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的成功之处,还在于作者为我们塑造几位性格各异的但同样可敬可亲的人物形象,水手长詹逊忠于职守、诚实可爱;科学家克劳博尼的谦虚质朴、为科学献身精神使读者动情;哈特拉斯,这位北极探险的狂热鼓吹者和实践者,最后成为自身狂热精神的“牺牲品”,令我们扼腕叹息!
一部好的科学小说,要有一个或几个正直、善良、顽强进取,代表先进思想并为真理献身,个性突出的主人公,作者把他或他们置于未知的环境中,依靠小说人物的聪明才智、艰苦劳动乃至牺牲,经过种种磨难,克服困难,逐步成为读者心目中的探索未知世界的先驱。在这种未知世界里面,要有真实的细节、有矛盾、有斗争,更要有科学的预见和幻想(而不是随便其他“幻想”)的烘托,使读者如身临其境,心甘情愿地跟着主人公走。为其成功喜悦,为其失败惋惜,为其安危悬心。从这个角度看,《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无疑是成功的。
凡尔纳在写作《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的同时,又开始探索一个纯幻想领域,即深入地球内部作一次幻想中的旅行。书名则俗而又俗,而内容则有科学根据,风格独特。如果说《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像在准确得像一部“最出色的航海日记”的环境中幻想,那么《地心游记》则是在幻想环境条件下任你正确运用科学。
1863—1864年间,儒勒·凡尔纳结识一位名叫查理士·塞特恩—克莱·德维尔的地质学家,他是一位性格暴烈、风风火火的火山狂。这位身材不高、单薄却硬朗的学者,一讲起火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不仅讲述种种不同的火山喷发现象,还讲解火山喷发原理。他多年来一直从事火山研究,多次到过特纳里夫和斯特隆博利火山,还到过安的列斯群岛火山。他还对冰岛和意大利的地质地貌情况所知甚多,因为这两个国家是火山多发区。
当年,有关地球成因的争论方兴未艾。地球水成论者认为,水为五行之首,是整个自然界生存的基础,因而地核内存储大量的水。火成论者认为,火是自然力,当然应居自然之首,地球里面为熊熊大火。从现代科学观点,他们各执一端,由地质学的水成岩演化为水成论,从火成岩演化为火成论。
而查理士·塞特恩—克莱·德维尔独辟蹊径,提出冷却地球的理论,这是一个狂妄的设想,而凡尔纳采纳这个设想也要冒很大风险。
凡尔纳的《地心游记》的立论基点还采纳了美国人约翰·克利夫特·西姆斯于1818年提出的地球空心的假说。西姆斯大胆地假设,地壳空心内有5个同心球体,各球体运行于地球数千公里直径的两极开口间。1838年,在西姆斯的鼓吹下,由美国国会赞助派出一只探险队开赴南极。
1820年,有一个叫西姆恩的人,也可能是西姆斯本人,写了一本小说,名叫《西姆佐尼亚》。也执地球空心观点,到地球内部作一次旅行。另外,爱伦·坡的长篇小说《阿瑟·戈登·皮姆纪事》,也是同一理论假说的派生产物,不过幻想成分多一些而已。
爱伦·坡和西姆斯紧紧盯着南极,而凡尔纳却专注北极。这可能由于当年世人特别瞩目北极探险有关,也可能是凡尔纳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凡尔纳对地球水成论和地球火成论的争论、对拉普拉斯关于太阳和太阳系行星是由一个巨大气团分化而成的假说、对于西姆斯的地球空心假说及其探险队的行踪,了如指掌,特别欣赏爱伦·坡那部长篇小说。
前此,有关地心旅行的小说为数不少,其中最有名的是丹麦诗人路易·霍尔堡(1684—1754)的《地下游记》讲地下发现树人,行动迟缓,办事拖沓,而18世纪英国作家布里维·李顿《未来种族》深居地下,高度文明,廉洁清正,一旦出现地面则扫除世上统治者一切弊端。他们都是借题发挥,喻“地”讽今,鞭笞当时的社会的丑陋。
