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估计土狼前半夜不能进来,因此前半夜大家都是轮流睡觉。到了下半夜,石达开让石镇仑挨个通知,让大家做好准备,看到有人进来,马上报告。
从子夜开始,大家就不眨眼地看着自己的监视范围,生怕露过一点蛛丝马迹。
这是个有着淡淡月光的夜晚,那帮村低矮的草房在月光下像是一个个蜷缩着的老人,已经进入了酣畅的梦境中。石达开被这静谧的情境感染,心中感叹,这个世间如果没有欺压、没有弱肉强食该有多好。
比较奇怪的是,一直过了丑时,村子村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石达开觉得事儿有些玄,悄悄说:“道长,那个土狼……是不是发现了咱啊?”
邱道长也有些纳闷,犹豫着说:“应该……不会吧。村子里跟刘欢喜有勾搭的人,一下午不是都没有出去吗?”
石达开说:“是啊。没出去……可是,他怎么还没来?”
邱道长说:“如果他是土狼,就一定能来。不来,那就……应该不是土狼。可是……不是土狼,这能是谁呢?”
石达开有些瞌睡,连连打了几个呵欠。呵欠刚打完,听到身边有轻轻的呼噜声,扭头看,石镇仑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
石达开把他推醒,石镇仑还发愣:“来了?那个什么狼来了?”
石达开轻轻呵斥:“你呼噜那么大声,他老远就听到了,早就被你吓跑了。”
石镇仑呵呵笑了几声,忙抹了几把脸,打起精神。
又等了好长时间,东方已经隐隐发白,石达开都开始盘算应该回家了,他们才看到一条人影,鬼魅一般从村口溜了进来。
邱道长轻轻说:“来了!”
石达开和石镇仑早就瞪大了眼珠子。他们看到人影悄无声息地朝石达开家而来。石达开家里已经空无一人。邱道长跟石达开说这人是来看牲口死没死的,不会伤害人。不过为了小心起见,石达开还是把长工带到了大伯家。
果然,一会儿人影就从石达开家翻墙而出。
邱道长估计他应该是去就近的养牲口的人家去看情况了。这是绝对不能让他进去的。
邱道长和石达开石镇仑一起跳出来,发一声喊,朝着人影就扑了过去。
这人一看有人,忙朝另一边胡同跑。这个邱道长也早就有了预料,从那边胡同跑出了石凤魁等人,这人一看前面被截了,撒开脚丫子,就朝后跑。
邱道长等人在后面没命地追,一直追出了村外。
跑到石达开等人挖的坑附近,从路的那头和另一边,猛又跳出了石祥祯、叶梅等人。这人没办法,只能朝着石达开等人挖的那土坑附近跑。要命的是,他经过土坑边,直接朝山里跑了。幸亏山里埋伏了石达开的几个叔伯,他们一齐喊着跳出来,这人没法,才朝着伪装得像一条小路似的那个坑跑去。
坑上边蒙了一层细树枝和草,这人没注意,“噗通”就摔了下去。
石达开等人在坑底埋了削尖了的竹子和生石灰,那人掉进去,就是一阵惨叫。邱道长冲过来,猛然喊道:“快放水!”
石祥祯等人手里的武器就是镐头铁锨,目的就是放水的。看着人掉进了坑里,把上面的水坑掘开了一道口子,水“哗哗”地就朝坑里流了下去。
坑里的石灰遇到水,“咕嘟、咕嘟”冒热气,里面的人又哭又叫闹腾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土狼变成了熟狼。
邱道长怕他有蹊跷,打着火把朝里看了看,看到人泡在石灰水里,已经仰面朝上了。不过石灰的热气蒸腾,他看不到人的样子。
邱道长看看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忙喊人填坑。一会儿工夫,这个来自印度的邪恶巫师就被深深地埋在了地下。
石达开让大家陆续回去,他和石祥祯、邱道长、叶梅在后面,把那个地方布置得几乎看不出来了,几个人才回去。
忙活了一夜,石达开等人睡了一上午,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吃了点儿饭,石达开装作上山,去看了看一直在那儿监视的两个叔叔。叔叔告诉石达开,他看到刘欢喜带着人在这路上走了两个来回,但是没朝这边走。
石达开在附近看了看,又整理了一下伪装的树枝什么的,让叔叔小心,才回了家。
邱道长正在打坐。听到石达开回来,他睁开眼,说:“兄弟,熊团练和官府不会就这么罢休,村里要外松内紧,千万不要让官府的人看出什么破绽。”
石达开说:“道长放心。昨天晚上的人都是石家人,都知道轻重的。”
邱道长点头,说:“特别要注意村里的内奸。刘欢喜在那帮村有内线,天地会有惨痛的教训,内线祸害不浅啊。天地会的内线可以铲除,那帮村不同,你们即使知道了内线,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兄弟,你千万小心。”
石达开笑了笑,说:“这个我早就有了安排。我有专人‘透露’消息给那个内奸。他知道的,都是我想告诉他的。”
邱道长不由钦佩地说:“石兄弟如此年纪,凡事考量如此周全,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石达开笑着摇头,说:“道长千万别这么说。我觉得这个土狼就这么没了,熊团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道长,除了这些,下一步我们怎么做呢?”
