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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

下午,大伙顶着烈日在操场上踢正步。八一建军节快到了,团里要搞一次中等规模的阅兵。中间休息的时候,通信员蔡新跑来了,把张家林叫到一边,悄悄说:“你的电报,怕有急事,给你送来了。”

张家林一愣,接过电报。是家里来的。这几年几乎没人拍电报了,因为打电话越来越方便。但这两天连部的电话机出了毛病,今天上午刚修好,可能是电话打不进来,这才发来电报。

蔡新走后,张家林手哆嗦着拆电报。一行电文映入眼帘:父病故速归。他脑袋一大,闭上眼睛。父亲去年得的胃癌,做了两次手术,他曾经回去探望过两次,都说没事了,手术很成功。可还是不行了,说不行就不行了。

夜里,闷热得厉害,头顶上的吊扇嗡嗡响着,一点事不顶。大伙一趟一趟到水房里冲凉,后半夜才陆续睡去。张家林睁着眼睛愣愣地躺在床上,一身的粘汗。他想,这大热的天,等他回去,父亲肯定已经下葬了,他们那地方比较偏僻落后,人死了,仍然悄悄进行土葬,他不可能见上父亲了,回去又能做什么?可是不回去,情理上又说不过去……他整整一夜没合眼,拿不定主意到底怎么办。

真是祸不单行,就在次日一大早,张玉忠家里来了个电话,让张玉忠回去,他母亲病重!

电话是魏东接的,刚放下电话,起床号响了,早上按计划出早操,出操的队伍刚站好,值班排长在整队。不等报告,魏东来到队列前,把张玉忠叫出来,张玉忠莫名其妙地站到江一帆身旁。

魏东带着队伍离去。早操的队伍里,张家林神情恍惚,心不在焉,跑着跑着乱了节奏。魏东盯着张家林的脚,喊着口令。张家林惯性地跑着,对魏东的口令毫无反应。魏东跑到张家林身边,低声而严厉地说:“你怎么啦?”

张家林一愣,这才调整过来。

收操之后,大伙回到各自宿舍,战士们进进出出洗漱。张家林却独自坐在床沿发呆。王晓进来,问:“班长,你怎么了?”张家林摇摇头,说没啥。王晓疑惑地端着脸盆出门。

张家林站起来,从衣兜里掏出电报,略一犹豫,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出门朝连部走去。走到门口,他看到门半开着,抬手正要敲门,一眼看到哭得满脸是泪的张玉忠。江一帆坐在张玉忠对面,不停地安慰着。魏东在打电话,声音很急,说:“票来不及买就算了,车上再补。你马上把车开过来。”显然是给梁雨打电话。

张家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连报告都没打,走进连部。张玉忠一见班长,哭得更厉害了。江一帆小声说:“一班长,你来了正好,正要找你。张玉忠母亲病了,是……肝癌,已经在医院躺了很久,怕影响小张工作,一直没通知他。刚才他姨妈来电话,说是……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张家林如麻木一般,看看张玉忠,眼里不知不觉滚出两行热泪,手里的电报越攥越紧。他还能说什么?

他没有吃早饭,张玉忠也没吃早饭。一班遇到灾祸了,他这个班长得稳住劲。他刚帮着张玉忠把行包收拾好,梁雨开车来了,他提着张玉忠的行包送他上车。

司务长匆忙跑来,把一个信封递给张玉忠,说:“副连长替你借的钱,拿好了。”

张玉忠想不接,张家林替他接过来,硬塞进他的上衣兜。黄强走过来,拍拍张玉忠:“你妈还好好的在医院躺着,你瞎哭啥?什么癌症晚期,扯淡!好好给你妈治,需要钱你来电话。”

江一帆最后叮嘱道:“小张,假不够就来电话,我给你续。路上注意安全。好了,快走吧。”

车开走了,人们默默站在原地,张家林悄悄抹去眼角的一滴泪。

整整一天,张家林神情恍惚。下午在靶场打靶,他的一梭子子弹有半数脱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张家林,黄强嘀咕:“班长咋回事?吃错了药似的。”

肖立金不愿意任何人说班长坏话,低声冲黄强喝道:“闭上你的臭嘴!”

魏东也发现了问题,皱着眉头,把张家林叫到一边,严厉地说:“过不几天就要阅兵,我们新大纲试训部队还要为秋天的大规模演练进行准备,你怎么这么个精神状态!告诉我,是不是为杨玲?”

