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赶忙上前,扶起老婆婆,怜悯地擦去她额头上的血渍。
“你们真是好人啊!”老婆婆看着秀儿精美的衣服,而自己身上,汗水交织着泥土,肮脏不堪,不好意思地说:“小姐,你,你看,我身上太脏了。”
“没关系的,婆婆。衣服脏了还可以洗!”秀儿挽紧了婆婆的胳膊,这时宦柔也走上前来,从另一侧扶住了婆婆。
几人来到一处树荫浓郁而又僻静的地方,可无处可坐。
秀儿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里一喜,对卢文说:“卢文,这儿离聚贤阁挺近的,我们去聚贤阁怎么样?”
卢文赞同地点了点头,先去聚贤阁安排,秀儿几人随后就到。
到了聚贤阁,被掌柜的迎进二楼的包厢,之后上了一壶茶,将卢文带着的点心装了几个盘子,放在婆婆的面前。
“婆婆,先将就着吃些东西吧!吃完了再说。”汉卿亲切的看着双眼紧盯着点心的老婆婆。知道她必定是饥肠辘辘。
婆婆抓起盘子里的点心,塞进嘴里,随后又将还热的茶水倾倒进嘴里,一下子烫得她呲牙咧嘴,可还是勉强咽了下去。秀儿看着她饿极了的疯狂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像老婆婆这样的人,每天的大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质朴而勤劳的人,却家破人亡,衣食无着落?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背过脸去,看着窗外的街景。
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老婆婆用袖子擦干净嘴角,一脸尴尬地咧嘴笑了笑:“我已经两日没有吃任何东西了。”
宦柔走过来将盘子往婆婆面前又推了推,难过地说:“婆婆,您别急,只管慢慢吃!吃完了,还有!我们都等着,等你吃饱了,再慢慢说。”
“不,我还是先说吧!”说罢又要跪下,被宦柔一把拉住,扶回凳子上,“婆婆您不要这样,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了您,所以不要这样。”
汉卿脸色阴沉,嘴角紧紧抿着,他在老婆婆对面坐下来,“婆婆,您说罢!如果能够帮到您,我一定帮您!”
“其实我知道,没有谁能够帮得了我,这扬州最大的官都不接我的状子,对我这样一个不死不活的婆婆不理不睬,还有谁能够大的过他呢?可你们愿意听我说,我就高兴了。”
几个人各自找了张凳子坐下,听老婆婆细细讲述着:
我家在扬州北城外三里多地的吴家屯,在村子里我们还算是殷实人家,有薄田几亩,每年都能够有足够的粮食产出。所以日子在村子里还是被人羡慕的。‘
家里有我的老伴,儿子和儿媳四人,四人勤勤恳恳,日子倒也和和美美,心满意足。
可天有不测风云,邻村的保长年方四十,有一房妻子,几房姨太太。可不知怎么着,就看上了我的媳妇翠蓉,装作和我的儿子交好的样子,每天两人混在一起,谁知他暗地里包藏祸心,一次请我的儿子和老伴在家里喝酒,竟然,竟然用毒药将二人毒死。又嫁祸于我的媳妇,说是媳妇翠蓉下的药。
并威胁我说,要暗地里收了翠蓉,否则他就会高官,说是我们两人合伙下的药毒死自己的老伴和儿子。
我不同意,因为我知道翠蓉的脾气,她生性刚烈,又怎么顶着这样的冤屈行苟且之事。
可他不死心,几次三番的到我们家里纠缠,一次竟然趁我不在家,强行奸污了翠蓉,等我回到家里,翠蓉哭得肝肠寸断,说是对不起我们,没有给吴家留下一男半女重续香火,还害得一家人家破人亡。她愧对吴家。
我劝她不住,直到夜半,她才安静下来。我也就回屋睡了,可谁知……
谁知第二日一丈白绫,她就这么凄凉地走了。
短短几日的时间,原本和和睦睦、欢声笑语的一家人,转眼间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我心里痛啊!我哭了几天几夜。也不想残留在这没有人道的世上,可是凶手还逍遥法外,为害乡里。我不能死。
于是我变卖粮食,请人帮我写了状子,拿到衙门里,击鼓鸣冤,希望知府大人能够帮我洗清冤屈,即使到时候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了。
可没想到的是,几次击鼓,无人照面,再击鼓,有衙役走过来,踹我几脚。骂我没有眼色的死老婆子。
我不甘心,隔天还去,可再去,等着的就是一顿毒打!你看看我这里。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婆婆挽起破烂的衣袖,胳膊上青紫的痕迹清晰可见。
秀儿的心揪了起来,只觉得喉头有什么哽住了,满腹都是舒不散的郁结之气。
后来我就守在知府门口,等着什么时候知府出门的时候我再喊冤,登了几日,终于有人告诉我,那个骑着马的就是新任的知府大人,我赶紧冲了过去,递上状子。
可他看都不看一眼,策马就要从我这身上踏过去,幸亏一旁的小厮拉得及时,我才没有被马踏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
他大声吼着:“如果我再挡着他的道,就把我抓到牢里去喂狗!”说着,策马就走。
边上有人眼疾手快地拉了我一把,才险险躲了过去。
你们说,这天下哪儿还有公理,哪儿还有王法!