邱道长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我觉得那帮村可能要跟官府长久地斗下去了。石兄弟,你赶紧从村里找一牛一马,栓在马棚里。如果我没猜错,这两天会有人来看你的这两个牲口。这个土狼应该把他的计划,都跟找他的人说了,你家的牲口中毒,他们也肯定知道。土狼不见了,他们除了四处找人之外,还会顺着土狼的行动路线去找原因。土狼先给你家的牛马下毒,他们也肯定知道。如果他们派来的人看到你家的牛马都好好的,他们就会对土狼产生怀疑,那土狼失踪,就会让他们怀疑这个土狼是因为行动失败而畏罪潜逃。当然,这只是让他们多了一种想法而已。喔,找牛和马的时候,一定要跟原先的相象的,否则就会弄巧成拙。”
“还有。别的要保持不变。无论是你的拜上帝教还是村民平常生活。刘欢喜如果带人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别露怯。”
6、不打不相识
刘欢喜自己没敢来,别的团练带着人以“捐款买马”的名义,挨家挨户乱窜,自然也有人进了石达开家。
两个人一起来的,其中一个跟石达开说话,另一个借着上茅坑的名义,跑到石达开的牲口棚看了看。
他们走了后,村子里安静了几天。那几天,团练们也不来了,拜上帝教也没人捣乱。但是,石达开知道他们不会就这么老实了,因此按照邱道长说得,依然外松内紧,防备熊团董再次出招。
邱道长和叶梅这次出来,是有新的任务。熊团董抓了天地会的两个人,他们出来打听消息。石达开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邱道长也不敢多耽误时间,看看那帮村暂且没什么大事,就和叶梅又打扮成师徒二人,朝奇石墟走去。
当天下午,石达开正在地里查看庄稼长势,石镇吉突然从村里方向跑了过来,对他招手。
石达开知道应该是有事了,赶紧朝地头跑去。
石镇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达……达开哥,赶紧回家吧……”
石达开一愣:“怎么了?家里怎么了?你慢慢说啊。”
石镇吉说:“洪……洪先生来了。”
石达开听说是洪秀全来了,心下一喜,上了石镇吉的马,两人打马疾驰,跑回村里。
因为长工这几天回了老家,石达开未过门的媳妇熊清芬正在收拾家。她已经泡上了茶,洪秀全正在喝茶。
两人互相问候,石达开看出,洪秀全显得很疲惫。石达开要行大礼,被洪秀全拦住,说:“石兄弟,不要拘礼。赶紧坐下,我有话说。”
石达开也看出洪秀全一脸的凝重,知道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就给洪秀全添了茶,坐下,问:“二哥,出了什么事了?”
按照拜上帝会的说法,洪秀全是天父的第二子,是耶稣的弟弟,因此石达开称呼洪秀全为“二哥”。
洪秀全喝了一口茶,闭上眼,说:“冯云山……被抓了!”
石达开一愣:“什么?云山哥?他怎么被抓了?被哪里抓去了?”
广西的拜上帝教,功臣是冯云山。
两年前,洪秀全和冯云山从广东来到广西传教,住在赐谷村表哥家。但是折转两年,入教的很少,前景黯淡,洪秀全泄了气,就返回了广东。冯云山却意志坚定,以打短工甚至给人家挑粪维持生存,继续传教。后来冯云山听朋友说有处贫穷山区叫做紫荆山,那里的人主要以烧炭为生,很偏僻贫穷,冯云山觉得这里应该有发展的基础,就不辞劳苦来到了紫荆山的平在山地区,发展贫穷的烧炭人信教。
在这里,冯云山发展了杨秀清、萧朝贵等骨干,拜上帝教也在这里发展得轰轰烈烈。
当地官府和地主团练对这帮团结起来的老百姓非常恐慌,多次捉拿冯云山等人未果。这次紫荆山石人村地主王作新带着大批人马把洪秀全、冯云山等人一起捉住,幸亏一贫如洗的烧炭工们捐款把洪秀全等人先解救出来。但是在官府眼中的头号传教分子冯云山却被解往所属的桂平县衙关了起来。
当地团练头目王作新以“阳为拜会,阴图谋叛”罪名,起诉冯云山和一起被关押的教民卢六。如果冯云山罪名成立,不但他自己性命难保,按照大清律例,家属还要连坐。
石达开看着颓唐的洪秀全,问:“二哥,那怎样才能救出冯先生呢?”
