”
“那是黄昏公会的人。”
“黄昏公会?”安宁第一次听说这四个字。
“唉……”安老爹不禁叹气,“有些事,老爹以前不跟你说是为你好,可如今……”
安宁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长这么大,这是头一次听老爹用这么慎重而无奈的语气说话。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凡人眼中所见那么狭小。除了我们现在所在的人界,头顶上有天界,脚底下有幽冥界;而与人界平行的,还有魔界、妖界等等。三界六道我以前和你说过,还记得吧?”
安宁点点头,全部注意力都在耳朵上,生怕错过什么。
“黄昏公会是由三界六道的亡命之徒建立的一个组织。比如神界有谁犯了天条却又不甘心受罚,便会出逃加入这个公会……因为势力强大,牵涉太多,任何一方势都只能对它无可奈何……当然,黄昏公会中有很多三界六道叛逃流亡的高手,今天他们出现在灵溪镇,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总归是来者不善。”
“我们是本本分分的猎户人家,又没得罪过他们,怕什么呢?”安宁问。
“今天在镇上我一出手,自然是结下梁子了。而且,老爹我本是……”
微弱的灯火随着气流无序轻摆,忽然间颤了一下。
“谁?”安老爹警惕地绷直了后背,手悄悄摸向早放在旁边的防身大刀。
安宁也僵着身子,眼光四下扫动。
灯光又是一颤,祖孙用餐的小间里多了一个人。
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过去:棕色套头斗篷,高高瘦瘦的身形,不正是白天灵溪镇用怪异身法逃命的那个人么?
“有何贵干?”安老爹已经站起身来,左手握刀,语气冰冷。
那人先不答话,轻轻拉下松软硕大的帽子。一时间,屋内光线仿佛都亮了几分:黑发高束、星目剑眉、器宇轩昂,竟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安长老,多年不见。”少年对着安老爹说,隐隐透出一股高贵的气质。
“你……你是……”安老爹双肩微抖。他已经在此隐居多年,平素极少与人打交道,却陡然被人道破身份;眼前这位少年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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