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HS医院，特护病房外，于文杰和秦先生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来到了门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匆匆的西装男子。
中年男人国字脸，脸上一副金丝全框眼镜遮住了鹰隼一般的眼睛。头上有些花白，却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再加上那有些富态的肚腩，显然一副成功中年人士的模样。
然而这个中年人并没有表现出成功人士的风度。来到了特护病房的门口，话还没说，就先跨步一大脚将站在前面的于文杰踹倒在地，然后吼道：“我儿子呢？老子让你看着儿子，你他妈就这么看到特护病房里来了？”
于文杰捂着自己被揣得抽痛的肚子，倒也顾不得呼痛，艰难地抬头望着中年人的脸，说道：“少爷在里面……医生说，被钝器敲击导致轻度脑震荡，没有生命危险。”
“还他妈生命危险！”中年男子忍不住又踹了于文杰一脚，骂道：“你是想让老子感谢你只让我儿子被人打成脑震荡？”
骂完以后，中年男人眼睛扫过秦先生，脸色依旧不虞，但态度却没有那么恶劣了，只是有些不忿地说道：“秦先生是我高价请来做少斌的保镖的。如今少斌躺在里面，不知道秦先生做什么说法。”
“事发时是张公子自己让我在外面守候的。”秦先生眉头轻轻一蹙，脸色却依旧平静，扫了地上的于文杰一眼，倒并没有说是他的主意，而是转口道：“而且对方只怕身手不简单，我听说又是张少爷自己招惹的对方。如今只是脑震荡已是万幸。”
“哼！”秦先生在中年男人眼中显然地位也不一般。纵然话里的意思很让他生气，却并没有发作出来。而是轻哼了一声，转头对着身后跟着的西装男子们道：“你们在这等着。”
然后又一指于文杰，声色俱厉道：“你跟着我进去！”
说完，推开了特护病房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身后跟着赶忙从地上爬起的于文杰。
男人自然是张少斌的父亲，横江集团现任董事长，也是横江派的当代头目：张建国。
横江虽然算不上S市最大的势力，但雄踞S市西部多年，自然身价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在打开门之后，居然还有一段走廊，从走廊往里看去，整间病房足足有近五十平米，几个医护人员围着一个个宽大的病床，病床上躺的自然是今天下午被杨晨痛揍的张少斌。
“文杰啊。”关上病房门后，张建国突然在走廊处停下了脚步，背着身向身后犹自揉着肚子的于文杰说道。
似乎为了不让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压的很低。
“建国哥……”
“你在横江也有二十年了吧？”张建国背着身，看不到他的表情，语气听起来却有些感慨：“当年是我父亲把你从福利院里领出来的，现在也有二十年了吧？”
于文杰脑子里盘算着张建国的意思，行为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躬了躬身，诚恳道：“老爷子的恩情，文杰自然丝毫不敢忘记。”
“我没有敲打你的意思。”张建国转过身来，表情有些玩味：“只不过，你和我也认识了二十年了，好像亲身兄弟一样长大，不用在我面前这样演吧？”
于文杰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片刻后讷讷地放下了捂在肚子上的手。虽然当时张建国踹过来时确实有些抽痛，但确实也没用多少力气，这会早就好了。
“你啊……就是太聪明，也太依赖自己的聪明了。”玩味的表情渐去，张建国微微叹了一口气：“靠着聪明才智在道上混，就算生意做得再好，别人也会觉得你是投机取巧，终究是小道。这也是当年的兄弟为什么只有你至今还在这样助手的位置上。”
于文杰确实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虽然现在的黑社会也是讲收入谈利益，但终究还是黑社会。凭着聪明才智或许能做一个好的生意人，但却不会是一个好的黑社会。底下兄弟们服的是一个敢带着自己拼杀的大哥，而不是一个让兄弟拼杀，自己在后面谋划的军师。所以听见张建国这样说他，于文杰只是轻轻点了头，并没有反对。
当然，他未必就真的全无怨言。聪明干不了黑社会？于文杰心里嘲讽地笑着，横江现在只有黑社会吗？说到底还不是怕掌控不住自己？
“不过也就是因为你足够聪明，所以我才会让你去帮少斌。”张建国脸色沉静了下来，目光里透着深意：“你实话告诉我，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什么身份。”
怎么回事？你家公子哥干的好事啊！于文杰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示，只是又轻轻躬了躬身，然后将这几日横江与杨晨的纠缠讲了出来。说完后，张建国没有直接回应，皱着眉头静静思考足有半分钟才轻轻开口道：“赌场的事情我早有预感。”
说着叹了口气，道：“不管是在道上还是正统的生意，都讲究一个留有余地。他们天乐先走出黑拳场子和赌场并行的路子，我们再来做本来就是拾人牙慧。跟在后面混口饭吃可以，甚至稍微比他们天乐多赚一些都还说的过去。”
眼睛瞟了一眼里面的病床，张建国继续道：“只不过少斌性子太过锋芒毕露，总想着要将天乐的场子搞垮，独占S市的赌博市场。步步紧逼，却又伤不了天乐的根骨，今天你场子里外国拳手厉害，没两天就来踢场子，明天他们找到了厉害的拳手，自然会一报还一报。”
于文杰点点头，心里暗想着你家少斌少爷何止是锋芒毕露？完全是咄咄逼人好么？当然，他现在是不敢说这个话的，只是开口道：“少爷从国外回来，自然是想在建国哥你面前多多表现一些的。”
