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第一页
吴志翔／文
她怀上了双胞胎，因为身在异国他乡，有些紧张。七个月的时候，婴儿早产了，两个稚嫩的小家伙被送进了医院的特护中心。
当被允许去特护中心看孩子时，她发现在每个婴儿的身边都有一个小本子。本子封面上贴着婴儿的照片，写着他们的名字。好奇地打开，发现上面写着一些字，记录了婴儿自诞生以来每天的变化，几乎所有的细节都被注意到了。
第一天：“宝贝，欢迎来到特护中心。你看起来多么可爱啊！但你早早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想给你的父母一个惊喜吗？”另外一天：“今天你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旁边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考拉，抱着树枝在睡觉。
等到下次去看望的时候，她发现那个本子里也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今天你的父母来看你了，他们还第一次亲吻了你。”
而这一天的记录是这样的：“今天给你做了一次身体检查，为了防止射线损伤你的眼睛，我们给你戴上了眼罩。这可是你平生的第一副太阳镜哦。”那个小眼罩就被小心地粘在了本子上。
诸如此类的记录还有很多。所有这些都是特护中心的护士们自愿做的。她们真的像天使一般，为每一个新生命的来临而欣喜。她们替婴儿写日记，记录成长中的点点滴滴。她们还在纸页空白处画上色彩斑斓的花草和可爱的小动物。她们为孩子留下了生命中最珍贵的第一页。
很快，她就要带着孩子们出院了。护士把那两本漂亮的日记移交给她和她的先生，希望他们能够继续记录下去，一直到孩子们长大成人。
他们长大以后看到自己生命最初的表现时，也许会想起那些陌生而又亲昵的在场者。那些注视过他们的人，那些亲吻过他们的人，那些呵护过他们的人，那些记录过他们的人，那些爱心无法得到直接回馈的人。可以想像，那时候，当年青春可爱的护士们已经老了，但是依然美丽。
我知道这个故事平淡无奇，而且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当我坐在一个幽静的茶室里，听她慢慢聊起这个经历时，却领受了一份真切而柔软的感动。刚才我还在为穿过马路时，没有一辆车在斑马线前减速而耿耿于怀。
也许没有必要为自己被女性化的琐碎叙事打动而感到不安。
爱意的传递纯然发自内心。对于生命的尊重，往往潜伏于易被忽略的细节。
如果你是那婴儿，你一定会感到幸福，因为在你的生命之初，除了父母之外，曾经有人这样在乎过你。
看人家的小孩子，真正地知道，孩子真的是从天上来的。他们有丝绸一样的皮肤．纯净的眼神，哭泣起来也像天使受了伤…
每个孩子都从天上掉下来
每个孩子都会关心，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你们的爸爸妈妈说的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我从哪里来的，这是一个最最严重的问题，我可以不关心隔壁人家的脏兮兮的洋娃娃，虽然我连脏的也没有，不关心隔壁女孩子的漂亮花裙子，不关心人家女孩的冰棍、糖果，但不可以不关心这个问题。
听隔壁女孩子说，有人把她扔在马路上，而她妈妈把她拣了回来。为了这个，女孩子离家出走到了一墙之隔的我家，冲着我妈妈号啕大哭。后来她长大了一点，还是经常和家里人不开心，整天和我密谋，要我陪同她一起找亲妈妈，找那个不要她的，把她扔到马路上的女人！
我比那个女孩子小几岁，这个疑惑也晚来了几年。因为有前车之鉴，在我开口问的时候，我妈妈胸有成竹地告诉我说：“你嘛，你当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问怎么掉的，跟下雨一样吗？妈妈说：“那天是下雪，天上飘着好大好大的雪，然后雪花里面有一个婴儿。我和你爹爹呀，两个都伸出了手，你就掉到了我们怀里。”上海很少下雪，而下雪这个事，妈妈没有骗我，我真的是在下雪天出生的。于是在那些很稀少的大雪天，我会跑到阳台上，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看那些漂亮的雪花，等啊等啊，再也没有等到下一个婴儿的出现。我问妈妈，既然老天往下掉孩子，为什么他只掉一次？关于这一点，妈妈解释说：“还会有孩子从天上掉下来的，只是没有到时间呢。”我问：“要到什么时候？”妈妈很肯定地说：“要到你长大以后，你要从漂亮的女孩子长大成漂亮的少女，到后来你也会做妈妈，那时就有一个漂亮的婴儿从天上往下掉！”
