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之后,她终于抬头发现了我,展颜一笑:“朝丹宁!这几天怎么打你电话停机?还以为你消失了呢!”
我脸一红:“忘记交话费了,我现在做油漆了,看这里在搬家,顺便来看看的。”
她有一点惊讶:“噢?厨柜不是做的好好的吗?你可真是三心二意啊!”
这时有工人问她床怎么摆,他们叫她“沈小姐”,于是我轻轻叫道:“沈默颜!”
她悠地回过头来,我接着说:“这是你的名字吗?很特别呀!”
“呵,没你的特别!”
搬运工又在叫她,她对我说:“你不忙吧?不如帮我摆摆家具?完了请你吃晚饭!”
我当然不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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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不忙”就“不”到了晚上7点,电梯到下一层的时候,刘哥进来了,他看到我,连忙拉住我的手:“小朝啊,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损失可大了,没吃晚饭吧?打你电话停机,没想到你还在这,走,找个地方吃饭去!”
我望望沈默颜,不知道该跟谁去,她开口道:“朝丹宁,你还是个大红人了,你可是先答应过我的啊!”
我对刘哥说:“刘总,这是你楼上的沈小姐,我先答应了她……”
刘哥笑了:“美女邻居啊?没事,住到一起是缘份,这样吧,一起去吃饭,这顿算我的!”
这顿饭我吃得有点儿拘谨,最后快言快语的刘哥还是把厨柜的事捅给她听了。她惊讶地看着我:“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舅舅其实也说喜欢那款浅绿色的呀,他这么大个人了,还做这种事,真是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钱:“这里有一千块,不知道够不够你的损失,余下的我下次给你,他也没跟我说起啊,这老头子!”
我坚决不收,她坚决要给,最后刘哥圆场道:“小朝,听大哥的,跟你说句你不中听的,你一个打工的就别这么清高了,再说这钱是你该拿的,你就先收了吧!”
我只好收下,可是心中忻忻。
吃过饭他们好像余兴未尽,提议去K歌,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推辞不去,但拗不过他们,只好去了。
KTV我只是在有钱的同学过生日时去过两回,唱歌也是五音不全,他们显然常来这些地方,兴致很高,然后一定要我随便来一首,我觉得一味卑微也没有必要,于是唱了一首平时最喜欢哼哼的《一生爱你千百回》,我不知道自己唱得怎样,但他们大声喝彩和鼓掌,应该也不是太难听吧。
一会儿沈默颜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出去带了一个人来,我大吃一惊,原来是我妹妹。
妹妹一见我就关切地问:“哥,这几天怎么搞的,手机也停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刘哥笑笑:“你哥业务太忙啦!”
原来沈默颜一直跟我妹妹有联系,还去学校看过我妹妹,她跟我妹妹说她是我大学的同学,我妹妹竟然信了。
“丹芳,谢谢沈姐姐!她是你哥的第一个客户呢!”沈默颜笑了:“第一个客户就让你下岗了,真该谢谢我!”
“什么呀?哥?发生什么事了?”丹芳睁大眼睛看着我,那焦急的表情把我们都逗乐了。
我给她简单地说了经过,她才破涕为笑:“原来哥是没钱交话费了啊!我想给你交又怕你没用那个号了,那钱我还留着呢,明儿给你先交着。”
“哥有钱了呢,明儿亲自陪你去买裙子!”
“真的呀?”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刚就骗了!”刘哥适时的插过来一句,噎得我无话可说,继而四个人哈哈大笑。
“你会买什么女孩子衣服啊?明天我陪丹芳去吧!”沈默颜白了我一眼,“明天你先把这个客户搞定了再说!”她朝刘哥努努嘴,我们又是一阵大笑。
我们继续唱歌,妹妹落落大方地唱了好几首,我都没想到她唱歌原来这么好听,把大伙儿乐的直喝彩。
因为不是很远,散场时我和妹妹没有打车,而是走着回去。四个人说过再见,他们也各自打车回去了。
午夜的风吹到头上有点凉意,让我清醒。我对妹妹说:“明天还是不要和沈姐去了吧,我一个穷打工的,不是业务关系也不会和他们来往。”
她懂事地说:“嗯!我听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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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和妹妹逛步行街的时候,沈默颜还是来了。
在等她的时候,我对妹妹说:“你跟她说我们今天没去买衣服不就得了?”
