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场小雨过后，空气清爽了许多。张卫国站在离北方大酒店不远处的一座街心花园里，有些焦急地张望着。刚才，他把电话打到酒店总台，等了好一会儿黄丽菲才来接电话。他约她出来走走，她犹豫着，说，下午四点半就得上晚上的班。张卫国看看表，现在是两点半，也就是说，中间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张卫国说，我刚好路过这里，能见一面就行，时间长短没关系。
黄丽菲总算答应了。
不知为什么，张卫国脑子里总也排除不掉黄丽菲的影子。具体他也说不上，这个女人到底哪个地方吸引他。他为此有点烦躁，有点不安，有点兴奋。
张卫国站在路边。终于，黄丽菲在他视野里出现了，他的表情松弛下来。
黄丽菲匆匆走过来，张卫国迎上去。此时的黄丽菲一身淡雅的打扮，与在酒店时属于两种不同的风格。她先开口：“张经理，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张卫国说：“我也是刚到。嗳，小黄，咱说好了，以后见面，不要叫我张经理，直接叫我的名字。”
黄丽菲含笑摇头：“恐怕一时半会儿叫不出口。”
张卫国：“要不，叫我张大哥吧。”
黄丽菲点点头。
他们都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显得融洽和谐。
这个街心花园虽处于闹市，但里面环境优美，花草树木蓬勃茂盛，这个时间段人也不多，可谓闹中取静。二人边说边往深处走。张卫国道：“小黄，听说你高升了。”
黄丽菲不解：“高升？”
“你不是担任餐厅领班了吗？祝贺你呀！”
“嗨，这算啥呀，我还怕人笑话呢，芝麻绿豆大个官。啥时候等我当上经理，你再来祝贺吧。”
黄丽菲好久没有这么愉快的心情了，她脸上放光，青春气息浓郁，内心世界就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那样，灿烂多姿。
张卫国的嗓音带着很强的磁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当上经理的。小黄，那天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有一种质朴而高贵的气质，在那一大群服务员中间，你是出类拔萃的。不知为什么，每次一见到你，我就想起当年的我。虽然我们性别不同，出身不同，年龄上也有不小的差距，但我们有很多相同的遭遇和经历，或者说，我们都有着不服输的性格，都有不向命运低头的韧劲，都具有不怕困难的勇气……”
黄丽菲认真品味着张卫国的话，她在不知不觉间，有点被打动，被感染了。
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张卫国瞳仁亮亮的，望着她：“我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和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大学毕业之后，我在故乡小城的党政机关当了几年公务员，越来越觉得是在浪费生命。于是，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咬牙辞去了公职。先是自己办公司，到底是太天真，稍不留神，十几万流动资金被人骗走。我家乡的城市太小，适宜居住，不适合创业，因此，我背井离乡到这座大城市打拼。我的运气还算不错，经过几年努力，终于在这家有名的外资企业站稳了脚跟……”
黄丽菲目光试图回避他，但回避不了。她抬起头来，望着一棵黄杨树的树冠，说：“张大哥，我来这座城市时间虽不长，却见过不少各式各样的有钱人，或者说是事业有成的人，拿你和他们相比，无论从修养，还是学识上，你都是很特别的。我们酒店不少见过你的服务员都有这个感受。”
“谢谢你们对我的夸奖。不过，我要更正一下，我不是什么有钱人，不是所谓的大款，我只是一个高级打工者而已。”
“张大哥，虽然我们只见过几次面，了解也不深，但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心肠善良、乐于助人的人。”