孩子从哪里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虽然还没有做过妈妈，但对爱已经很不陌生了。从精神层面讲，因为有爱所以才有孩子。看人家的小孩子，真正地知道，孩子真的是从天上来的。他们有丝绸一样的皮肤，纯净的眼神，最动人的笑容，哭泣起来也像天使受了伤；他们刚刚从上帝身边来，像天地最初的样子，宁静安详纯净，而我们，我们的复杂、谋略、防范，都像战士身上的伤疤或者军功章，是挫折、失败、跌倒的纪念品，即便成功，也是永不服输不断战斗的结果——每一个天使都会长大，最后成了战士。
儿子似乎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依然青筋突暴，然而，声音轻了许多，像交响乐尾声中的特强到特弱……
儿子
没打算要他。起码在近两年。
他是匆匆来的。当时和妻在福建拍片，也有措施，毫无准备之下，他光临了。
既然来了，堕胎是绝对不可以的。
于是眼前多了一个景观，每每看着妻日益隆起的肚子做遐想：是男还是女？居然越嚼越有味。虽说有朋友在医院，随时可请B超洞察秋毫，但捅穿了，这十月怀胎的漫漫日子便会索然许多。
此时，恰逢大妹喜得千金，说是生产时胎心全无，煞是危险。后安然回府，自然爱不释手，整天抱于怀中。这下可好，千金得寸进尺，渐渐地容不得脱手片刻，毫无商榷的余地。而后更甚，又颠倒了黑白，夜夜啼哭，弄得全家苦不堪言。
妻见，自然引以为鉴，警钟长鸣，日：“这全是大人宠坏的。我们的孩子出世后，我绝不会如此。”
孩子迫不及待地降临了，比预产期提前10天。一生下，没等接生医生拍屁股，便十分自觉地嘹亮啼哭。是儿子！皆大欢喜。出院那天，早早起床，站在新生儿房旁，恭恭敬敬地从护士小姐手中接过包在蜡烛包里的儿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尖嘴猴腮，满脸的皱纹，好像有100岁。几根粘糊糊的茧毛极不情愿地武装在起伏不平的脑壳上。一块黄疸像戏中的花脸圈在眼睛四周，那半睁不睁的小眯眼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天知道他在望什么？看着看着，腿发软，全无早先的喜悦。
儿子全然不顾自己的丑，神气活现地进了家门，又不明不白地放声大哭。家人唯唯诺诺地围作一团，日：“饿了？冷了？路上吹风了？怕陌生？”提一个问题，采取一个措施，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早先的誓言，早先的防线，似乎从来没有在脑子中闪现过。
奶奶很起劲，有了孙子，家族的香火又添一股，忽问：“看见小鸡鸡了吗？”
妻恍然大悟，生产时痛得死去活来，疏忽了验明正身，于是，慌忙中打开蜡烛包。儿子急于想表现些什么，迎面就是一柱冲天激流。
入夜，看他吃饱喝足，安然入睡，不由松一口气：男孩和女孩就是不一样。
没得意多久，哭声由小床泛起，先是断断续续，像是试探。妻动了一下，把手伸向灯，却被我拉住。
见没人理会，儿子岂容这般冷落，猛地，扯开嗓门。寂静的夜如遭晴天霹雳。妻不由分说拧亮灯。
“不能抱。大妹的孩子就是这样抱出来的。”
似乎想起了昔日的诺言。妻躺下，却不允许关灯，眼睛紧盯着儿子。
嚎哭还在继续。双方对峙着，这是一种难言的、犹如撕心裂肺般的对峙，每一秒钟的时间变得如此漫长，每一声的嚎哭激起感情剧烈的相撞。你必须在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哭声中，保持无动于衷。面对儿子铺天盖地的狂轰滥炸，妻渐渐抵挡不住，虚弱的身子在颤抖。“坚持一下，这是闹觉。”哭声由响亮变嘶哑。儿子似乎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依然青筋突暴，然而，声音轻了许多，像交响乐尾声中的特强到特弱……一个扣人心弦的停顿。 声音突然消失。如气绝！妻蓦地向儿子扑去，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快睡着的儿子被惊醒，躺在妻的怀里，再也不肯离开。已经到手的胜利全被妻断送。“我情愿。”妻伤心之极。看来，往后难免和大妹一家遭受同样的磨难。哭够了的儿子兴奋不已，其丑无比的脸挑战似地对着我，眼睛还是半睁不睁，很有些轻蔑。