张家林坚决地摇摇头。

魏东说:“八连的兵谁都能犯一下迷糊,你不行!”

张家林立正:“连长,我知道了!”

他要求自己,既然不回去了,就要静下心来,不能出洋相,否则还不如回去。

到了晚上,张家林把张玉忠母亲给他做的那双千层底布鞋擦干净,放进床头柜里。他舍不得再穿了,据他判断,张玉忠母亲日子不多了,把这双鞋留着,做个永久的纪念吧,它是一个士兵母亲的一片心意……

王晓、肖立金、余长春、黄强等人也学着张家林的样子,小心地擦拭着布鞋,准备收藏起来。黄强说:“也不知道张玉忠的妈妈怎么样了,他小子也不来个电话。临走的时候反复跟他说了几遍,让他尽快来个电话,你看……我真担心,要是张玉忠的妈妈死了,张玉忠可就成孤儿了。”

张家林抬头瞪了黄强一眼。黄强知道自己的话说得不好,急忙闭嘴。肖立金咕哝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黄强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这天深夜,趁大伙都睡着了,张家林悄悄爬起来,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白天准备好的白酒,来到营区西南角的小树林里。他抬头望了望灿烂的星空,对着家乡的方向,拧开酒瓶盖子,把酒徐徐洒在地上,然后跪下。他抽泣着说:“爹,我只能在这儿送送您老人家了……”

2

张玉忠下了火车,直奔医院。故乡小城只有一所象样的医院,闭上眼睛也能摸去。到了医院门口,正碰上姨妈在等他。姨妈说,从昨天晚上,他母亲就催她来门口等着,就怕他找错了地方。

没见到母亲之前,他先问姨妈,母亲的病情怎么样了。姨妈一个劲地摇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姨妈是他家惟一的亲人,但并不住在本城,姨妈跟着当地质工程师的姨父住在山里面的研究院,为了照顾母亲,已经来这里快两个月了。

张玉忠跟着姨妈走进病房。他一下子扑到床前,一声声呼唤着:“妈!妈!您好点了吗?……”他的眼睛模糊了。

母亲脸上突然有了光彩,欣喜地看着张玉忠,泪水涌出来。她完全变了模样,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她枯瘦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儿子的面颊,颤抖着说:“儿子,妈想你都想病了……”

张玉忠泪眼迷蒙:“妈,那你为啥不早点告诉我……妈,我也想你。”他怎么也控制不住,霎时就泪流满面了。

母亲却笑了:“不准哭,大男人哭什么。儿子,快站起来,让妈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他听从母亲的话,站起来,立正。母亲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频频点头。母亲的病似乎减轻了许多。

半个多小时后,母亲疲倦地睡着了。张玉忠从姨妈那儿得知,母亲没几天活头了。而且家里的积蓄,一共两万多元也花得差不多了。他掏出尚清涛帮他借的三千元钱递给姨妈,说:“花多少钱都不怕,我有很多战友,他们都会帮我的!”

说这话时,他很有底气,也很自豪。

张玉忠并不知道,他走之后,八连的战友们都在为他操心。一班所有的人都为他捐了钱,其中黄强最大方,一个人拿出五千元,肖立金从津贴费里拿出三百元,还想把牡丹卡里的钱取出一部分来,没等去取,江一帆通知张家林,不要搞什么捐款活动,张玉忠的困难连里解决。捐款的事情至此打住了。但已经捐出来的七千多块钱张家林悄悄汇给了张玉忠。

尚清涛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替张玉忠借钱,借条是他写的,他找到司务长,让司务长把那张借条找出来。司务长不明究里,看着尚清涛。尚清涛说:“让你找你就找,看什么?不认识?”

司务长拉开抽屉,找出借条。尚清涛扫一眼,抓过来,一咬牙撕了。司务长想制止,但是晚了。尚清涛掏出一叠钱扔到桌子上:“三千整,你点点。张玉忠要是问,你就说连里解决的,明白吗?”