“这话我爱听。”张卫国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阵凉爽的风吹来，他们感到浑身无比的舒坦。太阳偶尔露一下脸，把斑驳的阳光洒得到处都是。黄丽菲很久没有向人倾诉了，她忍不住把自己的家庭和目前的状况讲给了张卫国。她的伤心事就这样被唤起了，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下来，目光里透出迷茫和无助。她说，按说她过去的生活还是比较顺利的，虽然没考上大学，但没考上大学并不等于没有作为，她进入县城棉纺厂工作后，工作上一直干在别人前面，厂里也很重视她，打算把她当成干部苗子培养；个人感情生活也顺顺当当，她和江一帆是高中时的同学，彼此还算情投意合，他们一年多前结的婚。问题主要出在她的厂子转眼之间垮了，她下了岗。如果她安心做一个家庭妇女，靠男人养活，像很多部队里的军嫂那样，也就罢了。可她不想这么过一辈子，她也想追求自己的事业，干出点成绩来给别人看看，偏偏又与部队的规定有冲突，他呢，一门心思为了他的钢八连，为了他的事业，从来就不替她想想，夫妻矛盾就不可避免了……弄到今天这个样子，是她压根没想到的……以后怎么办，她也说不清……
张卫国沉默了。许久，他收回目光，深情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黄丽菲，说：“你竟然是一位军人的妻子，这太让我感到意外了。而你这种不安于现状、自强不息的精神就更令人敬佩！”
黄丽菲低下了头，眼里噙着泪珠。
“小黄，我早看出来了，你在承受着生活和感情上的压力。张大哥不求别的，只希望你想开点，千万别弄坏了身体，身体是事业的本钱嘛。这也正是我今天约你出来见面的用意所在。以后有什么难处，有用得着你张大哥的，别客气，一定告诉我，好不好？”张卫国感觉到有一股豪气在内心弥漫着。
黄丽菲用力点点头。她咬着牙，不让眼泪滴落下来。
2
步兵三团的这次山地训练主要围绕野外生存这个课目来进行。
夕阳下，山脚下的开阔地上，各种景物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光，草丛中绽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广袤的开阔地上，散布着一个又一个全副武装的方队。
魏东站在迎风招展的旗帜下讲话：“同志们！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宿营。下面，以班为单位，在指定位置架设帐篷。看哪个班动作快，帐篷架设得好。解散！”
队伍散开。各班跑向指定地点。
张家林指挥一班全体人员，来到指定位置。他们把武器放置好，开始架设帐篷。这是一种可以容纳一个战斗班的中型帐篷，架设起来比较复杂、麻烦。在张家林的带动和指挥下，班里几位老兵手脚还算利索，几个新兵干得并不顺手。老兵王庆祥不停地埋怨新兵笨手笨脚，说：“你们新兵动作太慢。你们瞅瞅，人家二班都快架起来了，咱们还早着呢。”
黄强说：“这也不能光怪我们。我们是第一次搭这玩艺。”
老兵丁高民说：“关键时候拉稀，新兵就这样。”
肖立金有点不高兴：“这种帐篷也太不科学了，老掉牙的玩艺。”
张玉忠急得抓耳挠腮：“我是有劲使不上。”
王晓边干边皱眉思索。一不小心，挤破了手指，鲜血冒出来。他“哎哟”一声，捂住受伤的地方。
张家林问：“王晓，要紧吧？”
王晓吸着冷气：“班长，没事。”
黄强赌气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是什么破玩艺！太落后了。”
山西兵王庆祥对黄强的成见一直未消除，他瞪黄强一眼：“有本事你研制个新的出来。”
黄强也想跟王庆祥逗气：“我是要研究一下。”
张家林用扳手敲着帐篷支架：“废话少说！动作都再快一点。”
王晓用力攥住受伤的手指，陷入思索。
黄昏来临时，偌大的开阔地上，一下子冒出无数的帐篷。它们排列有序，十分壮观。帐篷间的空地上，有各种各样的野花随风摇曳。王晓站在高处，打量着整齐有序的帐篷方阵，他在思索一个问题：能不能研制一种更先进的野战帐篷……
夜里，月亮挂在天上，明亮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在开阔地的一角，王晓、肖立金、余长春、黄强、张玉忠五人围坐在一块，争论着关于帐篷的话题。江一帆、魏东走过来，众人起立。江一帆说：“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王晓说：“指导员，连长，是这样，我们都觉得班用帐篷不科学，架设起来太慢，再快也需要半个多小时，不利于实战。我们琢磨，能不能改进一下……可能我们是瞎琢磨。”