妹妹吐了吐舌头:“可是我没想到撒谎啊……”
我还想说她几句,沈默颜已经到了。对于逛街买衣服,我真的没有天份,走了几家就晕头转向了,我就是不明白,好好的一件衣服,试过了也合适,怎么就脱下来一声不响地走了。
妹妹看着我的可怜样,说:“哥,算了,你在步行街口等我们吧,买好了就打你电话。”
我如遇大赦。
我到一书店逛了很久,她们才回来,大包小包的,好像买了不少。妹妹把一个袋子递给我:“哥,沈姐给你买的西服。”
我训妹妹道:“我跟你怎么说的?”沈默颜打断了我的话:“不关她的事,我送给你的,不是还有钱没给清吗?你自己也舍不得买,我代你买好了,出来做业务,你这寒酸样儿谁相信你啊?”
妹妹吐了吐舌头又对我说:“还有,哥,我这套裙子也是沈姐付的款。”
我只好摇了摇头道:“真没办法,沈小姐,你记住,今天的钱算我借你的,有一天我会还给你的!”
她笑了笑:“以后再说吧!对了,刘总跟你订单了吗?”
我说:“没呢,不过没事,我也不好老打扰他,应该会找我订的。”
看看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提议道:“你们帮了我这么多忙,晚饭我请应该没问题吧?”
我给刘总打个了电话,正好他从新房里出来,没怎么推辞就过来了。
买单的时候服务员告诉我刘总已经结过了,我愣在那里,刘总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小朝,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很抱歉我决定不用你那牌子的油漆,但是看得出你这人很努力很真诚的,好好干吧!老天不会辜负你的!”
我说:“谢谢你这么对我,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我失败的原因在哪里?”
他认真想了想道:“不是我迷信品牌,但是装修是件大事情,我对你们产品的环保方面还有疑虑,所以……”
我说:“嗯,我理解,真的很谢谢你!”
这一次刘总和沈默颜都有开自己的车来,四个人按方位一合计,刘总带上我妹往学校方向去,我上了沈默颜的车顺路回住处。
在车上,沈默颜忽然问我:“这是你做油漆的第一个单吧?”
我说:“是啊,失败了。”
她笑了:“怕什么,失败是成功他妈呢!”
我也笑了:“那我不能让她儿子女儿逃掉了!”
临下车前,我掏出五百块钱给她:“衣服的钱,不够也就这么多了,我自己不会买那么贵的。”
她没有接,而是直直的看着我:“你可以当我是朋友吗?”
我说:“当然。”
她推开我的手:“好吧,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这笔钱你可以记在那里等你发财了还我,我绝对没有施舍你什么的意思,你也不会世俗的以为有钱人就应当高人一等,其实我和常人一样需要朋友,需要有人陪,有人说话呢。”
她眼圈有点发红,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收回钱,跟她说:“很荣幸有你这个朋友!真的,很感谢你能帮我!”
下了车,我没有回头,但是我感觉到很久之后她的车都没有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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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我很小心的拿出那套西服来试,很合身,就跟量身订做的一样。
我的心思一直在起伏着,一会儿觉得未来前景美妙,前途无限,一会儿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业务员,连每个月能拿多少工资都不知道,还指望什么时候出人头地?
这时候妹妹打电话过来,说刘哥答应了下周来看她的英语演讲比赛,听到她那兴奋不已的语气,我却忽然感到一阵凉意:我的妹妹相貌出众却涉世未深,而且我们对刘哥其实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我不忍拂逆了妹妹的热情,只是说道:
“妹妹,我们穷人的孩子,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也只有这样才有意义,你懂吗?”
“嗯,我知道了,哥哥晚安啊!”
我脱下西服,小心的挂好,转身冲镜子里的自己挥了挥拳头,暗暗对自己说,明天会更好!
