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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行孝子到底不简尸 殉节妇留待双出柩(2)

且说王世名日间对人嘻笑如常,每到归家,夜深人静,便抚心号恸。世名妻俞氏,晓得丈夫心不忘仇,每对他道:“君家心事,妾所洞知。一日仇死君手,君岂能独生?”世名道:“为子死孝,吾之职分。只恐仇不得报耳;若得报,吾岂愿偷生耶?”俞氏道:“君能为孝子,妾亦能为节妇。”世名道:“你身是女子,出口大易,有好些难哩。”俞氏道:“君能为男子之事,安见妾身就学那男子不来?他日做出便见。”世名道:“此身不幸,遭罹仇难。娘子不以儿女之见相阻,却以男子之事相勉,足见相成了。”夫妻各相爱重。

五载之内,世名已得游泮,做了秀才。妻俞氏又生下一儿。世名对俞氏道:“有此呱呱,王氏之脉不绝了。一向怀仇在心,隐忍不报者,正恐此身一死,斩绝先祀,所以不敢轻生做事。如今我死可瞑目。上有老母,下有婴儿,此汝之责。我托付已过,我不能再顾了。”遂仗剑而出。

也是王俊冤债相寻,合该有事。他新相处得一个妇人在乡间,每饭后不带仆从,独往相叙。世名打听在肚里,晓得在蝴蝶山下经过,先伏在那边僻处了。王俊果然摇摇摆摆,独自一人踱过岭来。世名正是:

恩人相见,分外眼明。仇人相见,分外眼睁。

看得明白,飕的钻将过来,喝道:“还我父亲的命来!”王俊不提防的,吃了一惊,不及措手,已被世名劈头一剁。说时迟,那时快,王俊倒在地下挣扎,世名按倒,枭下首级。脱件衣服下来,包裹停当,带回家中。见了母亲,大哭拜道:“儿已报仇,头在囊中。今当为父死,不得侍母膝下了。”拜罢,解出首级,到父灵位前拜告道:“仇人王俊之头,今在案前,望父阴灵不远。儿今赴官投死去也。”随即取了历年所收田租帐目,左手持刀,右手提头,竟到武义县中出首。

此日县中传开,说王秀才报父仇,杀了人,拿头首告,是个孝子。一传两,两传三,哄动了一个县城。但见:

人人竖发,个个伸眉。竖发的恨那数载含冤,伸眉的喜得今朝吐气。挨肩叠背,老人家挤坏了腰脊厉声呼;裸袖舒拳,小孩子踏伤了脚指号啕哭。任侠豪人齐拍掌,小心怯汉独惊魂。

王世名到了县堂,县门外喊发连天,何止万人挤塞。武义县陈大尹不知何事,慌忙出堂坐了,问其缘故。

王世名把头与剑放下在阶前,跪禀道:“生员特来投死。”陈大尹道:“为何?”世名指着头道:“此世名族人王俊之头。世名父亲被此人打死,昔年告得有状。世名法该执命,要他抵偿。但不忍把父尸简验,所以只得隐忍。今世名不烦官法,手刃其人以报父仇,特来投到请死,乞正世名擅杀之罪。”大尹道:“汝父之事,闻和解已久,如何忽有此举?”世名道:“只为要保全父尸,先凭族长议处,将田三十亩养膳老母。世名一时含糊应承,所收花息,年年封贮,分毫不动。今既已杀却仇人,此项义不宜取,理当入官。写得有簿籍在此,伏乞验明。”大尹听罢,知是忠义之士,说道:“君行孝子之事,不可以文法相拘。但事干人命,须请详上司为主,县间未可擅便。且召保候详。王俊之头,先着其家领回候验。”看的人恐怕县官难为王秀才,个个伸拳裸臂,候他处分。见说申详上司,不拘禁他,方才散去。