女儿很惊讶，不相信地看着我，我冲女儿点点头。女儿捏着那l叩元钱，难为情地笑着。
给你，我的血汗钱
楚鸟／文
“给你，我的血汗钱！”女儿放学回来，塞给我一张纸条，然后进到自己的房问，“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打开纸条一看，是一张汇款单。原来，女儿有一篇作文在本市举办的作文比赛中得了二等奖，奖金100元。
我走进女儿的房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今天应该高兴才对呀。”女儿不理我，只顾做她的作业。
睡觉的时候，我把情况讲给丈夫，丈夫深思半晌后说：“把那100元稿费还给女儿，咱们不拿她的钱！”我反驳丈夫：“我们没有拿她的钱，我们是替她存起来了，再说她拿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们不能惯她大手大脚的毛病！”
“你没听她说，那是她的血汗钱？我们要尊重她的劳动。她不小了，该有一点当家作主的权利了！”我想着女儿半年来的一些举动，心情很沉重。女儿天生爱静，没有过多的话讲，但女儿和我在一块儿时却有说不完的知心话。而近来女儿好像很少再央求我陪她睡觉和她聊天儿了。难道女儿不再需要我了？我和女儿之间这么快就有代沟了吗？想到往年春节，女儿的压岁钱都毫无怨言地如数上缴，今年女儿把压岁钱给我时，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心中不免惆怅万分。那天女儿把钱给我时说：“妈妈，我已12岁了，以后人家还会给我压岁钱吗？”女儿说完，望了我一眼。我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只是女儿一句无意的话，现在想来女儿好像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我这个当妈的给忽略了。
第二天晚上，我把100元钱递到女儿的手里：“小燕子，这是你的血汗钱，还是你自己保管吧。你已经长大了，身上也该有点钱了，以后需要买什么东西就自己买吧，这样妈妈也会省心不少。”
女儿很惊讶，不相信地看着我，我冲女儿点点头。女儿捏着那100元钱，难为情地笑着。走出女儿的房间，我吁了口气，因为我把钱还给了女儿。但内心又有一丝隐忧，女儿真的接过了钱。
就在我回到我的房间时，女儿也跟了进来对我说：“妈妈，我哪要得了这么多钱？给我一点点就行了。”
女儿把钱还给我，调皮地冲我吐了下舌头。我心里一热：女儿，长大了的女儿，有一颗多么敏感而善解人意的心呀！也许她并不是想要那些钱，而只是提醒我，她长大了……连续几天，睡梦里都见到女孩在对我笑，她的笑容像新鲜的太阳那样纯洁无瑕，将我阴郁的心情过滤得宁静、单纯。
为爱选择遗忘
曾莉／文
10年前，一架客机在重庆机场附近爆炸。我成了不幸的女人——本来打电话说三天后才返家的丈夫，不知为何搭上了这班飞机！那几天，我行尸走肉般在航空公司、殡仪馆间忙来忙去，却不知道命运的深渊中，更大的不幸正悄悄逼近。
我从遇难者名单中发现了一位大学同窗的名字——徐蔷。她是我大学同寝室的同学，早年丧父，六十多岁的母亲又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些不幸加上自身的境况不好，徐蔷变得极度忧郁。念在同室之谊，我曾让她到我家玩过几天。但我万万没想到，在短短的一周内，她与我的丈夫郝兵会发生那样的事。在我呼天抢地的恸哭中，她狼狈逃逸，郝兵则跪在我面前扇自己的嘴巴，请求我原谅。我原谅了丈夫，因为我深深地爱他。
