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沉淀,路灯昏黄,星光都迷茫得过分,阴云也在不安分的匆匆流走,七八只不知名的白色鸟儿结着队,三三两两的的士顶着头灯静候红灯,一条条人行横道指引着归来的路途,路人怀揣着独自的经历,奔向彼此的方向。
何途和一众朋友正从一边的小区跑过来,大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倒是使得这条少人的街多了几分热闹。
“我的天,刚才什么情况?”何途停下脚步对后面的人说:“哎!你们有人看清了吗?”
“我得歇会儿!”一个年轻人抓着何途:“跑了几条街了?”
“谁知道,聚会弄一半,跑出警察来!”后面一个人说着。
“哈哈,得亏是在胖子那儿搞的,他那有的收拾了。”何途笑道。
“时候不早了。”最后一个男生扶着一个女孩儿掏出手机看了看说:“明天都还有事,我女朋友醉得不清,我得赶紧送她回去,哥几个,哪天再约吧。”
“成,大家也都回去吧,路边有出租,你们远的打车吧。”何途说。
几人相继告别,何途快速的过了斑马线,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门卫室的灯光还在亮起,里面空无一人,保安不知去向。也好,省得跟保安多说几句。
第8栋,自己居住的这栋楼是小区户型最为便宜的,这里虽远了些,可是能快速的赶往地铁站,周围环境也清净,自己存不住钱,刚换的工作,工资不高,要说满意,也就自己的上司是个不错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儿。
晚上小区的灯光不算明亮,下意识的掏了掏身上的钥匙,上面刻着:“0816”,瞅了瞅一边仍旧放着“正在维修,闲人绕到。”的标牌,只能摇了摇头,往楼梯走。
也不知道现在的房地产开发商的设计师是什么脑子,侧面的楼道也就撑死能排三个人的宽度,还没窗户,真是能省则省。楼道都是声控灯,每走一层,都得用力弄点声响,从一楼往上,光线随着声音忽明忽暗,一生一灭,想必是楼道走的人实在稀少,满满都是尘土的味道。楼梯的护栏也呈现半氧化状态,红漆脱落,锈迹斑斑,另一半红漆像是和锈迹相融死了过去,脚步能触及的边缘也堆积了不少碎屑,上面的尘土让人敬而远之,而这样,反倒是衍生了更多的尘埃和灰烬,不会再有人想着抹去。
7楼,想着继续往上走的何途,看着脚下的灯光变得暗淡了些,一道方形的阴影落在阶梯上,抬头一看,通往楼上的铁门已经上锁。
“真是......”何途拿着自己家的钥匙嘟囔着。
仔细的摸了摸身上的口袋,除了办公的钥匙,这门往常都是打开的状态,就不怎么常备,也许今晚太晚了吧,保安给锁上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走到7楼的电梯旁,按下紧急按钮,靠在墙边等着。
“嘟嘟嘟......”
大约两分钟没反应,何途不耐烦再按了一次。
“嘟嘟......喂?”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哎,叔!我是8栋的小何,实在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找您,我......”何途说。
“8栋的楼道门是吧?”男人打断了他的话语:“那是我锁的,楼上的老投诉我们,说放一些陌生人进来,担心不安全。”
“是是是,我能体谅,叔您是好人,帮我开一下。”何途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等着,我要去停车场巡逻,一会儿就来。”保安大叔说完没等他回话就挂断了。
“额......”何途摇了摇头说着:“谢你个大叔了。”
何途用脚抹了抹阶梯,干脆坐下,拿着一块口香糖嚼了起来。
不怎么干净的楼道,连接着每层的住户,墙上很多地方的石膏也因为受潮逐步脱落,一边新换的红色消防箱在拐角十分显眼,几个电表箱内都是被电工扒拉得有些杂乱的线路,里面的小灯在何途的瞳孔中快速的闪烁着。
过度的安静总会伴随着黑暗的降临,楼道的灯光瞬间熄掉了。
“啪!”