魏东说：“是有点瞎琢磨。帐篷是上级配发的，我们无法改变，你能在规定时间内搭建完成就行了。”
黄强说：“一架帐篷住一个班，真要打起仗来，敌人一炮打过来，还不全报销！”
肖立金说：“如果能研制出双人帐篷，配发给我们，那就太好了。”
王晓说：“我们就在琢磨双人帐篷的事。”
魏东讥讽道：“造出单人的才好呢，一个人住，清静。”
江一帆说：“你们的想法是好的，使用者最有发言权。如果你们有兴趣，回营区后再琢磨也不晚。跑了一整天了，早点休息吧。”
魏东说：“把精神头养足，明天还搞急行军呢。”
回到帐篷后，人们很快进入了梦乡。王晓却大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研制一种双人用的帐篷，应该是有这种可能的……天空中，月亮被阴云覆盖，大地顿时暗淡下来。王晓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按规定进行野外全副武装急行军，不巧，赶上了坏天气。队伍刚上路，就见阴云四合，电闪雷鸣，大雨兜头浇下，队伍迅疾被雨雾包围。江一帆冲出队列，嘶哑着嗓子为大家鼓劲，他说：“同志们！这正是考验我们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咬紧牙关，跟上队伍，谁也不许掉队……”
战士们默默地向前奔走。
张玉忠摔倒了。黄强摔倒了。王晓也滑倒了。但他们马上就爬起来追赶队伍。江一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队伍走上了崎岖山路，雨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道路泥泞不堪。行进中的队伍已呈现疲惫之态。一双双踩进泥水中的军用胶鞋，溅起放射状的水花。突然，王晓的一只鞋“哧啦”一声烂了，脚后跟露出来，鞋不跟脚，他的动作慢了。他干脆弯腰脱下烂鞋，用力甩向远处，然后赤着一只脚前进……行进中，他一个摇晃，是荆棘或者玻璃碎片扎伤了他的脚，钻心地疼。但他没有停顿。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团团的血丝，就像一串花朵突然次第开放……
这次山地训练，王晓认为自己收获最大。他有了脱胎换骨之感。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一个士兵，只有经过锤炼，才能担当大任。
部队三天后准时撤回驻地，冷清了三天的营院顿时又热闹起来。梁雨马上把李丹送到了八连，自然大伙很热情、很隆重地迎接她。在一班宿舍，笑闹了一阵之后，人们都识趣地跑开了，要给王晓和李丹腾出一个相爱的空间。李丹和王晓热烈地拥吻。李丹看到王晓一瘸一拐的，逼他躲到床上，然后帮他脱下鞋子，一只伤痕累累的脚就呈现在了她面前。她用两只小巧玲珑的手轻轻抚弄着它。什么都不用说了，她只想流泪。
王晓安慰她说：“不碍事的，过几天伤口就愈合了。”
“王晓，你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怎么一当兵，就什么都不顾了呢？”她的泪珠滚落到王晓脚面上。
王晓替她抹去眼角的泪：“军人嘛，什么样的苦都应该能吃，即便献出生命，也是正常的。”
“疼吗？”
王晓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点苦已经吓不倒我了。它反而使我记住了这次山地训练，我要感谢这次机会，永远都不会忘记它。你说我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痛苦？”
“王晓，我是越来越对你感到陌生了。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爱惜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爱惜自己的生命，还有，爱惜自己的学业，爱惜我们的爱情……”
说完，李丹把王晓的那只伤脚紧紧抱在怀里。她的眼中再次盈满了泪花。王晓仿佛受到感染，缓缓坐起来，揽过李丹，久久凝视着她，说：“丹丹，亲爱的，你放心回学校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3
