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内充满淡淡的药香,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高坐太师椅,手持一本发黄的旧书,却未打开,只是盯着书皮目不转睛,书皮上写着道经两个字。地上有个小女孩,左手按在药罐边沿,右手持着药杵不停的捣着,虽五六岁,却已初见风貌,双眼灵动,显的调皮可爱。
许是捣的有些闷了,小女孩甜声道:“爷爷,干嘛拿着书不看,老是发呆呢?”
“霞儿,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老者把书放在桌上,慈声道。
小女孩情绪低落,略带哭声道:“爹爹也老是说我还小,却从来不陪我玩。爷爷也是坏爷爷,说着人家还小,却每天让人家捣药。”说完双眼已是通红。
老者一见,手足无措,忙道:“我的小祖宗唉,怎么说风就是雨呢?”看见小女孩眼泪已经在眼眶处打转,急的老者从太师椅上跳了下来,走到小女孩身前,柔声道:“好,好,好,咱们不捣药了,好不好。说吧,小祖宗又想干啥?”
小女孩伸出双手揉了揉双眼,露出得意笑容道:“爷爷,可不许反悔哦。我想知道天道是谁?为什么爹爹一直在找天道,从来不陪霞儿玩?”
小女孩的伎俩岂能瞒得过老者,不过对于小女孩,老者是真的疼在心里,听见小女孩的天真问话,心中莫名的悸动,摸着小女孩的头道:“霞儿,天道可不是一个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小女孩问。
老者想了想,道:“爷爷也不知道天道是什么。”说完看着小女孩眼中出现的失落,老者又急了,忙道:“爷爷知道,爷爷知道。”待小女孩眼中闪现希冀,老者叹气道:“天下间,习武之人莫不追求天道,以期达到传说中的天人合一。天道是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不过对于爷爷来说,天道是天,亦不是天,是人,亦不是人,是物,亦不是物,世间万物皆蕴含天道,世间万物又不是天道。”说了半天,还是半句也没说出天道是什么。
小女孩没有听懂,装作似懂非懂道:“爷爷,习武的都在找天道,那有人找到了吗?”
“或许有吧,不过都是些几百年前传说中的人物,只闻其事,不见其人。”老者抬头看着天,有些感慨。
小女孩也学老者看着天,不过是盯着天空一朵好大的白云,心想,难道天道是在天上?
一老一少,身影俱静。
天下间,弈剑门被公认出剑最快的门派。
元神役剑术,御剑之道,意念之法,念出,剑出。
那当今武林中,谁出剑最快?没错,那个人就是弈剑门门主林飞羽,飞羽惊鸿,一现千里。
“林飞羽出剑,霎那便是千里之外?”
“不错。”
“那样快的剑,怎么跟人比剑?高手相争,只争咫尺,剑若去了千里之外,岂不是手中无剑?”
“霎那千里,只不过是形容林飞羽元神役剑术的强和快。若与人比剑,又怎会飞剑千里。人剑合一,不是玩笑。”
“人既是剑,剑既是人,确实不是玩笑。”有些工匠大师,与手中的工具仿若一体,才能做出传世的珍品。人剑合一,亦是如是。“这样一说,林飞羽岂不是很可怕。”
“是很可怕。”
“这样快的剑,究竟有谁能躲过?”
“杀人的剑,不一定要快。快到极致的剑,不一定能杀人。平等觉寺三神僧之首无见大师便能躲过。”
“哦?无见大师不是双目天盲,一个瞎子也能躲过那么快的剑?”
“无见肉眼虽瞎,却练就佛门天眼通。千里之外,便能看见林飞羽出剑。”天眼通和元神役剑术,均是意念之法。人之意念,最是奇妙,意念想,便意念到。
“这么说来,无见神僧也是很可怕的人。”
“天下间可怕的人,还有很多。”
“如果林飞羽在千里之外偷袭,无见神僧能否躲过?”
“这便是高手与杀手的区别。林飞羽是剑道高手,为追求天道,自有其傲,若出剑,自是正大光明。”
“那杀手又如何?”
“杀手习武,不择手段,只为杀人,不过小道。”
“杀手中也有很可怕的人,难道就这么不堪?”
“很可怕的杀手,自是杀的人多,当然不堪。但也有些可爱的杀手。”
“可爱?杀手也能用这样的词?”
“不爱杀人的杀手,仔细想想,确实可爱。但不爱杀人的杀手,还是杀手么?”
“如果林飞羽为了追求天道,不择手段,变为杀手呢?”
“那林飞羽的剑,将会更可怕,但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剑,反而是他这个人。”
落日西下,红霞满天。
剑峰上,剑阁内,一道男子身影盘坐在软塌上,身前的香炉烟雾缭绕。此人满头灰发,面呈青年,双眉雪白,背上斜跨一柄长剑,一身衣衫似道非道,天下如此模样奇特之人,便是那飞羽惊鸿,一现千里的弈剑门门主林飞羽。
林飞羽眼帘微垂,轻缓平淡道:“此次天山论道,受邀者几人?”