大约是丈夫逝后的两个月，家里的门被一阵急雨般的敲打轰开。门外是一位抱小孩的女子，20岁左右。她语无伦次地讲起：半年前，住在18楼的一对夫妻请她带孩子；两个月前他们去北京办事，说好一个星期就回来，谁知两个月了，杳无音讯，留给她的钱早就用完了，实在没办法，她根据男主人丢在家里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按上面的地址找到了这里。她还在絮絮叨叨，我一望她手上抱着的小孩模样就明白了一切。刹那间，野兽般的咆哮从我嘴里进出，她怀中的小孩也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关上门，我真正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曾倾心相爱的人竞如此恶毒而圆滑地欺骗了我。在悲伤和仇恨中我挨过了难忘的那一年。转年春节，大学同寝室的另一位好友来拜年，她小心翼翼地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好友说，其实徐蔷与我丈夫后来的发展，许多同学都有所风闻，她还专门去劝诫，却在徐蔷的家里撞见了似乎刚刚起床的郝兵。他当时拉住她恳求：只要不告诉我，一定痛改前非，与徐蔷一刀两断。好友为我丈夫保了一回密。以后，每当她看见一脸幸福而满足的我时，都欲言又止。她万没想到，他们不但在我眼皮底下偷偷同居，竟还生下一个小孩！她叹了口气：“只是那小孩太可怜，没人收养，被送到福利院时还不到两岁，瘦得像个小猫……”
第三天，我办事路过那所福利院，突然产生了去看看那小孩的念头。
小女孩像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蹲在一张双层床的下铺。工作人员拿了一盒什么药过来，一边给小女孩涂抹一边说：“嘉嘉太可怜了，她身体弱，动不动就生病。你看，手背和屁股上全是针眼。你说那些当父母的可恶不可恶，没本事养，就不要生啊。这位大姐，你是嘉嘉的亲戚吧，你若心肠好就把她带回去。”
我被工作人员的话吓了一跳，气冲冲地说：“你搞错没有，她关我啥事？”我逃避瘟疫似的从福利院跑出来。
说来也怪，连续几天，睡梦里都见到女孩在对我笑，她的笑容像新鲜的太阳那样纯洁无瑕，将我阴郁的心情过滤得宁静、单纯。其实，我是很爱孩子的，只是为了支持郝兵攻读硕士，才把做母亲的梦压抑了这么久。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牺牲却成全了别人。
在一种复杂的心态中，我又去了几次福利院。4月的一天，嘉嘉高烧40摄氏度，躺在床上，两腮烧得通红。一见到我，小手无力地攥住我，喊声“阿姨”，两行泪水就流了出来。对生命的珍爱之情猝不及防地淹没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嘉嘉懂事地用滚烫的小手轻轻为我擦拭，嘴里喃喃地说：“阿姨你别哭，你脑袋痛的话，嘉嘉去喊医生来打针。嘉嘉打针不哭，你也不哭。”我一把抱紧孩子，如万箭钻心。
我收养了嘉嘉。作出这个决定前，我辗转思考了几天几夜。嘉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了，郝兵是独子，他的父母在5年前已相继去世。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我一生意味着什么。
以后发生的事情比我预料得严重得多。就在我领养嘉嘉几天后，大学几位要好的同学心急火燎地赶到我家。一位女同学趁我没注意，悄悄把嘉嘉带到隔壁房间，撩起她的衣服仔细查看有无淤血、创口；另一位男同学转弯抹角绕了半天，吞吞吐吐地劝我去看心理医生。原来他们认定我心理变态了，要拿嘉嘉来折磨，来实施报复。
我打报告申请调往离城区较偏远的一所中学。搬家那天，我上上下下指挥着搬运工，守“摊”的事交给刚刚3岁的嘉嘉。她懂事地坐在一堆衣服里，一步也不乱跑，手里还死死抱住我的大相框，说：“不能把阿姨摔烂。”看她认真的神态，身心憔悴的我多少有几分安慰。
我一直不敢告诉家人嘉嘉的真实背景，但年迈的父母虽然心地善良，却好像嗅出了什么，一开始就对嘉嘉非常冷淡。有次父亲老泪横流地劝我趁年轻再找个人。他们哪里知道，我早已对婚姻失去了信心。我有了再把嘉嘉送回福利院或另送人家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