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道林笑着剥开了一个桔子，把桔瓣分给了大家。他自己却不吃，合十颂经，意甚虔诚：
“一切烦恼皆是佛种……”
“若见无为入正位者，不能复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污泥乃生此华。如是，见无为法入正位者，终不复能生于佛法。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耳。又如植种于空，终不得生，粪壤之地乃能滋茂。如是，入无为正位者不生佛法，起于我见，如须弥山，犹能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生佛法矣。是故，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这两段话是《维摩诘经》原文。）
支道林颂毕，四山一静。
林泉无声。
飞鸟入巢。
远山渐隐于雾中。
王羲之缓缓道：“葛仙翁曾向我说起须弥山，已隆起数寸矣。”
“数寸之微犹可见乎？”孙绰失笑。
王羲之凝神道：“此为仙语。一寸即一千里。”
众人穆然。
许询道：“刚才大师所颂《维摩诘经》，在下听了疑是小乘佛法。闻说鸠摩罗什大师已转攻大乘，不知确否？”
支道林面有愧色：“我不知大乘。”
王羲之笑道：“这有何难。小乘佛法执着于涅，殊为不智。忘掉涅，即归大乘。”
支道林拜服。
王献之本是聪明绝顶，在旁聆听多时，这时忍不住道：
“父亲，刚才大师所颂《维摩诘经》云‘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又云‘植种于空终不得生’，我以为此语未深。”
众人见王献之大有乃父风范，皆笑问：“如何才是深？”
王献之轻轻把松鼠放在父亲怀里，起身踱步屋中，那衣襟上的环佩叮吐轻响。众人见这孩子如此标致，大为喜欢。
支道林想启发他，刚说：“我曾养过一只鹤……”
王献之忽道：“我知道了。”
“你想到了什么？”王羲之凝视着儿子的眼睛，殷殷探问。
王献之微笑道：“高原上亦生莲华，雪莲是也。而庄子所言‘虚室生白’，又岂不就是‘植种于空’吗？”
孙绰大笑：“子敬所言极是！不通不通，《维摩诘经》大大地不通。子敬，你比鸠摩罗什大师还厉害。”
众人见此子神悟非常，皆心生大欢喜，疑此子又是一佛。
支道林叹曰：“君父子皆善思，我不如也。”以白马赠之。
王献之抱马喜极，又把松鼠放回了树上，众人大笑。
是晚，五人赏月于后山幽潭，见月下水波荡漾于松石，仿佛洞天之景，皆不忍睡去。
群峰亦不忍睡去，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话良久始入云锦绣被中。
许询抚琴一曲，仰和松涛。
松涛哗哗轻响，俯和流泉。
月渐西沉，五人共眠于石室之中。或思白鹤，或梦紫霞。待清晨走时，见那门口的红叶比昨日更加红艳了。
五人分手，孙绰先回郡城，支道林与许询依然住在山中，王羲之父子共骑一马，沿着许询平常走的林荫道迳往东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