司务长有点懵了:“副连长,你这是……你老婆孩子还在四川老家呢,你哪有闲钱。这钱也算我一份……”

司务长拿起一叠钱往尚清涛手里塞,尚清涛摆摆手,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张玉忠收到张家林电汇过来的钱,倍感温暖。他让姨妈回家看看,自己白天黑夜守着母亲。他像个真正的孝子那样,每天数次一口一口地喂母亲吃饭,帮母亲清理大小便。夜里,他坐着小凳子趴在床边,母亲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娘儿俩手握着手睡觉。一有空闲,他就帮助护士打扫病房和走廊的卫生,医生护士都很喜欢这个这个懂事的小伙子。

他回来后第十天,母亲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医生叮嘱他准备后事,他不相信。他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不放。母亲勉力支撑着和他讲话。他把耳朵贴在母亲嘴边,泪水滴落在母亲干枯的脸上。母亲声音微弱:“大男人,不许哭……”

“不哭,妈,我不哭……”他觉得心都要碎了。

“儿子,你使劲走路的样子……挺好看,妈还想看一眼……”

“妈,那叫正步……您喜欢看,那我走给您看。妈,您等着看,啊?”他对两名护士说,“大姐,求求您扶着我妈,我妈要看我踢正步。”

两名护士上前,扶起姚桂萍。

张玉忠把脸上的泪水抹去,他整理一下军容,在病房里摆臂踢腿。此时,他没有流泪。

母亲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三天之后,在团里举行的庆祝八一建军节阅兵式上,八连的阵容里,张玉忠格外显眼。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他连夜赶回部队,正赶上参加阅兵式。他行进在队伍中,仿佛长大了许多,有了一种成熟的力度。正步经过检阅台时,他的眼里再次涌出了泪水,他知道母亲一定能够看到他,他仿佛也看到了母亲。母亲向她微笑着,好像在说:儿子,往后的路要靠自己,你要走好……

回到连队,张玉忠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这天,肖立金、黄强要洗床单,想把张玉忠的一块洗了,张玉忠不干,说:“我又不是没手,我自己洗就行。”

肖立金说:“那我们一块去洗吧,人多力量大。顺便把班长的床单也给洗了吧。”

黄强说:“洗呗,我不会说你拍马屁。”

肖立金笑笑,拉起张家林床单一扯,突然,一张纸片从枕头下飘落到地上。黄强捡起地上的纸,见是一封电报皮儿,有些犹豫,瞟一眼肖立金,还是打开了。随即,他仿佛手被烫着,扔掉纸片,失声叫道:“妈呀,班长他爹死了!”

所有人都傻了。正在这时,张家林推门而入。全班战士都沉重地看着他。没人说话。张家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你们这是咋了?”话音未落,他突然发现张玉忠手中捏着那封电报,顿时明白了。

张玉忠嘴唇哆嗦着,说:“班长,这是咋回事呀?”

张家林声音沉痛:“对不起,班长不是有意要瞒大家。要搞阅兵,下面还要搞大演习,一个班不可能同时走两个人。张玉忠情况比我特殊,我有哥,有姐,有弟,再说,我接到电报时,父亲已经不在了。可张玉忠只有一个亲人,说什么也得让他回去见一面……论军龄,我是老兵,论年纪,是你们大哥,论职务,我是班长,这还有啥说的?!……”

张家林说不下去了。张玉忠悲怆地喊道:“班长!”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孩子般嚎啕大哭。

3

这天傍晚,大伙从训练场回来,解散后正在收拾各种武器装备。肖立金仔细擦拭着他的轻机枪,通信员蔡新笑眯眯地走到肖立金面前,说:“肖立金你请客不?”

肖立金一愣:“我请啥客?谁是客呀?”

蔡新说:“我是,请我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肖立金莫名其妙地看着蔡新。蔡新卖了一会关子,才告诉肖立金,连队给他报的三等功,团里批了。

肖立金差点跳起来:“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蔡新说:“组织股王干事给指导员来电话,让把你家的详细地址报上去,要给你家发喜报了。怎么样,请客吧?最起码请一支冰激凌!”

肖立金这才相信了,连声答应着回了房间。因为还没正式宣布,他不敢对任何人说,只能自己偷着乐。

吃过晚饭,肖立金越想越觉得应该告诉王晓,就喊他出去散步。路上,趁周围没人,他说:“王晓,我和你一样,也立三等功了。怎么办?”

王晓眼睛一亮:“什么怎么办?这是好事呀!祝贺你!”

肖立金挠着头皮:“你听我说,团里要给我家发喜报,发到哪儿好?”

王晓似乎明白了,看着肖立金:“你是怕露馅?那就按档案上的地址发呗,发到你老板那儿去嘛。”

肖立金面露焦急之色:“可是,我不想把喜报发到那边。我只是来替他儿子当兵,凭什么还要替他争得荣誉?这荣誉应该属于我的,我想最好发到我们老家,让我父母高兴高兴,让村里的人羡慕羡慕。再说了,这三等功在我们老板眼里,恐怕也是狗屁不值,但是在我父母眼里可不一样。你说怎么办?”

