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梅妃娘娘慢行!”
千梨回头看去,陆顺昌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那一张微胖的脸红光发亮,汗滴晶莹。
“娘,娘,奴才可,可跟上您了!”
千梨正纳闷,皇帝不是吩咐自己先回木槿阁么?这又差来陆顺昌……
她正思索,陆顺昌已躬身道,“娘娘,皇上吩咐奴才请您去御书房。”
这主仆三人皆是一愣,三丫倒是心直口快,“陆公公,皇上刚刚不是才让咱们回去么?这会儿怎又叫咱们娘娘过去?”
陆顺昌一抹脑门的汗,笑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哪里揣测得来……”他眼珠一转,只低声对千梨说,“梅主子,咱们快过去吧!”
千梨心下会意,便对两个丫头道,“红荔,你去吩咐小厨房,备上碗燕窝,本宫午膳想用些甜的,三丫,你去宵太医那将本宫今日的药取来煎着,本宫一会儿回来喝。”
吩咐完,她才朝陆顺昌点头道,“公公请吧。”
陆顺昌心中暗赞,面上微微一笑,便随着千梨朝御书房走去。
“公公可知,皇上叫本宫去,所谓何事?”
千梨问的漫不经心,眼中却闪过一抹莫名幽光。
陆顺昌陪笑道,“奴才……”
“哎~公公可莫要说不知道,”千梨突然一笑,灿然生辉,“此时没了婢子,难道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么?”
陆顺昌将手中拂子搭在臂上,精利的双眸四下一扫,才低声道,“虽然奴才不配,可此番娘娘受苦,却也有奴才的原因。奴才承娘娘金句,心中感激,所以……”他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皇上召娘娘,只怕是和容嫔有关。”
千梨眼中清亮,和他有关么?即使永熙对上来,轮到她时,必然也有一碗羹要赏下。纵使你万分小心,如履薄冰,可别人若是处心积虑,预谋不轨,你又能奈何呢?
只是,今日之事当然是与容嫔有关,为何陆顺昌还是这样一幅躲闪吞吐,犹豫不决的模样呢?他跟了皇帝这么多年,这宫中之事,他必然知道的十分清楚。只不想,那日无心之句居然会在今日帮了她…
“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千梨停下脚步,只转头去看他。
陆顺昌只觉眼前女子双瞳澈亮,凛如冰雪。他心思微转,“不知娘娘可知已故的姜婉仪?”
姜绮玉?她当然知道,只不过是刚刚才知道。
看着千梨眼中的不解,陆顺昌又答,“方才在内殿听容嫔娘娘提起,奴才也是吃了一惊。这姜婉仪在宫里的事,想必红荔姑娘已经同娘娘说了。可有一事,恐怕她未必知道。容嫔娘娘虽是以钦天监监正安西岳大人嫡出女儿身份入的宫,可事实上,这其中另有内情……”
千梨似是早就料到一般,“这内情可与姜婉仪有关?”
陆顺昌不敢隐瞒,“娘娘敏慧,安大人早年曾流连青楼,据说与那头牌有了一女,但因着安夫人不允,所以这母女就一直住在青楼。直到那女儿五岁时,她娘亲过世,安大人才让这孤苦无依的女儿认祖归宗。这件事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是知道的,虽说容嫔娘娘身份有些不妥,但好在也算名门之后,再加上已经时隔多年,她又生得乖巧伶俐,因此太后娘娘才会默许,这事也就这么压了下去。而那已故的姜婉仪,之前也曾在那间青楼做过杂役……”
不用他再说下去,千梨已经明白。
一个带着孩子的ji女,在那样金钱势力的青楼里,定是受尽了冷嘲热讽,甚至连杂役都是不如的。姜绮玉和容嫔之间,想来就是那时互帮互助的幼时情分。而后容嫔离开了青楼,按理说她是该帮姜绮玉赎身的,只是为何却没有呢?
“那本宫怎么听说,皇上和姜婉仪初次相见,是在……”
千梨知道此问可能忌讳,却还是问出了口。
陆顺昌有些为难,但想了想还是勉强道,“这实在是误传。娘娘有所不知,姜婉仪并不是什么青楼头牌,她只是歌伶,卖艺不卖身的主儿。况且未见皇上之前,不也有容嫔娘娘保着她么?她爱好唱歌,而且,并不觉得在青楼中唱有什么不妥。奴才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倒是从未见过像姜婉仪那样不怕世俗,如冰如玉的人呢……想当年,即使有宫嫔唾弃她的出身,她也总是傲然一笑,以一句出淤泥而不染冷言斥之……就连皇上也对她赞不绝口……只可惜她后来糊涂,犯了大错……”
陆顺昌惊觉自己失言,慌忙打住,“奴才说的多了,娘娘随便听听便可。”
千梨温然一笑,“公公说了这么多,还是未说皇上……”
她笑的和婉莫测,纵使陆顺昌都有点捉摸不定她的意思。
他定了定心神,“奴才这样说,也不算坏了规矩。索性娘娘去打听,也是打听得来的。奴才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不敢说揣测,但皇上的心意,奴才还是能猜到一两分的……此番事情虽然涉及皇后娘娘,可到底也未曾真的损失什么。因此,皇后娘娘已经说了,此事不再追究。倒是娘娘您伤了身子,方才安大人已经得了消息入宫了,而皇上这会儿召见娘娘,怕是要问娘娘的意思……奴才怕娘娘不知内情,伤了与皇上的和气,就不好了……”
皇后当然不会追究!这事细查起来,她也脱不了干系,她又怎么会这么傻呢?
