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素色帷幔还在轻轻的飘荡,木窗半掩着,阳光一缕缕的从窗帘缝隙中洒进来,刚好照在她身上盖着的淡蓝色的碎花衾被上,她伸手抚了抚那被面,感觉到松松软软的,暖暖的,充满着阳光的味道。
这一觉仿佛睡了很多年,以至于都快忘记了自己是谁。
随后,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突然,她全部都记起来了,她的眼神好似射出了两道火光,周身散发流露出她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气场,头顶仿佛冒出了一团烈火,紧紧攥住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琉殊!”她愤怒的喊出声来。窗外的树梢上,惊起几只飞鸟。
门外刚好经过一风度翩翩的男子,那人听到了屋里的声音,微微一笑,伸手推门而入。
“呦,醒了?”
一只修长的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缓缓地倒了一盏茶。一个身量高挑一袭白衣的男子优雅的坐了下来,那男子剑眉入鬓,一双魅惑众生的电眼,坐在那里仿佛一副优美的山水画卷。温文尔雅是对他最贴切的形容词。可是从他的言语和轻佻的语气看来,又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许是那人举起了茶盏,一股淡淡的龙井茶的香气在小屋里蔓延开来。
女孩皱了皱鼻子,轻轻嗅了嗅,顿时感觉头脑一阵清明,才确信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怎么?一枕黄粱,竟是记不起自己是何人了?”琉殊邪魅的抬起嘴角笑道。
女孩小声哼了一声:“给口热茶喝呗!”女孩伸出手来,皱着眉头看着他,那模样又可爱又好笑。
“瞧瞧,说你多少次了,就不能文静一点!这以后该怎么嫁人!“
“谁娶会你这等疯丫头呢?以后若是再来媒人说媒,你千万别张口言语,这一张口啊,尽都给吓跑了去。
“你说你都吓跑多少家来的媒人了,且不说上次城北魏家派来提亲的吧,那家的大少爷可是对你痴心一片呢。”
“你说人家哪里不好了?还是咱们桑城有名的富商,仪表堂堂翩翩君子,你可倒好,泼了人家一身的茶渍水,且打且骂的将人赶出门去……”
琉殊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一边倒了一盏茶,用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女孩。
“喏,给,小心烫着。”
女孩一把抢过来吞了一大口,满足的砸了砸嘴巴,朝着琉殊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咕囔道:“你一天不讽刺我整个人都会身体不适是不是?还不是你每次都在一旁煽风点火看热闹!等下次来人说你的媒,别想再装做外出云游,拿我当挡箭牌!”
“嗯?”琉殊挑了挑眉毛。
茗舞赶紧干笑道:“我说下次想和哥哥一起外出云游啊,哈哈哈。”
琉殊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个性格张扬的女孩叫茗舞,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她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父母是谁,就连记忆也很淡薄,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和琉殊在一起生活。她的这个名字还是琉殊给她起的,反过来的意思就是无名,虽然有些荒唐好笑,不过倒也是贴合她。琉殊说,他们两个一样,都是被诅咒的不详之人,没有记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会变老,不会生病,更不会死。所以他们要相互照顾,谁也不能离开谁。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不知道有多久,除了琉殊,茗舞几乎记不住其他任何一个人,可能是因为常人在他们生命中存在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而他们为了不让人察觉出他们不会变老这种特别明显而又遭人嫉妒的特质,他们必须经常四处搬迁。他们走过很多地方,可不记得究竟都去过哪里。
当然,这种平淡乏味的人生和记忆长期的单调与空白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虽然她偶尔也会有一些淡淡的忧伤和迷茫无助,但好在茗舞一直开朗张扬又神经大条心思单纯,所以这样的生活,尽管不幸但还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琉殊这个人又和她略有所不同,他生的高冷清俊,及其喜欢穿一袭白衣拿一把折扇,风度翩翩。身高八尺有余,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再配上一双桃花眼,简直可谓是魅惑众生。他每一次出现,他总会引得无数少女春心荡漾,无数男子心生嫉妒而萌生恨意。
而他性格也是孤僻冷傲得很,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漠。也许是活的太久,所以人世间的离合悲欢、人情冷暖,渐渐地都变得淡然了吧。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靠着,走过了不知多少个春秋冬夏。两人总是居无定所,每隔几年便换一处生活。有时候常常会因为搬迁而变得一穷二白,不过好在他们体质特殊,即便不吃不喝也不会觉得有多么饥饿,当然不会因为营养缺失造成健康问题,仿佛身体会自动吸纳着天地灵气。