王晓说:“你说得对,是不应该把这个荣誉给你们老板。要我说,干脆让团里把喜报发到你山东老家。“

肖立金沉重地摇着头。

王晓说:“大庆,趁这个机会给部队讲明白吧,怕什么。说到底,你是来扛枪保卫祖国的,应该理直气壮才对,干嘛像做贼一样。”

肖立金仍然摇着头。

“依我看,这事早晚得讲,总这么藏着掖着,你心里就不别扭?现在不说出来,将来离开部队,想说你找谁说去?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让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你要是张不开口,我找指导员,现在就给你说去!”

肖立金急忙拉住王晓:“别别,我还想要三等功呢。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自已说。”

王晓理解地点点头:“哎,大庆,我帮你出个主意,你看行不行。你越过指导员,直接到团里的组织股,跟负责发喜报的王干事说一下,求他把喜报发到你老家,就说你的爷爷奶奶还在山东老家,你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想让老人高兴高兴……”

肖立金兴奋地说:“王晓,你这真是个好主意!”

王晓叹口气:“不过,你这谎撒得可是越来越大了。”

肖立金情绪又低落下来:“唉,不这样,又能咋办呢?”

第二天,肖立金按照王晓的主意,硬着头皮到团组织股找到王干事,说明了来意。王干事犹豫了一阵,还是答应了,让肖立金把山东老家的地址写了下来。离开团办公楼后,肖立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晚饭多吃了两个馒头。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到了晚上,江一帆把他叫到连部,说是团里王干事给他打过电话了。江一帆盯得肖立金浑身发毛,说:“想把喜报发给爷爷奶奶,用不着拐弯抹角去找王干事办呀!”

肖立金低头不语,冷汗涌上脑门,两腿哆嗦着。

江一帆又说:“还有,喜报上不写肖立金,改写李大庆。这是怎么回事?”

肖立金慌乱地抹汗:“是我……是我当兵前用过的名字……”

江一帆背着手沉思片刻,道:“肖立金,你呀,确实是个好兵,从你入伍那一天起,我就看出来了,你天生是一棵好兵苗子。后来,我为你的每一点成长、进步感到高兴。可是,我总隐隐约约感觉到,你有意向我们隐瞒着什么,它像一块心病,压得你也喘不过气来。难道我这个指导员不值得你信任吗?”

肖立金站起来,惶恐地说:“不,指导员……不……”

江一帆的表情松弛下来:“好了,肖立金,我不想逼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好吗?”

他把头压得更低了。他决定,不管怎么样,哪怕枪毙他,他都不怕了,他要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但不是现在,他要选择一个时机……

4

尚清涛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上军校时最要好的同学韩天成打来的。韩天成说,他路过本市,非常想见见尚清涛,费了不少周折才查到他的电话号码。尚清涛问清楚韩天成住在什么地方后,对通信员蔡新说:“我出去一下,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连长指导员要是问我,你就说我有个老同学来了,我去见见他。”

出了营门,他没有挤公共汽车,咬咬牙打了一辆的士,对司机说,到华北大厦。自从军校毕业后,有四年多了吧,他和韩天成没见过面,起初通过几回电话,到后来干脆连电话都不打了,都太忙,再说不在一个战区,军线电话也不好打。尤其是韩天成,毕业不久就出人意料地脱军装走了,回到他的家乡沈阳,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这时他突然冒出来,让尚清涛有点措手不及。

半个小时后,尚清涛来到华北大厦。这是本市最豪华的饭店,五星级。据此可以判断,韩天成这小子混得不赖。刚进大厅,他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留着寸头,坐在大厅里的真皮沙发上,虽然坐着,但腰板挺直,气质不凡。尚清涛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就是他军校的同学韩天成。那时他们既是最好的朋友,又是最强的竞争对手。可以说在他们那一届同学里,他们二人最优秀的。仅仅几年过去,就已经物是人非。

尚清涛健步走过去。韩天成也看到了他,起身相迎。相距约五米远时,他喊道:“天成!”

韩天成几乎同时喊道:“清涛!”