何途拍了一下手掌,灯光再次亮起。四五次后,约摸也有十分钟了,何途叹了叹气,这时,下面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何途站起身来,楼梯往下俯看,的确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一楼的门口,可就硬生生立在那儿,没再向前一步。
灯光闪烁了两下,熄灭掉了,四周一片漆黑,隐约能看到楼下的微弱的灯光从门口打入,那个人缓慢的走了进来,脚步声相当沉重,像是穿了大马靴。
“叔!要不您快点?”何途大声的冲下面喊了一嗓子。
声音顺着楼道的扶手,颤颤巍巍的坠落,灯光也随着楼层逐一亮起,6楼,5楼,4楼......1楼。下面的灯光打开,那个人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依旧只能看到一个人影投射在地上,保持着同样的位置,没做任何动作。
正在疑惑时,黑色由上而下,又回到了最深的夜色里。那个黑影开始前行,步伐依旧沉闷,走到楼梯扶手的位置,这人用手放在护栏上,跟着他死板的脚步声,顿挫有致的向上而来,他的手发黑,看起来是带了皮质手套一样,因为在黑暗中也微微发亮。
何途看得入了迷,手中的办公钥匙没留神,从手中掉落,沿着楼梯的缝隙,丝毫没有磕碰到一点,相当笔直的掉到了一楼,而这一瞬间,何途看得很真切,那把钥匙在即将落到一楼地面的时候,这个人的手很明显的伸了出去,并且还接住了钥匙!可随后,当灯光再次亮起,十分清楚的听到钥匙摔落在地上弹起几次的声音从一楼带着灯光,传递似的到达这一层的时候,何途愣住了。
他拼命的将头伸下去,仔细的看着钥匙掉落的地方,那里的确有一把钥匙孤零零的躺在那儿,随着目光往楼道口的方向看去,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在那儿,站姿,身体的动作,甚至挑剔一些由这个方形的口子看去,他的身影是那么规整的刚好在其中,连一点误差都没有,像是永远的卡在这个地方。
“那个!”何途的困惑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烦躁,嚼了两下口香糖,想着自己也没喝多,很清醒,就大叫着:“叔!大晚上我没空跟您开玩笑!快上来帮我开门!我们都省事,行不?”
声音在不宽的楼道内打着转,何途能确定他听到了他的话,可是那个身影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要进来的状态。
沉寂,又是一次沉寂,灯光可能被话语打得乱了些,楼层间错落着熄灭开去,直到把一楼的灯光遗忘在最后,全部灭掉。
那个身影开始动了,脚步声相较于上一次,沉重了不少,更像是一个正常人在走路,也许是大叔刚才的确在开玩笑,现在真的打算上来了。那双手继续抚摸着楼梯扶手,待他走到二楼,何途才想到自己的钥匙还在一楼。
“大叔,您帮......”何途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想着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这么墨迹,再让他捡钥匙,不知道又得弄多久,干脆自己下去捡起得了,大叔开门就好。可这半句话没传多远,六到四楼的灯光便亮起,那双黑得发亮的手套一路摸到三楼,便像是卡住了,没了动作,也不再前进。
何途很不解,但这却让他开始有些恼火,打算走下去看看这大叔到底在干嘛,走到六楼拐角,所有灯光一并熄掉,何途的眼中除了残留的映像,便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拉着扶手,等着瞳孔适应,可沉浸在黑暗中,人的听力就会变得十分敏锐,那个声音,那个沉重的脚步声,正再以新的速度在上楼,沉重而有力,连摸到的扶手都能感受到震颤,更加明显的一个事情是,这个人正在往他这里来!
出于人的本能,何途再视线稍微能看清一些便往楼上跑,那个声音感觉已经到了刚才他停留的地方。
“喂!”何途大声叫道。
黄楼道,红扶手,白墙,都在他的声音中苏醒,明亮而毫无生气。整栋楼的灯光都被打透,他靠在墙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声音最后消失的位置,空无一人。
安静,还是这种让人躁动不安的沉寂,这里的所有东西他都不得不再次打量一遍,七八道黑色划痕,两三个满是尘埃的蛛网,一段锈迹斑斑的红漆扶手,细致到上面的锈迹在偷偷下落,不受任何外力干扰,很干脆的掉到地上的小铁锈堆。
何途想了想,站起身来,咽了一口唾沫,犹豫再三,低头俯视,视线从高到低,直到出现较为方形的缝隙,他两手扣住了扶手,和最初一样,那个人,那个身影,依旧停留在一楼,一样的姿态,一样的位置。
“喂!”