老婆婆说完,已经泣不成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秀儿宦柔帮她顺着气儿。脸上泪痕模糊。
“他竟然,竟然这样不辨是非,不理民事!枉为一州知府!”秀儿咬牙切齿地说。
“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个知府尚且如此的态度,试问谁还敢管!管了不就惹祸上身了吗?”汉卿眉毛聚成一团。脸上的激愤之色似是要燃尽天下贪官。
“婆婆,我帮你申不了冤屈,我们都是演戏的,我可以把你的事情写出来,演给大家看,演给所有的百姓看,让人们都清楚地看到,当官的是如何草菅人命,为官不仁的!”
“演戏?”老婆婆抬头透过朦胧的泪眼重新打量着几个人。
“好,好,让我的冤屈大白于天下!我就不信这当官的就能够麻木不仁!让人们看清他们的真面目!”老婆婆朗声说道。
“好,我回去就写!”
“先生,您写,我就演!”秀儿一脸坚定。
“可能这部剧作要直接指向一些当官的,也可能演出之后要受到陷害甚至有生命危险,你还愿意吗?”汉卿冷静地说着可能发生的事。
“愿意,先生敢写,我珠帘秀就敢演,这珠帘秀的名字还是他起的,今天我珠帘秀就是要让他坐卧不宁,看清楚弄明白该怎么做一个好官!”
“珠帘秀,朱娘娘!你就是朱娘娘!”老婆婆一把拉住秀儿,一脸的不敢相信。
秀儿点了点头,介绍汉卿道:“婆婆,这就是关汉卿先生。”
“原来是关先生,好好,这下我就放心了!放心了!我也该回我的家里去了。”
“婆婆,不如你住在菊心坊,我来照顾你。”宦柔提议道。
“不,”婆婆轻轻拉住宦柔和秀儿,有你们这么好的姑娘,老婆婆我就没有遗憾了,毕竟我家里还不能无人,我得回去。回去。”
几人又劝说了一阵,可老婆婆去意已决,拦也拦不住,秀儿只有送与婆婆一些银两作为盘缠,雇了辆马车送婆婆回去。
送走老婆婆后,汉卿和二人告别,郑重地对秀儿说:“做好准备,最多五日,剧本就写出来。我们就开始排练,尽早与观众见面。”
秀儿也是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目送汉卿离去,心里还是有了隐隐的担忧。
将宦柔送回菊心坊后,卢文赶着马车,几人回到拢月阁,对于下午遇到的事儿都只字不提。
坐定之后,秀儿这才询问卢文去送手镯之时,哈大人可有什么不同?
卢文回道:“大人拿着手镯端详了很长时间,才对我说,告诉你家小姐,我不会放弃的,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任何人都休想得到。”
秀儿无语,她能够想象得到他在说这句话时的狠辣!当日对自己的宽容,可能真的是一时的心软。今后不会再有那样幸运的事儿发生。以后在与他的交往中,一定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一招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想起汉卿写剧本的事儿,心里的担忧更甚,当时一时的激愤和冲动,慷慨应承下来,可现在想想,真的是危险重重!