乱七八糟地想着,不知道多久才迷糊着睡去。
早上醒来时,发现长裤不见了,心里一惊,出门在门口捡到裤子和身份证,钱已经没有了。懊恼得想杀人,回到屋里,才发现衬衣上口袋里还有五百块,是昨天给沈默颜后顺手放进去的。手机还在枕边,裤子是从窗户里被挑出去的。
这一天的心情真是糟透了。早餐也没吃,先到银行给妹妹的卡上打了400块,然后发消息给她说了下。
工作还得继续,不然又是绝路。
我到刘总楼上的天台上一个人站了很久,我不是想跳下去,我是被激怒了。我想,命运这么对我,我决不会轻易认输的!
妹妹回短信说,要我保重身体,不要太辛苦。
我把手机贴在胸口微笑,是的,就算我一无所有了,我还有一个如此优秀如此美丽的妹妹!
在妹妹演讲比赛的前一天,我终于拿到了两个单的提成,这样我就可以买点水果零食去看妹妹了,还可以给她点生活费。
晚上去理了个发,在宿舍洗了澡,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换上了那套西服,把皮鞋擦的贼亮,把头发抹了发胶。忙完这些的时候,刘总打电话问我去了没,没去就捎我去。本来我想说我已经走了,但是一想他到了肯定会找我,于是就坐他的车去了。
妹妹也穿着那套新裙子,显得落落大方,信心十足。虽然我的英语实在很烂,也听到她的题目是《Mybrother》——《我的哥哥》。
我听不懂内容,但是我和刘总一起拼命的鼓掌。妹妹会心的向这边看,发挥得很好。下午结果出来了,妹妹得了二等奖。散场的时候,我拉着妹妹的手向外面走,才发现沈默颜也站在人群的后面,两手抱胸对我们微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晚上妹妹坚持用奖金请我们吃了顿简单的饭,本来沈姐和刘总还想一起出去玩,但是我推辞了。我总是觉得,虽然我们有几次在一起吃饭玩乐的经历,但是我们兄妹和他们总是在不同的世界里。我知道我和妹妹有一天也会成功,但不是现在。
照例我坐沈默颜的车回去。
车上我看着她很娴熟的开车,白皙的手指搭在方向掌上,像玉雕一样精致玲珑。我觉得压抑,说不出话。
她跟我下了车,说:“到你宿舍看看,欢迎吧?”
我说:“欢迎是欢迎,不过实在很烂,自备塑料袋吧!防呕吐之用。”
进了门,我正要收拾一下,她还是发现了堆在墙角的那些画,她蹲下来,一张一张翻开看:“这就是你的画?”
我说:“是的,不过搬这里来后就没画过了。”
“嗯,画得不错,你想到长沙开画展?”这是我最大的一个愿望,只有妹妹知道,肯定是妹妹告诉她了。
“想想而已……”我不是谦虚,而是说真话,画画是我的爱好,但一个人默默地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结果,而且我知道,举办一次画展,绝不是我这种一无名二无钱的人可以想像的。
“也没那么难啊,奥运快开了,以奥运为主题办一个公益性的画展也可以啊。”
我笑笑,没有做答。
她看了看,就走了,在关上车门之后,她又摇下车窗,对我说:“朝丹宁!”
“噢?”
“画展的事,你真的可以考虑下,2008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你可以多画点有关奥运题材的,场地和策划的事,我倒可以找人帮上忙。”
“好吧!”我淡淡的答道,然而心里确实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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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开始了白天工作晚上画画的生活。倒不是因为沈默颜那么说,无论我到哪里,只要稍微安顿下来,就要支开我的画架的。
没有模特儿,没有专门的画室,这一切都难不到我。白天我会刻意地观察我认为值的画的人和物,比如一个卖红薯的大爷,有些细节不清楚的地方,还可以第二天再去看。
沈默颜有时会打电话来叫我一起吃饭,我有时拒绝,有时答应,答应的时候也抢着买了几次单,后来她也不争了。
晚饭后她总是提议到哪里坐坐,我总是坚决地说我还要回去画画呢。
于是她送我回来,顺便看一看我的画。
有一天,她看了那张《卖红薯的老大爷》问我:“画得这么好,可以画画我吗?”见我在迟疑,她补充道:“嘿嘿,哪一天等你成大画家了,我这张画可以价值连城啦!”