黄丽菲的身体一向好好的，很少生病，可是这一回却病倒了，她晕倒在大厅里，秦总赶紧安排人把她送到市人民医院。
通信员跑到综合演练场，告诉江一帆说，刚接到北方大酒店一个电话，说是嫂子病了，住院了。
江一帆缄默不语，面无表情。
魏东问：“什么病？”
“说是扁桃体发炎，发高烧。”
通信员回去了，江一帆和魏东边走边谈。魏东劝江一帆马上去医院，连队这边由他顶着就行。
江一帆说：“说实在的，这些天，我都快把她忘掉了，她是谁？她还是我的老婆吗？有时我真的回答不上来。我搞不清楚，到底是她的错，还是我的错。也许大家都没有错，可是，事情却搞糟了……”
“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黄丽菲病了，你去看看人家，是人之常情嘛！”魏东有点急了。
“我没说不去，你着急什么！”江一帆火气也上来了。
魏东陪个笑脸：“好好，我不说了行不？你快点走吧。”
江一帆沉默片刻：“我还是晚上去吧，看病号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人家病了，你应该马上去安慰一下，还磨蹭什么！”
江一帆不理他，扭头远去了。魏东叹息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在江一帆没来医院之前，酒店派女服务员王秀云照顾黄丽菲。王秀云是河北唐山人，人漂亮，心眼儿也好，黄丽菲很喜欢她。她对黄丽菲的家庭情况了解一些，很同情黄丽菲。
黄丽菲躺在病床上输液。她满面潮红，一副病容，显得很憔悴，昏昏沉沉的样子。突然，她欠起身，剧烈咳嗽了两下。王秀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王秀云下午又给部队打过电话，接电话的兵说，已经报告江指导员了，指导员这时候正在上党课。王秀云把情况讲给黄丽菲后，埋怨说：“江大哥这人也真是，太不知道疼人了……”
黄丽菲的眼角亮晶晶的。她叹口气，没说什么。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张卫国手里提着一大袋营养品，急匆匆走进来。他放下东西，伏在黄丽菲耳边，轻轻地说：“丽菲，好点了吗？我给你们酒店打电话，才知道你病了，也不早点告诉我。”
黄丽菲感激地望着张卫国，一声未吭。王秀云搬过一张凳子：“张经理，您请坐。”
张卫国也认识王秀云，他对她点点头：“小王你辛苦了，谢谢你。”
王秀云说：“张经理，你大老远跑来，最应该谢谢的是你。对不对，黄姐？”
黄丽菲并不回答，她闭上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张卫国想帮她擦去，想想不妥，又把手收了回来，对王秀云说：“通知……部队了吗？”
“我都打过两次电话了，就是不见人来，真急死人了。”
张卫国想了想，道：“这样吧，小王，你回去上班，我留下来照顾她。”
黄丽菲并没反对，秀云识趣地离开了。张卫国冲了一杯奶粉，一勺一勺地喂黄丽菲。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都感到了温馨和愉悦……
江一帆天黑之后才赶到人民医院，他手提一袋水果和营养品，打听着向病房走去。他感到步履有些沉重。他不知道见面后该说些什么。他和她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了，感觉很陌生了……他爬上五楼，沿着走廊来到内一科12号病房前，看到门虚掩着。他正要敲门，手却僵在了半空。透过门缝，他清清楚楚看到，一个相貌俊朗的男人坐在病床一侧，正在把一条热毛巾搭向黄丽菲额头。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黄丽菲脸上洋溢着笑意。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黄丽菲说：“张大哥，谢谢你……”
他还清楚清楚地听到，那个“张大哥”说：“你还这么客气。谢啥呀。”
黄丽菲又说：“真的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帮助……”
“张大哥”接着说：“好吧，等你病好了，再谢也不晚。啥也别想，安心养病。听话，啊？”
紧接着，江一帆看到黄丽菲温顺地点头致意。那个男人轻轻握住她的手，与她对视一下，又把目光移开……