陈大尹晓得众情如此,心里大加矜念,把申文多写得恳切。说先经王俊殴死王良是的,今王良之子世名报仇,杀了王俊,论来也是一命抵一命。但王世名不由官断,擅自杀人,也该有罪。本人系是生员,特为申详断决。申文之外,又加上禀揭,替他周全,说:“孝义可敬,宜从轻典。”上司见了,也多叹羡。遂批与金华县汪大尹,会同武义审决这事。汪大尹访问端的,备知其情,一心要保全他性命。商量道:“须把王良之尸一简。若果然致命伤重,王俊原该抵偿,王世名杀人之罪就轻了。”

会审之时,汪大尹如此倡言。王世名哭道:“当初专为不忍暴残父尸,故隐忍数年,情愿杀仇人而自死。岂有今日仇已死了,反为要脱自身,重简父尸之理?前日杀仇之日,即宜自杀。所以来造邑庭,正来受朝庭之法,非求免罪也。大人何不见谅如此?”汪大尹道:“若不简父尸,杀人之罪难以自解。”王世名道:“原不求解。望大人放归别母,即来就死。”汪大尹道:“君是孝子烈士,自来投到者,放归何妨?但事须断决。可归家与母妻再一商量。倘肯把父尸一简,我就好周全你了。此本县好意,不可错过。”

王世名主意已定,只不应承。回来对母亲说汪大尹之意。母亲道:“你待如何?”王世名道:“岂有事到今日,反失了初心?儿久已拼着一死,今特来别母而去耳。”说罢,抱头大哭。妻俞氏在旁,也哭做了一团。俞氏道:“前日与君说过,君若死孝,妾亦当为夫而死。”王世名道:“我前日已把老母与婴儿相托于你。我今不得已而死,你与我事母养子,才是本等。我在九泉,亦可瞑目。从死之说,万万不可,切莫轻言。”俞氏道:“君向来留心报仇,誓必身死。别人不晓,独妾知之。所以再不阻君者,知君立志如此,君能捐生,妾亦不难相从,故尔听君行事。今事已至此,若欲到底完翁尸首,非死不可。妾岂可独生以负君乎?”世名道:“古人言:死易,立孤难。你若轻一死,孩子必绝乳哺,是绝我王家一脉。连我的死,也死得不正当了。你只与我保全孩子,便是你的大恩。”俞氏哭道:“既如此,为君姑忍三岁。三岁之后,孩子不须乳哺了。此时当从君地下,君亦不能禁我也。”

正哀惨间,外边有二三十人喧嚷,是金华、武义两学中秀才,与王世名曾往来相好的,乃汪、陈两令央他们来劝王秀才。还把前言来讲道:“两父母意见相同,只要轻兄之罪。必须得一简验,使仇罪应死,兄可得生。特使小弟辈来达知此意,与兄商量。依小弟辈愚见,尊翁之死,实出含冤,仇人本所宜抵。今若不从简验,兄须脱不得死罪。是以两命抵得他一命,尊翁之命,原为徒死。况子者,亲之遗体。不忍伤既死之骨,却枉残现在之体,亦非正道。何如勉从两父母之言,一简以白亲冤,以全遗体,未必非尊翁在天之灵所喜。惟兄熟思之。”王世名道:“诸兄皆是谬爱小弟,肝膈之言。两令君之意,弟非不感激。但小弟提着简尸二字,便心酸欲裂。容到县堂再面计之。”众秀才道:“两令之意,不过如此。兄今往一决,但得相从,事体便易了。弟辈同伴兄去相讲一遭。”王世名即进去拜了母亲四拜道:“从此不得再侍膝下了。”又拜妻俞氏两拜,托以老母幼子。大哭一场,噙泪而出。随同众友到县间来。

两个大尹正会在一处,专等诸生劝他的回话。只见王世名一同诸生到来,两大尹心里暗喜道:“想是肯从所议,故此同来也。”王世名身穿囚服,一见两大尹即称谢道:“多蒙两位大人曲欲全世名一命,世名心非木石,岂不知感恩?但世名所以隐忍数年,甘负不孝之罪于天地间,?颜嘻笑者,正为不忍简尸一事。今欲全世名之命,复致残久安之骨,是世名不是报仇,明是自杀其父了。总是看得世名一死太重,故多此议论。世名已别过母妻,特来就死。惟求速赐正罪。”

