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大叫：“嫂嫂为我添茶！”
王献之叫得更响：“先给我添！”
丫环们皆掩口而笑。
谢道韫不禁莞尔，少不得上前一一侍候，然后倚立于王凝之身旁，静听他们兄弟几个说话。
王献之道：“人们都说我的书法柔媚似卫姥，殊不知吾道‘极高明而道中庸’，柔而刚，媚而傲，实是奇品！飞白如鸟渡，连笔如龙行，实是新创！”
“何为飞白？”
“虚笔纤绵，中空无痕，逸而劲，提气冲飞，飞而留白。墨断意连，故称飞白。”
诸兄叹服。
晋帝闻之，亦恭词求书。
王献之大笔一挥，龙飞十纸，嘱命善藏之。
谢安曾问王献之：“君之书道与尊父相比，自觉如何？”
王献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家父自然不如小侄。”
“为何？”谢安笑问。
“家父高则高矣，然无新创。小侄虽然功力不迨，意甚超远。”
谢安望楼前白鹭慢慢飞过树尖若连珠离弦，微笑而去。
钟繇云：“笔者天也，流美者人也。”
庄子曰：“天地有大美。”
《易经》有云：“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
顾恺之作画重“神”，王羲之作书重“意”。
意到处，吾夺造化之功！
有时王羲之去趟罗浮山院听葛洪师徒讲道，不然就去龙虎山观张天师作法，甚觉有益。
若有道友来访，晏如也。
《抱朴子》云：“得道者上能竦身于云霄，下能潜泳于川海。”真是妙境。
修书道亦可成仙，书仙。
修书道自可成圣，书圣！
吾司三山五岳，九州山河。然后以昆仑为笔，瑶池为纸，书天人之篇，岂不美乎？
会稽本南郡也，多珍禽异兽。闻说天台之中有神鸟，羽白而颈长，浮波而清歌，性好雅洁，每年飞往北方，春天又回。其名为“鹄”，古书中多有见之。
王羲之与孙绰迳入天台深山，遍搜幽谷，虽见明湖无数，清溪九脉，然终不见鹄之踪影，只好采芝而还，望远空而神往。
郗氏曰：“大人何痴也？妾闻鹄名‘天鹅’，乃野禽也。驯而为鹅，其形不远。大人见鹅如见鹄，岂不一样？”
王羲之大笑：“夫人知我也。”
王献之道：“不妥不妥。鹄乃野物，得自然之灵气。鹅，家禽焉，‘丧其天矣。’父亲大人爱鹄及鹅，殊不可取。”
郗氏笑了：“子敬真是死脑筋。你既知天下之女皆可爱，为何不能把鹅当作鹄？”
王献之大悟。
王羲之微笑道：“夫人可知何处有鹅？”
郗氏嗔道：“你还太守呢，自己郡内的事都不清楚。听说南城十五里有个陈家村，村中有个陈姥姥，最会养鹅。家门口就是一个大水塘……”
王羲之急忙问：“她养了多少？”
郗氏笑极了：“你要多少？老人家就养了一只鹅，宝贝得很，都舍不得卖呢……”
王献之贫嘴道：“此鹅能飞而善鸣，虽非天鹅，也是地鹅极品。”
王羲之大笑：“待我前往观之。子敬随我去。”
“哎。”
丹枫天衣湖，碧霞陈家村。
陈姥姥极好客，听说王羲之要亲自来拜访她，高兴极了，乃将鹅烹之，厚厚款待此老。
第二日王羲之父子一路吟诗作对，观四山岩皱，演讨山石皴法；观地里麦苗青青，大悟用墨之道。
已过天衣湖，渐入陈家村。鸡鸣犬吠，依依可闻。
村中人语喁喁，树影亭亭如画。
看见一个老人家走过来，王献之含笑上前问礼：
“请问老丈，陈姥姥家在何处？”
“陈姥姥？哪个陈姥姥？我们这儿没什么陈姥姥，陈婆子倒有一个。”
王献之失笑道：“就是她了。她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