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无视并没有回京城,浪迹江湖足足沉寂了有一年,直到他得知古三通要和八大派掌门在太湖决战的消息。”岳子杨提起丹田中仅剩的真气死命地保持清晰的思路,略过自己在那几年里的所作所为不提,拣重点讲述着,他瞅了眼天际尽头仅存的最后一道儿光边儿,疲倦地闭上眼睛以微弱的音调叙述道:“古三通炼成了傲绝当世的金刚不坏神功,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地打败八大门派掌门联手,你师祖受了他一记“雷神电光指”,武功尽失,连华山都没能回。”早已看破红尘,悟透人生的“落叶剑“岳大侠此时仍是忍不住潸然泪下,想不到浑浊的眼里流出的眼泪却更加清澈,晶莹异常。
江小龙不发一言,看到岳子杨砸在地面的泪水沾染上灰黄色泥土的全过程,感受着越来越临近的黑夜,一颗心直往下沉,万千话语和疑问,涌现的情绪和感悟尽皆化作了一声浓浓的叹息。
谁道少年强说愁,乐尚难求,乐尚难求,凄哀淡忧亦焉留。
少年人的思想虽然较为简单,却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无忧无虑,他们眼里看到的世界大多是绚丽多姿的光明和希望,很少注意到隐藏在边角旮旯的黑暗或肮脏,可是一旦他们不得不面对这些被自己刻意忽视的荆棘丛林、乱石险滩时,迫不得已下鼓起勇气、咬紧牙关、遍体鳞伤地穿行而过时,忍受着疲倦身体、受伤心灵上的双重折磨时,他们正大踏步地成长,飞也似地成熟。
或许只是一件触及心灵的小事情,可就是看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矣让一个稚嫩的孱弱生命来场质的蜕变,像是只原本仅会爬行的毛虫,化作翩翩起舞的蝴蝶。虽然蝴蝶看上去更加柔弱,美丽的翅膀更加易碎,相对长的生命变得更加短暂,但是,生命的伟大之处从来不在于生命本身,而在于生命孕育的内心深处表现出坚强和执着,那种对生命本身的尊重,对绽放美丽的渴望。
十年成长,一朝破茧。
顿悟,有时简单到仅仅只是一句话。
“后来,我走遍了中华大地找古三通报仇,天见可怜,两年后让我在天山之巅碰到了他。”岳子杨打起最后的精神,难掩释然的神色说道。江小龙由衷地生出发自肺腑的敬意,没有半分长者样子的老头儿竟是这般执着、执拗,从他望向虚空的眼里依约看到了当年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人间四月芳菲尽,天山冰雪万古寒。
圣洁的冰雪向来是不允许任何的亵渎,似乎一切生机都在这里断绝。
鹅毛似的雪花天女散花般地洒落人间,将耸立在苍茫大地上的巍巍绝峰与浩瀚的天穹接连在一起;那呼啸的寒风是神明的怒吼,表达着它对眼前兄弟相残的滔天愤怒。
“三通,子杨,我们别在打下去了,我们谁也胜不了谁的。”朱无视和岳子杨对了一掌后吐出口在洁白的世界里显得无比鲜艳的殷红鲜血,踉跄着后退两步咳嗽道。
“好!我们就以半招为限,谁,输了半招,谁,就算是输了!”古三通默默调息着乱作一团的真气,犀利的眼神扫过漫天雪花掩映后的朱岳两人,金刚不坏神功被岳子杨、朱无视联手破掉的他早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他战斗下去的仅仅是强烈的信念:我,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见到素心。
真气被吸星大法吸干的岳子杨感知大为下降,后来朱古两人又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双耳挤满了像是在咆哮、像是在哭泣的寒风,心里盘算着两人的大致站位,所有的力量都融入动用华山派禁术酝酿出的燃烧生命的最强一击上,默默念叨一句,“师傅”,等待着三天三夜来不眠不休的最后时刻。虽然最终的结果是他们三个人中只有一个才能活着走下天山,结局,或许会万分残忍,但是,总也好过漫长无边际的等待。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一…二…三!”古三通大声吼着。
然而时间就停滞在那一刻,只因素心的突然闯入。
那一年的那一天,三人结拜刚好满三年,
那一年的那一天,素心的儿子才两岁,
那一年的那一天,半个华夏都在下雪。
