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根本不管你有没有粮食,更不管你筹粮是会遇到怎样的困难,只知道我就是要胁迫你,你就要给我粮食,算了,这个官如今就如风雨中的浮萍,飘摇欲翻,随时就可能被各处涌来的难民、随时就可能攻打而来的金人,随时都有可能因不能成功拒敌而治他的罪的上司取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可是天下之大,依现在的时局来看,哪里又是安全之所?
朱潜这时候深刻地感觉到进退维谷的艰难。小时候不想读书时,曾听父亲教导,如果不考取功名,那么将来就会沦落到为生活所迫举步维艰的地步,到时候会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想想自己的父母含辛茹苦几十载,省吃俭用让自己进学堂,让自己读书,可是现在呢,自己做官了,并且做了五品府尹,可是不也同样走入这样的困境吗?生活仿佛是一个圆,自己奋斗了一周,最终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如今不是父母为自己担忧,而是自己为子女担忧!“老爷,终于找到您了。”
管家的急切拉回了朱潜的感叹,他回过神来,看着这个跟随了他十几年的忠实的仆人,心里泛起一阵感激。“我早回来一会儿了,只不过在和他们谈判,他们都走了吗?”“老爷,都走了,可是老爷,如果您再早回来一个时辰就好了。小姐她……”管家说着泪水滂沱,跪了下来,“都怪我,给夫人提出了这么个建议,本以为是一个完全之策,可是现在小姐她,她找不到了……”朱潜一听,顿觉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快说。”他慢慢坐下来。
“老爷,是这样的,您刚刚出门没多久,这些人就包围了整个院子,我一看不好,马执事的事情活生生地摆在面前,这些人都疯了啊!当时夫人让我去寻老爷,我找了整条街道也没找到,回来后,那些人已经在院里四处搜寻了,家里的东西背他们拿的拿,砸的砸。
我就告诉夫人找不到您,夫人就让我拿主意,这时候马执事的夫人和儿子回来了,看到这种情况吓得直哆嗦,本来,我按照您的指示,将他们二人接到家里来的,没想到倒给他们带来了危险,她找到夫人说她要带着儿子离开这里,去寻访她的亲戚,暂时避一下,我一想这样也好,如果他们有什么危险,我们也无法对死去的马执事交代,就向夫人说了我的想法。
夫人一听也答应了,可是也让他们带着小小姐一块儿走,怕她在家里有什么危险,并且告诉他们别的地方就甭去了,就去大小姐家里吧!我就安排他们从角门走了,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三小姐也被悄悄地送到了二小姐家里。后来看到这些人撤退了,得知老爷已经回来了,我就派了人去找,半路上找到了三小姐,可怎么也找不到马执事老婆和小小姐。
老爷,您杀了我吧!都怪我!都怪我!”管家扑到在地。
“夫人现在在哪里?”朱潜顾不得自己,他强压住心中的疼痛,担心地问起夫人的情况,他知道菊儿是夫人最钟爱的孩子。“夫人她,她现在在后院……”“再派人去找,特别是到码头,城门口去找,也许他们还没有出城去!或者他们走错了路,先不要惊慌!”朱潜还抱有一丝希望,虽然马执事老婆曾经去过大小姐家,毕竟已经几年过去了,不认得路是正常的,也许走岔了路,如果找不到,他们还会回来的。虽然和这个执事夫人不甚熟悉,可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天已经擦黑了,已到了掌灯时分,派出去的找寻四小姐的几拨人陆续都回来了,可是四小姐却杳无音讯。朱潜如热锅上的蚂蚁,无法安心等在家里。后院内,夫人梅氏的哭声渐渐传来。这个夜晚朱家彻夜灯未熄!
第二日,第三日,朱潜亲自带领着人去寻找,可是四小姐就如从来没有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蒸发掉了,踪迹全无。一下子,朱潜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多岁,沮丧和颓唐折磨着他。他强压着心中的愤恨,安慰夫人保重身体。
正自哀伤间,管家来报:“大人,卢老爷来访!”听管家如此说,好半天,朱潜才回过神来:“卢老爷,哪个卢老爷?”他怔了怔,记不起来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和外人接触了。
“大人,您忘记了,就是卢净皖卢老爷啊!”管家本来隐忍的歉意更深了,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拭着眼睛,自从四小姐没有了消息之后,他就改口称朱潜为大人了,他认为菊儿的失踪全是因为自己,如果能够等到大人回来,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朱潜一直安慰他,可是丝毫不起作用,这个管家,为了朱家可谓尽忠职守,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错判,竟然将全家最钟爱的小姐丢失。
“卢净皖,哦,他来干什么?”朱潜想起来了,可既而更沉痛地打击他的是,如果自己不去卢家,直接回家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恼怒地摆了摆手:“不见,就说我不舒服!”“可是,大人。卢老爷说他是……”
管家看着主人,迟疑不决。“你没听到吗?我不是说了吗?不见,现在我任何人都不想见!”说完,朱潜不容管家分辩,扭头向后院走去。
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背影,管家的心里泛起阵阵悔意和酸涩。来到朱家十多年了,老爷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他知道老爷是因为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儿才这样的。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痛,想当初,因为他流落到苏州,无处可去。
挨家挨户讨饭之时,来到了朱家门口,当时朱府正在为四小姐菊儿庆生。满府的喜气洋洋。他并不知道是府尹大人的家,就讨到这里来了。没想到大人仁厚,说是要给四小姐祈福,就收留了他,他对四小姐更是充满怜爱和感激,可是没想到,十多年后,因为自己,却让四小姐踪影全无,下落不明……
他蹒跚着向门口走去,心里压着千金重担而无处诉说。他孑然的背影像一棵孤老而沧桑的老树默然挺立着。
大门口,卢净皖等待着管家的回话,今天卢净皖是来送粮的。那日见到朱潜离家门口不远,就拖着他到自己家中做客,对这个朱潜,他一向有好感
虽然他觉得这个人有些虚伪、爱面子,但是作为官府的大人来说,他还不失为一个好官,毕竟没有像其他官吏那样苛刻地压榨百姓,民不聊生。卢净皖一向觉得,一个人可以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不可以丧失做人最基本的品行,那就是遵守各个行业的职业操守,为官者要爱民,为商者要诚信,为民者要勤勉,为生者要读书!