江一帆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进病房探望黄丽菲了，她不需要他了！他掉头怒冲冲地往回走，走到一楼，又返回到五楼，站在护士值班室门前，敲了敲门。一名年轻的护士在值班，他把手中的塑料袋交给护士，又掏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千块钱。他请求护士过一会儿，把这些东西转交给12号病房7床的病号。护士虽然有些不解，看到他穿着军装，不像是有问题的人，还是把东西收下了。
江一帆心情复杂地回到连队，魏东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本来不想把那个意外的发现告诉魏东，终究是忍不住，就讲了。魏东十分关心他和黄丽菲的事情，他不能对魏东隐瞒什么，否则就不够朋友了。愣了好一会儿，魏东才说：“刚才，你为什么不闯进去？”
“你让我进去干什么？！”
“……也许是误会，可能那男的是她的同事，是酒店派去照顾她的……”魏东表情松弛下来。
江一帆却火了：“你少扯淡，酒店能派个男的去照顾她？”
魏东一跺脚：“嗨，反正你不要胡思乱想，事情还不到那一步呢……明天你再去，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咬住不放。女人什么时候需要男人？一是生孩子时，二是生病时。黄丽菲病了，正是该你表现一下的时候，你不上谁上！”
江一帆嘲笑道：“你还是个未婚青年呢，从哪儿学来这么多穷道道。”
魏东一瞪眼：“废话少说，你明天再跑一趟吧。”
“我是不想去了。”
“你怎么比我还倔？”
江一帆思忖片刻：“都有半年多了吧，我的精力老是被黄丽菲牵着，吃不好睡不好，说实在的，对我的工作很有影响。现在好了，有人对她感兴趣，我反而解脱了，就让那人好好照顾她吧。哈，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下个礼拜一，育英中学的学生要来我们团搞军训，我想我的主要精力应当放在军训上。”
“军训年年搞，没什么新道道，让张家林带几个人搞就行，不用你操多少心。哎，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江一帆毫不含糊：“不去！”
魏东说：“嗨，熄灯睡觉！明天再说。”
夜深了，月光照进来，室内明晃晃的。魏东呼呼大睡，江一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坐起来，披衣下床，拿上手电筒去查铺。
第二天，任魏东怎么劝，江一帆就是不去医院。没办法，魏东只好抽个空，叫上梁雨去看黄丽菲。
他们敲门进去时，张卫国仍在场。魏东和梁雨飞快地交流一下眼神，他们认出来了，上次在北方大酒店门口曾经见过此人。
看上去黄丽菲的病情已明显好转。她高兴地坐起来，说：“哟，魏连长，梁雨，快请进来。”
梁雨把手中的鲜花献给黄丽菲。黄丽菲把鲜花抱在怀里，使劲嗅着：“谢谢梁雨……”她替三人互相做了介绍。张卫国热情地冲魏东、梁雨点头致意。魏东、梁雨只是淡淡地一笑。
梁雨抚摸黄丽菲额头：“还烧吗？”
“好多了。再输两天液就没事了。”
魏东说：“黄丽菲，我代表指导员和八连全体官兵来看望你，祝你早日康复！”
梁雨补充道：“丽菲，魏东代表全连，我是自己代表自己。”
黄丽菲有些激动，眼里泪光闪烁：“谢谢，谢谢你们……”
魏东说：“嫂子，我们指导员今天上午有活动。你们酒店对过，不是有所育英中学吗？对，他们那儿的学生，下周要到我们部队搞军训，江一帆要布置这事，来不了，我和梁雨也代表他吧。他很牵挂你呢……”
黄丽菲沉默片刻：“他已经来过了……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请你们代我转达一下……以后我活也好，死也好，就不用他操心了……”她强忍着泪水，到底是没忍住，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张卫国递给她一条毛巾，她捂住脸，抽噎着。
梁雨揽着她的肩膀，眼窝也湿了，说：“丽菲，他们这些当兵的，啥都好，就是对老婆不上心，那次我发烧四十度，给魏东打过好几次电话，可就是盼不来他，气得我呀，恨不得拿牙咬他……丽菲你想开点，只要男人心里有我们，就成，至于生活上照顾不周，这是职业病，算啦，谁让我们找了个军人老公。”
魏东打趣说：“哎哎，你还没嫁给我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梁雨故作委屈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后悔有啥用。”