话音尚在大厅里飘荡,两双大手已经有力地握在了一起,然后他们紧紧拥抱。大厅里不少人注视着这一对战友的表演,出现了片刻的安宁。

韩天成早就在三楼就餐区订好了包间,当然是一间豪华的雅间。韩天成拥着尚清涛走进去,尚清涛看到,很大的圆桌上,只有两套奢华的银餐具,和两瓶茅台酒,显得空旷了一些。

尚清涛说:“就咱两个,要这么大的房间干啥。”

韩天成说:“为了说话方便,没人打扰。”

服务生用托盘端来精致的菜肴。尚清涛摇头笑笑,指一指身上的军装,说:“早知道你搞这么气派,我去借套西装穿来。”

韩天成哈哈大笑:“几年不见,还是原来的尚清涛,心里想啥嘴上就说啥。”

尚清涛说:“老规矩,你先说,这些年干了些什么勾当。”

韩天成谢绝了服务小姐,说是自己给自己服务就行,让小姐把房间门掩上。他倒上两杯酒,二话不说,两只杯子猛地一碰,两人一饮而尽。

韩天成把杯子使劲往桌子上一蹾,目光炯炯望着尚清涛:“军校毕业第二年,我所在的团撤编,大部分干部精简。我虽然留下了,但却调到军械库当了一名小助理,每日里望着大山发愁。当初的梦想,一点一点破灭。想转业,不够年限,我要求当战士复员了。先是打工,后来炒股、做生意。山南海北到处跑,不大不小发了点财。不谈爱情。生活中女性不少,但至今未婚。就这些。”

又是两杯酒,二人再次一饮而尽。

尚清涛轻轻放下杯子:“过程省略了吧。一个老婆,一个女儿,我都爱。当过一年排长,至今是全团资历最深的副连长,月工资1300元。就这些。”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端起两杯酒。就这样一来二去,天黑透了,两瓶酒见了底,二人都有了深深的醉意。韩天成醉意朦胧地晃着脑袋,瞪着尚清涛:“我问你,1300块,能干什么!我一个晚上的消费都不够。清涛,听我的,把军装脱了,愿和我一块干,我欢迎;不愿和我一块干,卖菜去,摊煎饼去!凭你尚清涛的脑袋瓜,随便干点什么,都能发财!……过去当兵,钱也不多,可地位高,全国人民都尊敬。现在呢?你感觉到有人尊敬你吗?哪儿失火了,发大水了,准能想起你;火一灭,水一退,又他妈把你忘了!……”

尚清涛红着脸:“天成,别这么说。”

“怎么,说到你痛处了?”

“我尚清涛没有痛处!”

“虚伪!这么多年,还在个破副连长的位置上混,你没痛处?谁不知道,当年要不是家里穷,你早就上清华、北大了,你敢说上军校是心甘情愿?这不是痛处吗?”

尚清涛不想示弱,他站起来:“不错,当年我不是心甘情愿,而且耿耿于怀了好多年,至今还觉得怀才不遇,感到委曲。但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不想脱这身军装!”

韩天成冷笑着走到尚清涛身边,指一指军装,又用手指头点着肩牌:“就这身破衣服,就这几颗铁皮做的破豆豆,你扔到大街上,看有没有人去捡……”

尚清涛终于忍不住了,一拳打在韩天成肩膀上:“以后别再说你当过兵!”

他怎么也没想到,韩天成摇晃几下后,突然上前,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清涛,我他妈是想部队,想战友想的……我是羡慕你,才来看你的……”

韩天成孩子般哭着,泣不成声。尚清涛明白了,韩天成并没有瞧不起他,反而心里仍然想着这身军装。于是,他紧紧抱住韩天成,泪水也溢出来。过了好一会,韩天成冷静下来,他们坐下,接着聊,军校生活,军旅情结,聊不完的话题呐!

后来,尚清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在梦中,他听到了喊叫声。其实喊叫声是从大操场上传来的,是兵们在踢球。他艰难地睁开眼,一眼看到的不是韩天成,而是江一帆。他下意识地抬抬胳膊看表:“几点了?”

江一帆舒一口气:“还几点,你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再不醒我就让人送你去卫生队。”

“怎么回来的,我都记不得了……”

“是啊,深更半夜的,又醉成那个样子,还能摸回来,不简单!嗨,昨晚你那副醉模样,把我吓得不轻!”

“好几年了,终于能够大醉一次,真他妈痛快!”他想坐起来,又颓然躺下。

江一帆喊来通信员蔡新,吩咐道:“你到食堂,把熬好的小米稀饭给副连长端来,再搞点咸菜。”

蔡新应声而去。尚清涛望着江一帆,眼睛有点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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