香炉后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目光穿过烟雾,平静道:“此次论道,邀请入山的仅有三人。但其中没有你,林门主。”
林飞羽表情不变,淡淡道:“可有无见神僧?”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不过其师弟无智神僧倒在邀请之列。”
“为何?”林飞羽眼帘抬起,看向中年男子。
“天缺老人曾说,无见神僧天生双目失明,偏偏练就佛门天眼通,可见执念颇深,不足以入天山论道,观看道经,悟天道之法。其师弟无智神僧,虽贪多嚼不烂,功法庞杂,无一所成,却是身居智慧之人。”中年男子面容平静,语气平静,平静的只是在复述天缺老人的话。
“一个修为反复不定、随月而变的人,却妄论别人的道。”
“天缺老人的话,一向很有道理。”
“那天缺老人又如何说我呢?”
“林飞羽虽是剑道高手,被称为天下第一快剑,不过是偏激之道,不足取。”
“呵!”林飞羽轻笑了一声,道:“若是道经不在天缺老人之手,天山论道,又有几人会去?”
中年男子微微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林飞羽毫不在意,问道:“那你又如何看我?”
“身为天下第一快剑,还会在乎我的看法?”中年男子反问。
林飞羽自嘲道:“天下第一快剑?这便是江湖传言的可怕。”说着站起身,正视着中年男子,缓缓道:“我知道你的剑也很快,不过那是三年前,我想现在你的剑,肯定更快。”话刚说完,身后长剑发出嗡嗡之声,似欲挣脱剑鞘。
中年男子听到剑鸣,神情恍惚了一下,道:“剑从来就不是用来比快的。不过,我也想见识一下飞羽惊鸿,一现千里。”
“如你所愿,如此,我便出剑。”林飞羽话语刚完,两人中间亮起了一道白线,等白线消逝,一柄剑抵在了中年男子的额头上。
额头被剑气割出了一道血痕,中年男子面色不变,伸手拂掉流出的鲜血,道:“不亏是人剑合一,确是如臂使指。”
林飞羽问道:“我已经提醒了你,为何不出剑?”
中年男子伸出空空的双手,笑了笑道:“三年前,我便没有了剑。”
林飞羽默然了半晌,道:“那为何要我出剑?”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人剑合一而已。”
“难道你想死?”
中年男子苦笑了一下,道:“世人谁想死?我也不想死,况且我已经死了一次。”看着林飞羽不解的眼神,继续道:“三年前,我被赵清城追了一千六百里,身中一十三刀。”
“天道门的赵清城?”
“天下只有一个赵清城,能够砍中我一十三刀。”
“那你现在还活着。”
中年男子叹气道:“赵清城若想杀我,第一刀或许我就已经死了。”
“赵清城的刀不一定能杀了你。”
中年男子忍不住摸了摸无须的下巴,道:“我现在想的,不是他能不能杀了我,而是我不想再看见他,他这里有些不太正常。”说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林飞羽不解的看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道:“三年前,我在客栈见几个地痞欺凌一个弱女子,忍不住便出手教训。当时,正好赵清城也在场,却突然对我出手。”
“哦?难道赵清城想跟你比试,可他用的是刀,你用的是剑,刀道与剑道难道有什么相通之处?”林飞羽不禁沉思。
中年男子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我被追了一千六百里,自知打不过,便停住问为何。”说到这,苦笑了一下,继续道:“赵清城说,行侠仗义之事,只能由他来做,在客栈中本想出手教训地痞,却被我抢了先,心中气恼不过,便想教训于我。最后,我不得不弃剑认输,这才作罢。”
“身为剑客,剑就是自己的生命。”
“我若不弃剑认输,赵清城便会追我一辈子,至今想想,仍然毛骨悚然,我又不是女人。”中年男子无奈道。
“你再也不可能人剑合一。”
中年男子自嘲道:“所以我才想看你出剑,也算是了却憾事。”
“被邀请入天山的三人,其中一人是赵清城?”
“不错,所以我才说不想再看见他。”
“那剩下的一人,是谁?”林飞羽问道。
“最后一人,便是血宗宗主莫离。”
林飞羽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
眼见林飞羽在沉思,中年男子拱了拱手,道:“既然林门主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事,同时也弥补了我心中遗憾。在下就此别过,告辞。”说完转身步出了剑阁。
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林飞羽喃喃道:“曾经被称为风一样的男子的春风剑齐小风,你再也不配和我谈论剑道。”说着缓缓地重新盘坐在软塌上,看着香炉上空随风而变的烟气,自语:“奈何天下间的剑道高手何其之多,只知闭门悟剑,却不知出门论剑。”背后长剑嗡嗡作响,似在附和。“咦!”林飞羽惊异了一声,飞身掠出了剑阁,望向了剑峰西南方向。“惊鸿,你也感觉到了么?”身后长剑不停颤动,发出金铁之声,林飞羽眺望西南方,笑道:“好强的剑意,如此剑中高手,若不会一会,怕是终生憾事。”说完背后惊鸿剑飞出鞘外,林飞羽纵身跃上剑身,从剑峰山顶,滑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