“我打出透支生命的兩掌后就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天地间早就没有了他们的踪影,那一天的每一个瞬间都刻在我的心里,十年了,足足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丝毫…师傅,师傅…”岳子杨声音越说越小,“小龙,我床下、床下有《浑元真经》”他扭过头看向西侧,哆哆嗦嗦颤抖着双唇道:“小龙,你,看见华山朝阳峰的日出了吗?万道金光,多么,多么美啊…”抬起来虚抓的左手竟是停在了江小龙眼前,便是再,也没有了生息。
一声凄厉的“师傅!”划破死气沉沉的夜,刺穿苍穹,惊飞了几只落在小院西头槐树枝杈上的乌鸦,躁动地扇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双翅,隐匿进天地间仅剩的黑暗中,徒留苍凉的“啊、啊”声盘旋在江小龙耳边,许久许久…
一代叱咤风云的剑侠,竟是死在破落的茅草屋里,让人不由心生感慨,大叹生命的无常:任你是天王老子也好,独步武林的大侠也罢,终究是逃不过死亡的结局;生前的地位、无上的荣耀,都无法挽回化为一捧黄土的命运。就生命的结局而言,佛家所说的“众生皆苦”还是很有道理的,但是未免太过悲观;活着,有时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脚踏实地地踩稳每一步脚下的路,才是我辈所取。
如果有人不由得要问一句:既然人总是难逃一死,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只能借江小龙的嘴回答你:“天,是那么得蓝,我,还没看够;大地,是那么得宽广,我,还没踏足;师傅的愿望,是那么得简单,我,还没实现;所以,我要活下去,要好好地,活下去。”
世界上或许不应该有太多的为什么,因为有的事儿,没有为什么。
恰如诗云:
廿十九月弹指间,燕舞莺啼难入眠。
曾记当年明月里,不见孤客独仗剑。
“师傅,小龙今儿个来看你了,”江小龙蔫了吧唧地晃晃右手里的酒坛子,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长满青黄色杂草的地上,道:“特意给你整了坛华山边儿上的汾酒,尝尝吧!”左手扒拉一把坟边上的丛草,拣出根儿狼尾草揪下来叼在了嘴里,愣坐了半天,右手拍开泥封,吐出嘴里的草根凑过鼻子深吸口凛冽冲鼻的酒香,“嘿”了声又说道:“不错的酒,你在那边儿喝不着吧,来,老子给你满上!”
话虽是说给满上,江小龙却还是没大没小地自己先“咕咚,咕咚”酎了两大口,吐着舌头“啊”了一声,吧唧吧唧嘴,抹着袖子擦擦嘴边的酒渍,把坛子放到一边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老头儿啊,老头儿,你给老子留的混元功秘籍老子练了,挺好;你压箱底的剑术心得老子也记住了,”顿了片刻后江小龙右手摸到酒坛子又灌了一口,任由透亮微黄的酒浆淌在脸上、脖间,吸了吸鼻子带上些许醉意苦涩道:“师傅啊,你这又是何苦呢!明明一点儿也不相信我,干嘛还传我绝世的剑术,教我独步武林的内功?那天老子都恨死你了,结果你又来了这么一招儿,你叫我说什么好,弄得老子跟欠你几十万似的。”
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手里的汾酒是给师傅买的,摇着头一股脑儿地把剩下的半坛子酒全倒在了地上,清洌的酒香顺着华山山顶略带暖意的微风吹出老远,原本稍有嘈杂鸟鸣声的环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似乎闻到香味儿的鸟儿都醉了一般,沉郁在忧伤的语气里,忘记了歌唱。
“师傅啊,虽说古三通打伤师祖,朱无视用吸星大法吸干了他的内力,可其实害死师祖的既不是古三通,也不是朱无视,是他那颗争名逐利的心呐!老头儿,你其实早就看透了,对吧!”
华山山顶,唯余一声长长叹息。
世人多为追名逐利之辈,当第一只猿猴为了获得母猴儿的青睐、其他公猴儿的议论和赞服胆战心惊地用后腿踩在坚实的大地上时,利欲熏心的人类就这么诞生了,浸在骨头里的名利之心,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看不破着相,悟不透虚妄,就这么疲累地活着,可笑地追逐着。
人是万物之灵长,掌控万物,殊不知,却也是被自己创造出的欲望所掌控;本以为历经千万年的进化和文明的积累打破了自然束在身上的枷锁,哪里料到,在人类打破一道枷锁的同时却又心甘情愿地走进了另一间自己建造的牢笼,可悲,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