想想婆婆一家的遭遇,本本分分也会有飞来横祸,招致家破人亡,人长得标致些就成了祸端,这天下哪还有公理所在,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杂剧演员,即使为了这种大义,以命相搏又有何妨?
一种豪情壮志激荡在秀儿的胸间,晚饭之后,秀儿到青云社,决定去试探君溆一番。
青云社,君溆站在院中,望着空中一弯银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一看是秀儿,就招呼一声,二人在院中的桌前坐下,灵儿给二人倒上水,就到一侧的练功房玩去了,留给二人独自谈话的空间。
“师叔,今日后半晌我和先生去了街上,碰见了一件事。”秀儿看了君溆一眼,将事情简短的叙述的一遍,等着看君溆的反应。君溆听完叙述,啪的一声拍的桌子上的茶杯咕噜噜掉下去摔了个粉碎。
“真是岂有此理!天理昭昭!晴天朗月的,怎么会有如此明目张胆投毒害人的事情发生,当官不为老百姓做主,不为受了冤屈的人做主,要这官还有什么用,如今的官吏只是到搜刮老百姓,哪里管百姓的死活。”
秀儿满心的温暖,好样的!自己没有看错人,一直把君溆当做自己可信任的人之一,看来自己没有信错,虽然平日里他出演的角色都有些书生气,可这一番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话彻底改变了秀儿对他一贯的看法。原来他不是一个只知道风花雪月、说话没遮拦的公子派头,那只是他乐天的性格而已。
“好,师叔。如果先生将这个故事写出来,你敢不敢演?”
“真的!先生准备写了!”秀儿点了点头。
“太好了!”君溆猛击一下手掌,似是将刚才的满腹的义愤填膺都击打了出来,“到时候真是大快人心啊!敢,怎么不敢?我们不演,谁还能演?”“好!真不愧是我珠帘秀的师叔!秀儿在此,请师叔受秀儿一拜,今日之后,师叔在秀儿的心里是另一个师叔了。”
“是不是地位高了很多!”君溆一提到这个话题,就又有了调侃相。
见秀儿脸色不自然起来,摆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你进来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秀儿回忆起刚刚看到他是一脸的凝重。
“解语花不见了。”
“解语花不见了,什么时候?”秀儿知道窝公子会对解语花动手没想到这么快。
“就在今天后半晌,她还过来给我送来一些,你看这些个手帕啊,枕套啊之类的。”说着提起桌子上放着的一叠东西,可晚间就有人过来告诉我,她不见了。
“是被赶出了扬州了。”秀儿毫不隐瞒地说,“是窝公子因为我的事儿这么做的。”接着就把她如何偷取黑曜石手镯,和风烟共谋勾结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
“原本我就说留不得的,可后来她对我说她求你,你已经同意她留下了,我才纵容她多留几日,没想到她竟然不知悔改,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儿。这样也好。省得再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儿。”君溆闭上眼睛,一脸的疲惫。
秀儿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毕竟解语花与他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说没有感情是假的,所以他心里的感受她知道。
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抬头看着月亮,心思又飘向了远方,京城。
“君溆。”她轻轻唤道。
君溆一愣,她从来都喊自己师叔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怎么突然喊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异样的情愫伴随着甜意弥漫上来。
他看着秀儿,眼里的柔情在月光下仿佛有种神话的美丽。
秀儿看着他,作为朋友看着他,缓缓说道:“如果我去京城,你去吗?”
君溆看着她,他知道她去京城的目的,可他还是想明了一下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希望我去吗?”
秀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习惯了你的搭档,你的台风!我希望你去!”
“好,那我就去!”君溆重新倒回椅子中,心里的幸福渐渐弥漫开来。她需要自己,不论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形式,只要她需要自己。就值得!
他睁开眼睛,弱弱地问了一句:“以后能不能都叫我君溆,不要再叫我师叔!”