实际上,凡尔纳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19世纪的先进思想和最新的科学发明发现,他未必相信西姆斯的地球空心假说,那里有若干卫星在运行,并且栖息着地球上早已绝迹的古生物群,又岂能相信从冰岛的特纳里夫火山口下去,在地心里悠哉悠哉游览一番史前种种奇迹,在西西里岛的斯特隆博利火山爆发时走出来。但冷却地球假说、地球空心假说,只不过是他用来恢复地球远古历史使读者目睹地下奇异世界的一种手段罢了。
小说描写丹麦教授黎丁布洛克和他的侄儿阿列克基从哥本哈根来到冰岛旅行,寻找进入地球内部入口。小说开始,教授在一本旧文献中发现一份密码,阿列克塞无意间把它破译出来:“从斯奈夫·约夫旧火山口下去,7月份以前斯加丹里斯山峰的影子会落在这个火山口上,勇敢的探索者,你可以由此抵达地心。我已达到了。”署名:阿恩·萨克奴姗。于是,黎丁布洛克教授和他的侄儿阿列克塞和冰岛向导汉斯三人沿着当年萨克奴姗的路线的通道进入了地心。
凡尔纳把这部小说写成一部地质学的史诗。在当时宗教界看来,凡是对《创世纪》表示怀疑的地质发现,都是十恶不赦的。查理斯·莱尔的《地质学原理》(1833)、达尔文《物种起源》(1857)后,关于古地质学和古人类的争论,已到了最后关头。正像一位宗教权威人士所说:“要么你站在类人猿一边,要么你站在天使一边。”凡尔纳站在类人猿一边。
小说中,最令人难忘的部分,要数阿列克塞的那个梦境了。作家借助这个梦境,几乎历数了地球上的生物演变史。即使在今天,这个梦也是一种十分漂亮的地球生物演变史的幻想,那么在1863年,就十分惊人了。书中曾出现一个酷似人的巨大动物驱赶猛犸象的幻想。如果这个动物是类人猿的话,那就令人目瞪口呆了,因为直到本世纪初,才有类人猿或雪人的巨齿的发现。
在凡尔纳构思、写作《地心游记》的同时,法国女作家乔治·桑也写一部关于地心游记的书,名叫《劳拉》。凡尔纳1863年开笔,1864年8月1日交付印刷;乔治·桑也是1863年开始写作,1864年修改校样。从时间上看,两部作品同期写作,相互不了解。如果说中间寻找联系,恐怕只有埃歇尔这条线索了。出版商与乔治·桑极为密切,与凡尔纳的友谊也建立起来。不过,同一题材,由于作者的素质不同,结果也各异。姑且不说乔治·桑的《劳拉》有人称之为伪科学幻想小说,时至今日,《地心游记》仍可作为许多人的青少年时代的回忆保留在记忆中,但《劳拉》早已被人忘诸脑后。
大约10年以后,凡尔纳收到一张传唤书,有一位叫德尔马斯(自称蓬热斯特)指控凡尔纳写作《地心游记》时候,剽窃了他的《米内弗的头颅》,并要求赔偿一万法郎。原来德尔马斯先生的小说中,“棺材的位子是一根棍子在月光下投射的影子标示出来的”,而凡尔纳的小说“利用阳光投射一座山峰影子标明火山口进入地球内部的入口位置”。两者风马牛而不相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有这种无理取闹的人!正像凡尔纳接到传唤书时说的:“干吗不要求支付一千万法郎!”这场官司发生在1875年,结果德尔马斯败诉,支付全部费用。这叫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促使德尔马斯控告凡尔纳的动机,一为名,二为利;归根到底,还是“利”。见利忘义!人类这种劣根性早已有之,何时才能根除呢?!
1864年夏天,凡尔纳家族全体成员都欢聚在南特城郊的那个偌大的尚特内别墅家中,弟弟保尔携带他的漂亮的未婚妻,三个妹妹及其眷属归省,此外还有阿洛特、特朗松、夏多布尔家族成员,奥诺丽娜带着孩子们前来,儒勒最后一个到达。尽管这一次归省探亲,他已是大作家,不仅国内闻名,也名扬海外,可以称得上衣锦还乡,但却无论如何找不到1850年10月7日他和小仲马合作的《断草》在南特剧院上演后谢幕时那种感觉了……
此间,大别墅内外充满了节日气氛。这年夏天,年满35岁的保尔选中了玛丽·德·蒙陶兰小姐,结成秦晋之好,成为终生伴侣。他的三个妹妹已先后嫁出,安娜于1858年嫁给昂格·迪克雷斯·德·维尔纳夫,玛吉于1860年嫁给了维克多·弗勒里,玛丽,那个外号叫“美丽蝴蝶”的小妹也于1862年嫁给了莱昂·吉荣。保尔和蒙陶兰小姐在尚特内这尚且保存中世纪法国乡村某些古朴特色的传统环境中举行一次传统的婚礼。别墅内外到处洋溢一片欢快气氛。皮埃尔先生儿孙绕膝,倍享天伦之乐,自然喜形于色,老先生也格外可亲,儒勒由于受这种生机勃勃、欢乐陶陶的环境的渲染,又部分恢复了他的诙谐天性。白天,他是这里的中心人物,无拘无束,谈笑风生。