我红了脸,只好说:“可以……可是现在不行。”
“那好,哪天可以了告诉我噢!”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身影就在我脑海中形成了一副画,具体到睫毛和嘴角,还有那眼中光彩照人的东西……那么清晰的印在那里,我知道,就算闭上眼睛,我也不会忘记。
送她出来的时候,忽然就有了点不舍的味道,我知道这想法很荒唐,可是我真真切切的不希望她就这样走掉。
当然我什么也没有说,在那乳白色的路灯杆下,我目送她的车汇入车流,然后一个人久久地站着,不想回去。
那天我一宿没睡,到天亮的时候,终于画成了她的画像。背景是云湖公园的大门口,她对着阳光站着,微笑,风从一面吹来,有一缕小小的头发发稍正好停在嘴角,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画成了这个样子,因为那天在公园相见,她并没有这样转头微笑,而且我一直拘谨地伴在她的身侧,都没敢仔细看她的脸。
我把这幅画题上名为:公园前的女孩。然后小心的挂在门后,等它干好,才能装裱。
这以后,我发现我会在很多时候不由自主的想她。我很恐慌,把她的画裱好后放在床底,但是没有用,在睡前我会忍不住拿出来看,看的时候满心欢喜。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常来看我的画,我很想把那幅画送给她,但是她没再提起,我也不敢开口。
白天我更加拼命的工作,这样我就可以没有多少时间想那些烦心的事。也许是命运终于肯眷顾我,也许是我的努力应该有同等的回报,我的业绩在整个建材市场都出了名。有几家知道品牌的建材店老板私下里想请我过去,我没有答应。因为刘哥告诉我,以我的能力和吃苦的劲头,完全可以自己接一家小店试试。他说资金方面如果有问题可以帮我,但我不想找他,只是在暗暗的等待时机。
终于,十一月底,我的老板在赚了一笔后决定回四川老家发展了,他有意把店子以成本价盘给我,但我这半年的积蓄只有二万,还有三万的缺口。
在老板给我期限的最后一天,沈默颜和刘总一起找到我,给我送来了三万块钱,原来他们打电话给我老板了。我不好再拒绝,只是一定要收下我给他们打下的借条,并且注明了利息和银行存款利息一样。
我请了业务员和导购员,自己以跑业务为主,就开始了全新的小小的事业。
好在刘总是生意人,常常给我很多很有用的指点,开业第一个月,刘总就给我介绍了一个工程单做,这一笔我就赚到了一万多元。
月底,沈默颜来提醒我画展的事,我说半年内我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开了,她很惋惜,但是没有再说什么。
元月份到春节前夕都是装修的黄金季节,我的生意也好得出奇,每天,除了自己要见很多客户外,还要处理店面的业务,还要结帐、进货……总之,我忙得一团糟,而银行的存款也日渐高涨。
那是第一场雪的那一天,我坐在店里没有出去,沈默颜开车来要看看我最新的画,我才惊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宿舍住了。店里有一个套间,可以摆下一张床,自从接手后,我就一直住在店里,既省了跑路又兼看管店里的货物。
我带她穿过积雪的街道去小屋,在下台阶的时候她猛地一滑,被我一把捞住了她的手才没有跌倒。我脸一红,偷瞄过去,她在看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路上很滑,我抑制住忐忑的心,握住她的手继续前行。
十几分钟的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冰雪的室外应该很冷的,可是我感觉不到,背上有汗,手心也是汗。我们都没有说话,她很温顺的由我牵着向前走,天上还飘着若有若无雪花,擦过脸庞的时候痒痒的,落进后颈里有点凉意,却不冷。
小屋显然已经有不速之客光顾过了,还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些画堆在墙角,我本来用很多旧报纸盖着的,也给翻开了,但没有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