“好,在人前我不能失了礼数,两人独处时,我叫你君溆。”秀儿也喜欢这种坦诚以待的感觉,没有负担,没有隐瞒,不必想着对方是否喜欢和伤心,他们彼此了解的感觉让人觉得这样的月夜是何等的美妙!
窝公子的宅邸内,窝三公子在书房写着什么。
冬离立在一侧,低头静默着,等待着主人待会儿的询问。
他放下笔,将纸条折叠好交给一旁同样垂首而立的夏离,“将消息飞鸽传书给洪英,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属下这就去办。”夏离毫无声息的离开。
他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冬离。
“你说今日下午秀儿和关汉卿一起去逛街?”隐隐的不悦从他冷峭的嘴角渐渐溢出,生硬的唇线此时显得更加的棱角分明。
“是。他们,还有一位叫做宦柔的女子,是菊心坊的老板。”冬离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哦,还有人一块儿!他们碰到了一位街头顶着状子的老婆婆,还要写什么剧本!”他自言自语着,将整件事又重新理了理。
“他们要写的剧本的内容是什么?你可探听清楚了?”
“具体写什么,因为剧本未写出来,所以属下无法打听详细。可今晚,秀儿小姐去找了刘君溆,好像是问他敢不敢出演此剧。由此可见这个剧本不同凡响。”
“哦,敢不敢演这个剧本?可见这个剧本与官府有些摩擦,好。”他拿起桌上的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犀利的眼睛聚集在一处,继而猛地精芒一现。
“既然和官府有摩擦,要不要阻止这个剧作的问世?”冬离一听,事关重大,不敢擅自作出决定。
“阻止?为什么要阻止?我们不仅不阻止,还要推波助澜,督促保护这个剧本的问世,唯有如此,才距离我们的目的更近一步。”他站起来,踱到门口,望着门外天上冷清的月色,心里竟然有些酸酸的醋意,这样的月夜,那两个人在一起,倒是花前月下的浪漫!
“属下明白!知道该怎么做了!还有件事是关于风烟的,今天傍晚时刻,风烟去了知府哈大人家里,大概过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具体在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一听,猛然转身,这个风烟倒是行动地挺快的,秀儿刚刚把手镯归还,她就自己主动送上门了。两人这就勾结在一起了?
“这个具体说什么不太清楚,因为是属下的一个随从跟着的,没有机会离得更近,只是看到风烟和哈大人一同进了屋子,两个时辰后出来,两人脸上皆是各有所得的笑容。”冬离的头更低了,唯恐主人怪罪自己。
“这不是你的责任,我也没想到他们二人会沆瀣一气,这么快就联合在一块儿了。”他踱回到桌前。
“秋离,接着你日夜盯紧哈尔伦赤,只要他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禀告于我。我们务必要保证这个新的剧作的正常演出。”
“是,属下遵命!”秋冬二离齐声回道。
这日,演出之后,秀儿坐上窝公子的马车,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公子那日说到卢大人,可是与大人熟识?”窝公子一愣,随之豪爽一笑,“岂是熟识,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是朋友!”
“那公子也是京城的?”秀儿心里一喜,又追问道。
“不瞒你,我们同在朝廷为官,我仰慕与大人的满腹才学,故而有意结交。所以我们二人的关系尚且不浅。自从和疏斋相识以来,还从未见到疏斋兄对哪一个女子钟情过。他一向行为严谨,自律甚严。可这次我知道,原来是没有碰到一个让他痴心钟情的女子。如今他也不能免俗。”说完又是哈哈一笑。
秀儿听他一说,心里早已放松的戒备又有了松动。
“疏斋前些日子可是来探望小姐您了?”他突然问道。
“是,姑爷和小姐还……”灵儿一听,这位公子是姑爷的朋友,就忍不住高兴起来,话也不由自主的溜出了嘴。
“灵儿,不许多嘴!”秀儿一声低低的斥责。疏斋回扬州的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如果被心怀叵测之人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可灵儿不明白其中的隐情。竟然毫无遮拦。秀儿暗暗瞪了一眼灵儿,警告她不要多嘴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