大家都笑起来。黄丽菲破涕为笑。
梁雨对张卫国说：“张经理，您辛苦了，您尽心尽力照顾我们八连的这位军嫂，算得上是助人为乐，当代雷锋……魏东，你还不代表八连谢谢人家张经理。”她是话里有话，谁都能听出来。
魏东有些不自然地说：“啊啊，张经理，太谢谢您了，有空请您到我们八连做客。”
张卫国尴尬地笑笑，说：“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客气了……”
黄丽菲不再流泪，但她的表情凝重起来。
4
魏东和梁雨去医院的这天下午，江一帆是在综合演练场度过的。
士兵们在练习瞄准。江一帆和张家林从一排排卧倒在地的士兵们身边走过。张家林时不时弯下身子，帮那些瞄准动作不符合要求的人纠正一下。
他们来到一旁。江一帆对张家林说：“一班长，连里研究过了，这次中学生们来搞军训，由你具体负责。学生到军营搞军训，是孩子们增加国防观念的好机会，我们有责任有义务把这件事情干好，让孩子们进一回军营，增长一回见识，受到一回熏陶。你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吗？”
张家林爽快地说：“指导员放心，没啥困难。我保证把分配给我们连的中学生训好。”
他们找个地方坐下。江一帆接着说：“家林，我以前对你关心不够，连你个人问题是不是解决了都不清楚……能讲给我听听吗？”
张家林略含羞涩地笑笑，犹豫着，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江一帆说：“一班长，你今年二十五了吧？”
张家林点点头。拿出一棵烟点上，狠狠吸一口。
江一帆说：“你只比我小两岁……个人问题一直没着落吗？”
张家林告诉江一帆，以前断断续续谈过几个，都是安徽老家的。条件好点的，人家嫌他一没钱，二没前途，谈不几天就黄了。想想也是，他自己不过是个士官。原先叫志愿兵，意思是志愿在部队当兵，如今改名了，叫士官，比士兵大，比军官小；其实还是个兵。干满年头，说是回原籍安置，像他这种上头没关系，自己也没啥过硬技术的，回去后，安排你进一家小工厂，干不了多久就该下岗了。他有几个老乡，比他早当两年兵，回原籍后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江一帆沉思着，欲言又止。
张家林吸口烟，道：“找个条件过于差的，咱也不甘心呀。好不容易当了兵，好不容易转成士官，再回村子里找个村姑，家里又不同意……”
江一帆说：“还是得沉住气。据我了解，目前各部队都存在士官找对象难问题。士官是基层的骨干力量，这些人不安心，连队很难搞好。我们当领导的，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指导员，你放心，我当一天八连的兵，就会好好干一天，不会因为个人问题影响工作。最后大不了再回老家找个山里妹子。凭咱的条件，还不随便挑……”张家林苦笑着说。
这个时候，魏东和梁雨刚刚离开医院。梁雨驾车穿行在大街上，魏东扳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梁雨说：“本来人家黄丽菲和江一帆关系好好的，你们的规章制度硬是把人家夫妻关系搞僵了。”
“你错了！”魏东反驳说，“这只是起因。如果你现在去告诉黄丽菲，就说部队允许她留在本地打工，会怎么样？你以为他们就能迅速恢复关系吗？我说不一定。感情这东西，很脆弱，比瓷器还不如。瓷器裂个缝，还可以补补；人的感情呢？裂缝在心里，没法补！”
梁雨仿佛不认识似地看了魏东一眼，噗哧一笑：“魏东，我说你好像冷不丁变成哲学家了，讲的话很富有哲理嘛。”
“你还以为我是大老粗呀。我告诉你，再这样，你会犯历史性的错误！我魏东好赖也有个本科文凭，和你是同等学历。”
“给你说正经的，我总感到江一帆和黄丽菲这样下去很危险。你瞧见那个张经理了吗？他看黄丽菲的眼神不对，我认为他已经爱上黄丽菲了。”
魏东立刻又严肃起来：“是得想想办法，不能让敌人钻了我军的空子……”
正赶上放学时间，在一个路口，一大群正穿越马路的中学生挡住去路。梁雨刹车，按按喇叭。有几个男学生趴在车前冲车内扮着鬼脸。梁雨只好耐心等着他们过去。
在魏东和梁雨面前闪过的，是一张张充满朝气和稚气的脸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