所以他看待一个人不会从小处去定义一个人,因为他总认为一个有了大爱,其他的地方也不会错到哪里去,所以一直以来对于朱潜的一些要求,他都主动去撮合、实施。本来他想借送粮之后和朱潜进步一沟通感情,从而促成儿子卢挚和朱家联姻,可是朱潜拒绝了他,他就没好意思提出自己的要求。想这件事情也不着急,等一切风声过后再慢慢计议也不迟。
和朱潜分手的第二日,他就听说了朱家的事情。惋惜之余,他知道了此时朱潜所面临的不仅仅女儿丢失这样的大事,更面临着怎样解决和那些人的约定,朱潜因为痛失女儿忘记了,可那些人不会忘记,那些在忍饥挨饿的百姓不会忘记。如果没有粮食,朱家将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到时候就不仅仅是痛失一个女儿的问题了。
所以今天,卢净皖来到朱家送粮。他等着管家的回信。不大工夫,管家从里面走了出来,“卢老爷,我家大人他……”卢净皖明白了管家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心中有种隐隐的不悦,可转而一想,如果是自己也许也会这样,就说:“没什么,你安排人把粮食抬进府里吧,我改日再来拜会大人!”说完告辞而去。
此正是:
一段佳话本天定,
战乱频起各自忙。
从此勾栏多姿色,
他日重逢叹悲凉!
却说四小姐菊儿那日于匆忙间别了母亲,随马夫人蒋翠翠一路出了家门,直奔大姐家,怪只怪这朱潜朱大人,平日里对女儿太过宠溺呵护,很少带女儿出门,等到他们三人来到江边时,她才发现蒋翠翠并不是带她到大姐家,可是这时候已经由不得自己了,被蒋翠翠和她的儿子马玉昆推搡着上了船之后,远远地,她似乎听到了呼喊声:“菊儿。”“四小姐……”
……是管家的声音,菊儿心里一阵狂喜,刚想答应。可一下子就被蒋翠翠推倒在船上,然后不容她起来,拉着她进了船舱,马玉坤找来一根绳子,捆上她的手脚之后,又在嘴里塞上了几块破布,然后硬生生把她推进一个放置衣服的木箱中,不管她是否折断了手脚,啪哒一声落上锁。
菊儿顿觉一种难闻的气味袭了过来,她面朝下趴在衣服堆上,后背被箱子盖重重地锤击了一下,后脑下的脊柱仿佛碎了一样,彻骨的疼痛一阵阵刺来,她想稍稍动一下,缓和缓和这种疼痛,可是她的背紧紧地和箱盖贴在一起,她动弹不得,就这样保持着跪下的姿势,任疼痛绞着她的神经。
“臭丫头,别想什么花招,这箱子这么重,无论你怎么折腾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的,如果你胆敢耍什么花样,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怦怦几声使劲拍着箱子,菊儿只觉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她的耳膜就要轰炸了,嗡嗡的声音让她一阵恶心。她闭上了眼睛,心想: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会让管家发现我!
“船家,开船!如果一路上有什么人问起,你就说是商船。船上都是男人,决不可说我们是一男两女,听明白了吗?否则,你的生意就别想做了!”蒋翠翠凶狠的声音威胁着船家,说话间,马玉坤往船家走去,看着他虎视熊熊的样子,船家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的不从。
渐渐地,菊儿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背后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了……
不知睡了多久,菊儿感到自己头上一阵冰凉,虽然已经是春天,可是三月依然春寒料峭,菊儿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扎着自己的额头,她疼醒过来,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眨了眨眼,逐步适应了强光后,发现自己仍然在船上,只是已经从箱子里出来了,伏在船舱口处。
马玉坤手里拿着一个盆子站在自己的正前方,而蒋翠翠坐在舱内,正指挥着他:“看看醒了没有,如果没醒,在浇一盆,我就不信,这么点儿大的功夫,就死过去了?……好了,好了,醒过来了,去,把嘴上的破布给拿掉。臭丫头,还真是个娇气的千金小姐,动不动就晕过去了。”说着,走过去,一把把菊儿嘴上的破布给拽了去,菊儿只觉得自己的嘴一下子就僵在了那儿,大张着嘴,无法复原。
“怎么?还想让我把你的嘴塞上?你还真上瘾了,是不是?还是想示威给我看,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甭想给我摆千金小姐的臭架子,也甭想把自己当做小姐,你记着,你是我们的奴婢,知道吗?奴婢,什么是奴婢?
奴婢就是要随时听候主人的吩咐,随时承受主人的凌辱和打骂,有委屈要咽进肚子里,有泪水要流进心里,对了,你不能有委屈,因为奴婢是不能有委屈的,奴婢生来就是服侍别人的。”菊儿低着头,眼里泪水涟涟,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自己平日里对自己尚且还和气的女人此刻怎么变得这么丑陋?这么凶神恶煞!
可怜自己轻易相信了她,本来是和她一起逃难的,没想到此时却落入贼手,什么时候父母才能找到自己?什么时候自己才能与父母团聚呢?他们这又是要到哪里去?面对前面的道路,菊儿感到茫茫无期?就想这江面,幽深而不知底,生活,你永远不知道它的深度,更不知道它明天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