偶尔累的紧了,才会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更多的时候,他们吃东西也就是为了味蕾上得到的满足,毕竟拿他们的话来说,人活着没有了美食,那和死了又有何不同?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也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和常人无异。过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忘记自己的与众不同,自欺其人。
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他们一直以来对外的身份都是父母双亡的逃难兄妹,哥哥叫白琉殊妹妹叫白茗舞,这样时间久了,他们心里慢慢也就接受了彼此,也就真的成了同命相怜的兄妹了。
两人没什么特别的谋生手段,反倒是二人沏得一手好茶,就走到哪里在哪里开一个茶楼,离开前再变卖茶楼房产,或者留给自己的徒弟,另到一处,便再开一家。
这二人来到这桑城已经有几年了,具体几年,其实茗舞也记不太清楚。他们在城外山脚开了一家茶楼,名曰琉茗阁,收了两三个徒弟传授技艺,聘了十来个小工跑堂,管账理事一应有人打理,他们自己就做起了逍遥的甩手掌柜。
纵然记忆总是会慢慢消散模糊不清,但是二人这茶艺,却像是无师自通,无用多加思考,便是手到擒来,寻常茶叶经他们手沏出来,总是带有异香,使人饮后神清气爽回味无穷。
经营茶楼多年,他们也算是驾轻就熟,普通茶到高等茶都有经营,所以不仅有寻常百姓商旅过客常来歇脚品茶,而且还有不少达官显贵来此吟诗作对,相互结交,生意还算得上是收支平衡,小有富余。
茶楼后院有片小小的桃花林和一隅种了莲花的小池,二人在池边立了一个小院子,是为白府。招来三五下人,日子过得还算悠闲滋润。
由于这两兄妹皆是模样俊俏,在这小小桑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经常有富家小姐公子上门提亲,可两兄妹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去理会,一一回绝,可还是偶有媒人前来说亲,茗舞实在不耐烦,便来一个轰走一个,来两个轰走一双。
而琉殊一向高贵清冷,由于颇通茶道,茶艺也很是精湛,经常会有文人雅士来此登门造访,想与他探讨茶道,切磋茶艺,但是琉殊总会闭门谢客,一律不见。许多富家千金派人送来请柬邀他赏月品茶吟诗,或者赠书赠画,他都从未应允,也未曾收下过一个。
他在小小桑城渐渐也算是一方神秘人物,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茶仙白公子的名号,别说喝到他沏的茶,就是能够远远见到他一面都够和家人朋友吹嘘一阵子了。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如谪仙一般的美男子,偏偏只对茗舞细心呵护,一直细心的照顾,纵着她任性。外人皆知,这白公子对自己的妹妹疼爱有加。便是惹了谁也不能惹他的妹妹,所以他在人前越是淡漠,就越发引得各家小姐爱慕,让人觉得他不是个冷冰冰不知道感情的人,而是一个至情至性,懂得呵护女人的人。都幻想着有一天能够与这样的人成亲。
茗舞自然心中知道琉殊处处让着她,处处为她考虑,内心也是感激的很,所以有时候也不敢太过任意妄为,对琉殊也心怀感恩和尊敬之情。
“怎么样啊,此番可有所斩获?”琉殊问道。
茗舞委屈的看了他一眼,也不不接话。
他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你都睡了四天了,赶紧去洗洗,你都要臭死了!洗完回来再说正事!”琉殊皱起眉头不知从哪拿出一条白色的丝帕,轻轻的掩住了自己的鼻子。
茗舞摸了摸自己的泛着油光的头发,压着火从床上跳下来,去柜子里拿出了换洗的衣服,走出房间回头挥了挥拳头,小声吼道:“等我洗完澡回来再找你算账!”
听着茗舞气急败坏的命令下人烧水的声音,琉殊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挑。茗舞夺过近旁擦拭水缸的下人手里的灰布,在院子里奋力的冲着琉殊所在的方向丢了过来。可终究力气差了一点,落在了门口。茗舞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留下那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一脸疑惑。
琉殊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叠好茗舞的被子,抚平床单上的褶皱。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轻轻推开了半掩着的窗扇,正好看到门外的下人跑过来捡起被丢弃的抹布,眼前慢慢浮现出茗舞那张表情丰富的脸。
他的眼神慢慢的变了。却早已不见了刚才的玩世不恭,眉宇间气宇轩昂。气质好似也慢慢的变了,变得深邃而坚毅。
他站在窗口,像极了一尊不染纤尘的雕像,承载了历经千百年岁月而积淀出的沧桑与厚重。他缓缓抬手从颈间的衣领里掏出一块弯月形的玉,轻轻的用拇指摩挲着。他看向天边的云彩,眼神里竟充满着说不尽的复杂,或许有悲痛有歉疚,亦有愤恨和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