何途又大嚷了一声,也许是为了壮胆,也许只是单纯的将灯光保持住。可这人的不为所动倒是更加让人焦虑。耳边的电表箱“沙沙”作响,最底下的声控灯,开始泛黄,摇曳数下,再次熄灭,每一层都紧紧的扣住何途的心弦。终究黑色埋没了整栋楼,整个楼层,整个人。这个人的脚步可不再能用着急来形容了,更为准确的可以说做——速跑!靴子的动静沉重得让他的脚下都觉得不断震动,他还在不断的逼近,灯光的忽明忽暗使得何途的眼睛还来不及适应,略带残影,可耳蜗早已被这声响充斥着,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啊喂......”何途有些慌张,叫了一声灯光并未亮起,赶忙继续大叫:“喂!!”
声音连同着灯光一并颤抖着,视线清晰,两旁依旧是住户的防盗门,前方仍是空无一人的楼道。他猛咬了两下口香糖,摸了摸地上的瓷砖,冰凉凉的,触感的回馈,让何途很失望,这不是梦境。
长长的吸了口气,两手撑在地上,往前爬着,极不情愿的把头贴在护栏上,屏住呼吸朝着一楼入口的方向看去,一模一样,自己绝不是幻觉,那个奇怪的人,还在那儿,所有的位置都一样。何途心想,这莫非,遇到坏人了不成,一直尾随着自己过来的?可也不对啊,自己一个男的,看起来也不像个有钱人,跟踪过来干嘛?就算是小偷,这么大动静,岂不是有些蠢?
“嘿!”何途再次站起身来叫道:“听着!老子没钱!但有脾气!你再他么不走,我就报警了!”
一说报警,何途立马摸了摸身上的手机,气得直瞪眼,刚才聚会太过混乱,自己手机压根就没带回来,可话都说出去了,反正这人也不知道,兴许能唬住。这念头,刚出来,就被自己的眼睛打了回去,那人像是全完无听觉,相当固执的停在原地。
眼瞅着灯光即将熄灭,何途用力的把脚跺了跺,往下三四层的楼道的灯泡又恢复了最初的亮度,一二楼许是距离有些远,灯光还是灭掉了,那个人如约发疯一般的开始跑上楼,正当何途要再次“叫醒”沉睡的灯光时,这个人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很干脆,何途感到有些意外,追着声音最后落下的方向,就在二楼的拐角处,有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放在栏杆扶手上,是他,那个人停在了二楼,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何途的手也放在扶手上,他能相当敏感的感受到,逐渐传来的细微震颤,很有规律,再仔细打量,那只手的手指正敲击着老化的扶手,像抚摸,像弹奏,更像在催促,催促迟来的黑色。
何途很困惑,可转念想了想,心中却有些窃喜,这怪人貌似一直在等的东西,就是灯光熄灭后的黑暗,一旦灯光一灭,他就会发了疯的往自己这儿来,不管这是他的怪癖,还是个喝醉酒的醉汉,只要能不让他上来,就行,等一会儿保安大叔来了,不信他还不走。
跺了跺脚,让灯光继续发亮,口中继续不厌其烦的咀嚼着早已没了趣味的口香糖。
“滋滋.....喂,小子!”电梯的话筒处传来保安大叔的声音。
“哎!我在呢!”何途赶忙凑近话筒:“叔,您到哪儿了?”
“本来都快八栋了,地下停车场好像有人喊叫,我就下去了一下,现在打算从地下三层开始查,反正你也不急,去我门卫室坐坐,我一会儿再上来。”
“别别别!叔!我就想回家,那个,您哪怕过来看看也好啊。”何途有些着急。
“看看?”大叔不解:“看什么?”
“看......对了!”何途故意提高一个嗓门:“我们八栋门口,就有您要找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快来呀!”
“你这小子又喝酒了吧?怎么那么多事?你个年轻大小伙,怎么跟个小女孩儿一样?”大叔不耐烦的说:“上次这停车场就出了事,直接开了两个保安,我可不敢马虎,巡逻了再来,你不去门卫室,最近物业公司在整修停车场,晚上十二点后,楼道灯的线路都要关掉,你愿意留在黑暗里,就留吧!”