“你不用给这个兔崽子说好话。”张建国摆了摆手，但眼睛里却还是透着一些满意，道：“少斌的性子我了解，做事终究是急躁缺经验，这两年还是多亏了有你在身边看着，不然不知道还要出多少幺蛾子。”
于文杰轻轻摇了摇头，不愿意接这个话茬。他可不会傻到去抢里面少爷的功劳。张建国见状，也不再多说，继续说道：“至于今天这件事。”
见张建国要讲到今天发生的事，于文杰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毕竟自己是早就预料到了杨晨多半会动手，但却直接躲了开来，不知道张建国会作何想法。
好在张建国并没有在这件事深究的意思，而是皱着眉头问道：“打少斌那人……杨晨对吧？”见于文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又继续问道：“到底是什么身份？”
“面上现在是天乐安保公司的总经理，据说也是占了股份的董事，具体是多少股并不清楚。”
“面上？底下呢？天乐的人？”
“不是天乐。”于文杰想着杨晨的背景，苦笑着摇摇头：“是韩国黑帮的二当家。”
“韩国？二当家？”张建国眉头越皱越紧，几乎快要拧到一起去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道：“听你的说法，他不过是二十岁左右，就能当上二当家？哪家黑帮？等等……难道是……”
“新首尔。”于文杰依旧苦笑着，点点头说出了张建国还没说出来的三个字。
“干掉新村的那个新首尔？这个杨晨……就是那个十七岁的二当家？哦，不对，用他们韩国人的算法……十八了？”
“十九，据说是早月出生的。”于文杰一丝不苟地回答道。
“就算是十九……”张建国眼神凝重地想了想，对方如果是有天乐的背景自己都好要个说法，但一旦牵扯到国外势力，就不得先想想对方的目的了：“他们新首尔，怎么牵扯到了天乐和横江的赌博场子里来了？”
于文杰想了想，说道：“听风声应该是有港口那面的合作……之前仁川港那面的生意都是新村派在做，但多是跑北美那面，现在新首尔接了手，估计是想开拓一下国内的线路，毕竟船程短许多，运送的东西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张建国听完于文杰的话，脸色有些难看。横江因为在地域上天然的劣势，在港口方面根本没有多少话语权，这在作为交通枢纽的S市，这无疑很大的制约了横江的发展。
想了想，不由得心里有些憋闷，再一瞥不远处躺在病床上的儿子，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厉色，道：“就算他新首尔和天乐有了合作，帮着天乐搞我们赌场，这件事各凭本事我也就算了。但他杨晨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首尔小黑帮的二当家就可以因为横江集团少爷的几句错话把他打成脑震荡？”
新首尔现在可不是什么小黑帮……于文杰抬眼瞧了瞧张建国，心里暗自腹诽有其父必有其子，张建国你也确实本事差了些才会让天乐混到现在这种地位。
但他现在终究是横江的一员，不管为了他的目的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全做保障，他都还是小心翼翼地提点了一句：“据说这个杨晨第三天和李浩龙还有陈亮在谭氏官府菜吃了饭，一起的还有HP区的王区长……”
“王区长？”张建国脸上浮现出讶色：“这小子还有别的背景？”
“我昨天调查杨晨身份的时候，打电话问过王区长。”于文杰小心地说道，语气有些迟疑。
“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说看在咱们老爷子的面上，劝咱们不要招惹杨晨……”
“为什么？”张建国感觉眉头几乎皱的发酸了，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这小子还有什么背景？难道打了我儿子我还能就这么算了？”
“王区长也语焉不详……只是大体的意思是我们的身份没资格知道……”于文杰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最后被我缠不过，稍微透露了一些……据说是上面的关系……国安的。”
“国安！”
张建国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不由得愣住了。眉头倒是松了开，但眼睛里却闪过惶恐，几秒后才说道：“国安？他什么意思？是上面有什么行动了？”
有行动我还在这陪着你？早就收拾跑路了。于文杰微不可查地翻了个白眼，道：“听王区长的意思应该是没有，或者说是他也不清楚，只是叫我们这段时间安分些。”
眉头再次皱起，张建国也再次陷入了沉默。又过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吧……”
说完似乎整个人都佝偻了一些，头也不回的向张少斌的病床走去。
就这样？于文杰在张建国背后挑了挑眉，又看了看不远处被医护人员挡住的张少斌，心中轻笑了一下，恐怕你家少爷不会这么想吧。
想完，跟着张建国走到了病床前，看向了张少斌。
张少斌此刻已然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副云淡风轻、年少有成的模样。一身病号装躺在床上，脑袋被缠得跟个木乃伊似的，露出来的嘴巴显得也有些干瘪。这是因为被杨晨打掉了不少牙齿，于文杰去捡回来的时候数了数，足足有六颗牙齿。而且到了医院发现整个牙床都松动了。
好在现在精神看起来不错。虽然输着液，但神智还是比较清明。只不过看着张少斌眼里那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恨意，于文杰还是忍不住隐晦地笑了笑。
看到张建国走到了自己面前，张少斌虽然眼中的恨意显得愈发的明显，当然不是对张建国，而是对杨晨。