在这些喜庆日子里,几乎每晚上都举行舞会和其他娱乐活动。然而,每当夜幕降临时,儒勒又步入他自己的幻想世界漫游。姑表、姨表姊妹们抱怨说,儒勒变得落落寡合了,是不是有了名气架子也大了?有人担心他夜间又犯老病了?是的,儒勒省亲后由于激动,面部神经又有麻痹的感觉。
儒勒摆脱剧院书记和交易所经纪人的职务,并未像他期盼那样有真正自由,他不仅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比以前更为繁忙。在面部神经麻痹的情况下,夜晚他依旧伏案写作。
1865年,凡尔纳在小说《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上卷《英国人在北极》,下卷《冰原》)和《地心游记》出版前后,他就全力投入《从地球到月球》的准备和创作工作。
多少年来,月球这个距离地球最近,每逢满月隔空相望的星体,引起多少代人的无限遐想,人们期盼有朝一日登上这个广寒宫。中国古代神话《嫦娥奔月》讲的是射日的后羿之妻嫦娥,因偷食长生不死之药,恐夫责难,只身飞向月宫。在西方,公元初期就陆续有各种书籍出现,有的讲借大风能九天揽月。后来,又有人幻想骑上野天鹅,或骑上马达加斯加产生的巨鸟,或者希腊神话中那木鸽子就登上广寒宫。甚至还有一个作者说,主人公身上绑满能被太阳吸引的甘露瓶子,再披挂上磁铁,坐在一只由聚光力推动的24面体水晶玻璃体,最后再乘上一辆装备许多火箭并由焰火发动的古代战车登上九重天,遨游星际空间。当然,这是一种恶作剧!有关遨游太空的设想和宇宙旅行的故事,源远流长,当年并不比今天逊色,许多有名和无名作者写过和构想过太空旅行的故事。
1865年,儒勒·凡尔纳的新小说《从地球到月球》在法国《论战报》9月14日到10月14日以连载的形式刊出(据说,此报与出版商埃歇尔无任何联系)。就以1865年为例,还有阿希尔·埃劳德的《金星之行》(书中用一只宇宙飞船,但不是采用喷汽发动,而是以喷水的反作用做动力)、大仲马的《月球旅行》、亨利·德·帕维尔的《火星人》及无名氏的《月球之行》和《月球旅行史》等等。时至今日,诸多的早期幻想作品,随着岁月流逝,早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惟有凡尔纳的作品流传下来,仍拥有众多的读者,其奥秘何在?
其实,凡尔纳的新小说并没有什么标新立异之处,更没有耸人听闻的奇遇,书名俗不可耐,故事已被炒了无数遍。它的奇特在于作品与其说是诗人幻想的产物,不如说是数学家精确计算的结果;确切地说,是诗人的幻想和数学家的精确计算相结合的结晶。《从地球到月球》及后来写的《环游月球》,是凡尔纳幻想作品中最富幻想力的作品,也可以说是一部前无古人的作品。
1865年,历时5年的美国南北战争,随着南方联军统帅罗伯特·李于1865年4月9日向北方联军统帅格兰特投降而宣告结束。联邦政府的胜利,在以出版商埃歇尔为核心的共和派人士中引起了热烈反响。凡尔纳始终关注这场战争的全过程,后来写过一本小说,名叫《北方反对南方》。
儒勒·凡尔纳从青年时代就痛恨战争、痛恨军国主义、殖民主义,反对压迫,反对暴政,同情被奴役被压迫的弱小民族,随着阅历拓宽,认识加深,这种情感越来越强烈,直到谢世之日,同时,他的这种认识和感情像一条线,贯穿他以后的作品之中。
战争结束了,武器闲置起来,而军火制造商无利可图,他们会不会制造事端,重新挑起战争呢?这是一切善良的人们担心所在。此刻,儒勒·凡尔纳借南北战争结束之机,假几位科学家和炮兵成立大炮俱乐部之名,行武器为和平和科学服务之实,以实行他和许多和平主义者的梦想。
小说描写的美国,不是当时处于资本积累阶段所应表现的疯狂性和野蛮性,也不是今天到处称霸、充当世界警察的美国,而是一个虚构的理想国。在这个虚构的国家里,脑力和体力高度统一,思想和实行高度一致,科学和技术有无限发展潜力。这个国家,不受宗教、等级、民族的限制,人人平等,都能充分发挥他的聪明才智为整个社会服务。自然,这里不会有拿破仑第三那种君主制度及其相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