“十二点?”何途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几分钟时间:“这可不行啊!大叔,我......”
“滋滋......”
没等他说完,另一边已经挂断。何途用力的拍打着对话机,破口大骂着,心想着,自己要真出点什么事,一定得让这大叔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看了看自己在对话面板上击打出来的凹痕,自己二十来岁,血气方刚,就算真是个坏人,他就一个,把人逼急了,还说不定谁打得过谁。
低头瞄了瞄,那双仍旧停在二楼拐角敲击的手,冲着下面吼叫了一声,灯光通透,那怪人不出所料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站立着,影子来看两手什么都没拿。
“好极了!”何途嘀咕了两句:“好极了!来吧孙子!”
四下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一边的消防箱内,从里面拎出一瓶灭火器,底部朝前,两手托举着,长长的吸了口气,看了看微微暗淡的灯光,大嚷着,抱着它一路往下冲。
有他的声音一直张扬着,拉扯着,楼道中反倒显得格外安静,灯光明亮,电箱的小灯都像是停止了闪烁,充满力量,他的脚步由慢到快,沉重而响亮,逐渐死去的铁屑堆都在空中打颤,两耳没了风,身上没了负载,他只想冲下楼,和他面对面。
待到何途抱着灭火器一路奔向一楼时,余光看到那被外面路灯拽得长长的影子,他还是不免有些迟疑,放慢了步伐,走到拐角,一个转身,举着灭火器,挺着胸膛,看着前方。他愣住了,一股子寒意从眼眶渗透,直戳心窝,夜风从楼道楼口灌进,轻轻的拍打在何途的手背上,灭火器从他木讷的手中滑下。重重的摔在地上,这响动让他头皮发麻,可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他没看错,这个拥有着长长影子的怪人,那个本该是本体站立的位置,只是一套垮在地上的衣服,上面扣着一顶老式的礼帽。
一定是那儿除了问题,那瓶灭火器滚动着向前,停在了那堆衣服前,明显被挡住了。何途扇了自己一耳光,发抖着看了看身体,这仍不是梦境,再抬头看了看灭火器一边,摆放着的是一双黑色的手套,这里明明空无一人,可地上的影子还在,被镶刻在这儿一样,难不成自己一直在上面向下看的人影,只是来自一个虚无缥缈的衣服?不可能,他再仔细观察,外面的路灯灯光的确是这影子的光源,虽然能看清楚外界的情况,可明显在灯光中,有一个像是细微无色的线条勾勒出的人形,这和地上的影子十分吻合,那岂不是说明,那个位置还是有什么东西存在。
这下可把何途吓坏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踢在阶梯上,失去重心,膝盖发软,一屁股坐在阶梯上。
“咔......咔......”太久的静谧,声控灯由上到下开始熄灭。
在一楼灯光灭掉的瞬间,何途瞳孔中的残影与门口的光影刚好契合,那里的确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他戴着礼帽,一件黑色大衣几乎垂到地上,两手的手套在黑暗中都反射着亮光,看他的状态,准备要赴宴迈出脚步一样。
何途没再多想,连滚带爬,叫嚷着往楼上跑,抓着扶手,踩踏,打着转,跑到七楼拐角的电梯处,喘着粗气的疯狂按着应急按钮,可除了等候音,没有多余的动静。
“求你了,求你了......”何途一边跺着脚一边砸着对讲处:“你他么的接啊!草!”
何途抓着自己的头发,想强制性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连续向下看了几眼,那个人依旧停在那个位置,自己的情绪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究竟想干嘛?!”何途声嘶力竭的喊着。
声音除了持续灯泡的亮度,其余就显得毫无力量。他来回走动,拼命的想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首先就得确定他是实体?幻觉?他猛地一想,只有一个办法,一开始自己的办公钥匙就掉了下去,他还接住了,不管最后的落地响动是真是假,如果,现在那把钥匙还在自己的衣兜里,那他就是幻觉,如果不在,那就是实体。
这个念头转到手上,何途一边盯着一楼的人影,一边小心翼翼的摸着口袋,直到触碰到了口袋底的一瞬间,他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