“爸，我要杀了他！”张少斌几乎是咬着缺了一颗的后槽牙挤出了这句话。
听到因为门牙也被打掉了一颗所以有些漏风的话，张建国皱了皱眉头。但想了想之前于文杰和自己说过的话，他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爸！”张少斌见自己父亲居然没有对自己报仇的话没有反应，一急之下又喊了一声。
“别喊我爸！”张建国面沉如水。
“张建国你什么意思！”张少斌心里一慌，自己父亲似乎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这种重话。但心中的恨意转瞬间让他变得更加愤怒，大声道：“你是不准备管了吗？他打了我，打我的脸，打的就是横江的脸！也是你张建国的脸！”
“没大没小！”张建国没想到张少斌居然已经气氛到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中也是大怒，对着张少斌吼道。
“是！我没大没小！”张少斌却是不管不顾了，他现在一想到中午的遭遇，一想到杨晨那张脸就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从小到大风光了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被人那么屈辱地提着衣襟打过脸。见张建国似乎没有管的意思，心中更气，与张建国对吼道：“因为我没看过想过哪个爸爸会放过打自己儿子的家伙！”
还是小孩吗？于文杰看着眼前父子俩的对手戏，不屑地笑了笑。
张建国见张少斌居然敢与自己对吼，一时气急，手指有些哆嗦地指着病床上的张少斌说不出话来。张少斌倒也丝毫不怵地与张建国对视着。
好半天张建国才缓过了气来，无力的垂下了自己的手，人似乎也变得苍老了一点。沉默地看了看张少斌，沉声道：“听说你叫文杰查过了杨晨的背景？”
“是。”张少斌瞪着眼睛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己老爸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查到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背景？”张少斌啐了一口，脸上又有了些不屑：“一个十多岁的小混混，能打一点而已。还说什么韩国黑帮？呸！真以为傍上了天乐的大腿就可以横行无忌了？”
“你还好意思这么说？”张少斌话音还没落下，张建国看着自己儿子这副自傲的样子，愤怒一下又涌了上来。顺手拽过病床旁插的花砸到张少斌脸上吼道。他倒是心疼他儿子，花瓶只是被他大力之下摔下床头柜砸了个粉碎。
“新首尔的二当家！不到十岁就在道上混的人物！手上不知道有几条人命的亡命徒！把新村派灭掉，必死金正雄的黑道新贵！在你眼里就只是个能打的混混？”越吼越生气，张建国的手指都快要顶到张少斌盖着绷带的鼻子上了。
反倒是张少斌有些懵了，自己老爸在说些什么？什么不到十岁就在道上混的人物？什么黑道新贵？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医护人员在看到张建国进来后就逐一地离开了病房。于文杰看着张少斌一脸懵逼的表情，心中不屑，知道张少斌因为基本没看自己给的杨晨的资料，对于张建国的话是一头雾水。
这边张建国一连串地吼完，看着自己儿子居然是一脸懵逼的表情，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动手教训，偏偏看了看张少斌头上绑着的绷带，心里又是一疼。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喘了几口气，好似累了一样。无力地看着张少斌说道：“那个杨晨身份不简单，你这段时间给我老老实实地在病房里养伤。一直到那个杨晨离开S市都给我安分一点！”
说完狠狠地瞪了张少斌一眼，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转头离开了病房，狠狠地将门砸关上。
张建国一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了于文杰和张少斌两人，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于文杰轻轻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但看着眼神逐渐从懵逼又转变成恨意的张少斌，却又咽了下去。
这份恨意，现在只怕已经不仅仅是对杨晨了，估计还得算上张建国？于文杰不想牵扯上，也乐见其成。
“于文杰。”于文杰在病床边站了一会，才听到张少斌阴恻的声音。心中有些不快，我和你父亲一起长大，你平时喊一声“文杰”表示亲近也就算了，现在直接亲近都没有了？
虽然这样想，但于文杰还是小心的问道：“少爷，怎么了？”
张少斌看都不看于文杰，仇恨的眼神望着空处。似乎像看着杨晨那张脸一样，隔了一会才道：“去帮我把秦先生叫过来。”
果然！于文杰心中暗笑。但面上还是露出了惶恐之色，战战兢兢地道：“少爷你是想……使不得啊！”
“我，让，你，叫，人！”张少斌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见于文杰还是带着惶恐的表情站在原地，猛然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拿起砸了过去，喊道：“当老子的不管，我自己管！”
手机略过于文杰的耳侧，砸到他身后的墙上碎成几瓣，然后张少杰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要杀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