只是,说了这么多,怕不再是那日自己与他的情分,而是皇帝的意思吧……此次怕不是担心伤了自己与皇帝,而是伤了皇帝与安大人吧……
千梨心里想着,依旧笑道,“公公放心。本宫怎敢不成全皇上呢?”
她说完,便快步走上台阶,脚下的绣花裙摆在风中凌舞,飞出片片灿丽。
陆顺昌不再多言,便跟着她进了御书房。
皇帝正在低头奋笔疾书,对地上跪着的两人,仿若无视,毫不理会。
气氛似乎不太轻松。
千梨轻咳一声,蹲身道,“皇上万福。”
皇帝手中朱笔顿停,黑沉的双眸将她的身影全部包裹,“你来了。”
说完,他便起身绕过玉案,拉着千梨的手走到两人面前,然后朝陆顺昌道,“你退下。”
待得陆顺昌关上殿门,他才厉声朝地上跪伏的男子道,“如今人也来了,你有什么情,就自个儿求她吧。”
那人慌忙行个大礼,“梅妃娘娘,请恕小女无知之罪!她年幼任性,竟犯下如此大错,还望娘娘不要见怪!”
安西岳已近知天命的年纪,两鬓微白,此时这幅惶恐模样,倒是与他旁边神思飘忽的容嫔对比鲜明。
千梨心下好气又好笑,容嫔不知悔改,倒是弄得她老父仿佛自己犯了大错一样。若自己真是中了子息之毒,难道就凭他一句年幼任性,就能一笔勾销么?
皇帝俊容微沉,不辨喜怒,但手下却松松的握着她,并不放手。
她当下便如明镜一样清明,如果真要发落,还用叫她前来么?特意让陆顺昌去给她挑明了这是非曲直,不过就是为了给安西岳个面子,给皇帝个台阶罢了……皇帝既给她了无忧丸,那她就还他个人情罢……
她轻轻一叹,“安大人何须行此大礼?容嫔妹妹只是一时不小心,被下面的人蛊惑地昏了头脑。何况本宫此番并无大碍,皇后娘娘都不再追究了,本宫又怎会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从她进门便一直低着头不明思绪的容嫔,此刻却突然抬起头,双眸滑过一丝诧异,更带着浅浅的愧疚道,“梅妃娘娘,臣妾自己的错,无须旁人承担。”
千梨此时倒是对她有些欣赏了,“妹妹好胆识,倒是让本宫都刮目相看了。只是,”她略略一顿,“不知妹妹为何要如此针对本宫呢?”
“因为,臣妾错认了姐姐为旁人…”容嫔凄然一笑,“原是她的不是,却累及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容嫔那颓然泄气的眼里,分明有丝类似怜悯之类的情绪一闪而过,可又是极轻极淡,快的不着痕迹。
而千梨也分明感觉到皇帝的手一紧,就在容嫔说到旁人二字时……
她心中涌上一抹惆怅了然,黯然道,“以后莫要错认便是。”
言罢,她挣脱皇帝的手,不去理会两手分离时皇帝微滞的身形,只慢道,“容嫔妹妹一时疏忽,还望皇上念在往日情分上,饶了妹妹这一回……”
皇帝面上还是万年不变的冰雪寒霜,只是眼眸却如暖玉,温清淡雅,“虽然皇后和梅妃都大度,可此次容嫔确实是犯了大错,此次牵扯的宫人,都送去慎行司受罚。至于容嫔么……禁足储秀宫三月。”
说的如此流利,早就想好了的词儿吧……
禁足看似重罚,却实是小惩而已,三月之期,不过说说而已,哪天一道口谕,不就又放出来了……
容嫔似乎还欲为宫人辩解,可却被安西岳一个厉色给堵了回去。
父女俩谢恩之后便匆忙退了出去。
千梨静静地看着皇帝,温言道,“不知皇上可还满意?”
皇帝低吟,“如此便是你说的不会失望?你早知是容嫔所为?”
千梨摇头,“是也不是。不会让您失望是真,可却不是早知道,这还要多谢宵太医,否则,臣妾只怕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是么?”皇帝眼中凌厉转瞬逝去,“皇后不委屈,却是委屈你了。你要什么赏赐?”
千梨莞尔一笑,“臣妾得了皇上丹药,却还要领赏赐,连臣妾都要不好意思了……”
皇帝那冥黑的双瞳陡然腾起一抹异色,却又悄然消失,只沉道,“赏赐,你想好了再说……无论什么赏赐,只要合理,朕必满足。”
他说完,便在玉案前坐下,手抚着眉心,双眸微闭。
千梨眨了眨双眼,轻道,“免死金牌,不还回去行么……”
可皇帝却似乎未听清她的话,只囫囵道,“嗯。你慢慢去想吧。”
千梨顿时一喜,喃喃自语道,我已经说了,是你没听清的,真的不怨我,真的不怨我。
她这么想着,便悄悄出了门。
可她没看到,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皇帝嘴角微弯,仿佛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悄然绽放,绚烂异常。
————————
把她当成孝仪,所以要为姜绮玉报仇么?
只是,容嫔如何知道她是她,而又如何知道她,不是她?
第二个问题不难,想必是皇帝告诉她的,可第一个问题呢?
千梨加快脚步,只觉这朗朗碧天下的白云,是如此飘忽不定……
————————
如果可能的话,一会儿会再加更一篇。
若十点半之后还未上传,就请明早请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