两大尹相顾持疑,诸生辈杂?乱讲,世名只不改口。汪大尹假意作色道:“杀人者死。王俊既以殴死,致为人杀,论法自宜简所殴之尸有伤无伤,何必问尸亲愿简与不愿简?吾们只是依法行事罢了。”王世名见大尹执意不回,愤然道:“所以必欲简视,止为要见伤痕。便做道世名之父毫无伤,王俊实不宜杀,也不过世名一死当之,何必再简?今日之事,要动父亲尸骸必不能够;若要世名性命,只在顷刻可了,决不偷生以负初心。”言毕,望县堂阶上一头撞去。眼见得世名被众人激得焦燥,用得力猛,早把颅骨撞碎,脑浆迸出而死。

囹圄自可从容入,何必须臾赴九泉?只为书生拘律法,反令孝子不回旋。

两大尹见王秀才如此决烈,又惊又惨,一时做声不得。两县学生一齐来看王秀才,见已无救,情义激发,哭声震天。对两大尹道:“王生如此死孝,真为难得。今其家惟老母、寡妻、幼子,身后之事,两位父母主张从厚,以维风化。”两大尹不觉垂泪道:“本欲相全,岂知其性烈如此!前日王生曾将当时处和之产,封识花息,当官交明,以示义不苟受。今当立一公案,以此项给其母妻,为终老之资,庶几两命相抵。——独多着王良一死无着落,即以买和产业周其眷属,亦为得平。”诸生众口称是。两大尹随各捐俸金十两,诸生共认捐三十两,共成五十两,召王家亲人来将尸首领回,从厚治丧。两学生员,为文以祭之云:

呜呼王生,父死不鸣。刃加仇颈,身即赴冥。欲全其父,宁弃其生。一时之死,千秋之名。哀哉尚飨。

诸生读罢祭文,放声大哭。哭得山摇地动,闻之者无不泪流。哭罢,随请王家母妻拜见,面送赙仪。说道:“伯母、尊嫂宜趁此资物,出丧殡殓。”王母道:“谨领尊命,即当与儿媳商之”。俞氏哭道:“多承列位盛情。吾夫初死,未忍遽殡。尚欲停丧三年,尽妾身事生之礼。三年既满,然后议葬。列位伯叔,不必性急。”诸生不知他什么意思,各自散去了。

此后,但是亲戚来往,问及出柩者,俞氏俱以言阻说,必待三年。亲戚多道:“从来说入土为安,为何要拘定三年?”俞氏只不肯听,停丧在家。直至服满除灵,俞氏痛哭一场,自此绝食。旁人多不知道。不上十日,肚肠饥断,呜呼哀哉了。

学中诸生闻之,愈加希奇,齐来吊视。王母诉出媳妇坚贞之性,矢志从夫,三年之中,如同一日,使人不及提防,竟以身殉,今止剩三岁孤儿与老身,可怜可怜。诸生闻言,恸哭不已,齐去禀知陈大尹。大尹惊叹道:“孝子节妇,出于一家,真可敬也。”即报各上司,先行奖恤,候抚按具题旌表。诸生及亲戚又义助含殓。告知王母,择日一同出柩。方知俞氏初时必欲守至三年,不肯先葬其夫者,专为等待自己双双同出也。远近闻之,人人称叹。巡按马御史奏闻于朝,下诏旌表其门曰“孝烈”,建坊褒荣。有《孝烈传志》行于世。

父死不忍简,自是人子心。怀仇数年余,始得伏斧砧。

岂肯自吝死,复将父骨侵?法吏拘文墨,枉效书生忱。

宁知侠烈士,一死无沉吟。彼妇激余风,三年蓄意深。

一朝及其期,地下遂相寻。似此孝与烈,堪为薄俗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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