洪秀全缓缓说:“紫荆山大冲村的曾玉珍先生是冯云山的好朋友,他是当地大户,和县衙里的人说得上话,现在他正在找人想办法。我来,一是嘱咐你们要小心,二是看看兄弟这边有没有人能帮忙说上话,救出云山兄弟。”
石达开突然想到了天地会,他说:“对了,二哥,这边的天地会倒是很有势力。上次天地会的人被熊团董的人抓了去,他们直接冲进熊团董的监牢,把人救了出来。要不,找找他们?不过……他们有条件,要先加入他们的天地会,他们才能肯帮忙。”
洪秀全坚决地摇头,说:“万万不可。天地会如今目光短浅,为了发展人入会,唯利是图,不择手段。拜上帝教是团结老百姓,为老百姓谋福的宗教,我们与之结交,会坏了拜上帝教的名声,兄弟,切记!”
石达开只好说:“好的,二哥。”
洪秀全说:“现在紫荆山的拜上帝会正在凑款,营救云山兄弟,石兄弟,如果方便的话,你在附近也略微凑些银两,以救云山早日出狱。”
石达开眼前一亮,说:“这没有问题。我发动一下大伙,没有多还有少啊,大家能凑多少是多少!”
吃了午饭后,石达开喊来几个兄弟,让他们分头去找各村头儿。想法凑钱。大家听石达开说明了情况,各自领命而去。
傍晚,大家就都回来了。把凑得的银钱上缴给了石达开,石达开和兄弟们又凑了些。洪秀全在石达开处住了一天,第二天,两人就启程,先到了贵县赐谷村洪秀全的表哥家。石达开在那儿吃了饭后,洪秀全为了安全,只能暂时住在这里,石达开启程,单身前往紫荆山大冲村找曾家珍。
长话短说,因为路途不熟,石达开走了两天,才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桂平紫荆山。可他在山里迷路了,一直走到太阳将要落山,也没有找到大冲村。
石达开筋疲力尽又饥又渴,看看好像没有希望找到村子了,就想找个地方先歇息一下。
就在他下了马,爬到一个高处四下观察的时候,他看到从坡下小路上,走来一群人。这群人大概有二十多个,好像背着重物,因此走路缓慢。石达开不摸底细,就拉着马,藏在路边小树林子里。
等了一会儿,那些人爬上山坡歇息,石达开听他们说话,才知道他们是下山送炭的。就从藏身处走出来,牵着马来到他们面前,石达开对为首的一个粗壮大汉抱拳:“这位大哥,请问到大冲村怎么走啊?”
那个壮汉面色黧黑,胡子拉碴,粗布衣裤多处破烂。他屁股坐在一块山石上,一只脚蹬着一块矮些的石头。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石达开,问:“你到大冲村干什么?”
石达开看这些人虽然是贫苦人,却也不摸底细,因此没说出曾玉珍的名字。只是说:“走……亲戚。”
石达开的回答很随意,壮汉却显得很警惕。他站了起来,上前几步,走到石达开面前。跟在他后面的那些背着竹篓的人,也都放下竹篓,围拢了过来。
石达开看着这群衣冠不整,面目粗糙的壮汉,害怕他们打劫,朝后退了退。黑面壮汉一使眼色,就有两三个跑到石达开的后面,断了他的后路。
石达开一愣:“兄弟,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壮汉好像暂时没有抢劫的打算,他只是两眼等着石达开,很蛮横地说:“说,你到大冲村找谁?”
石达开下意识又朝后退了退,瞄了一眼放在马背上的盛着银钱的口袋。这壮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这口袋,扒拉了一下石达开,朝着那口袋就走了过去。
石达开朝后猛退几步,挡在马前面,喝问:“你们想干什么?”
石达开的声音很高,吓得这黑汉子一跳。他勃然大怒,飞起一脚就朝着石达开踹过来。石达开一跳,躲开。这黑汉子趁机就来拽马背上的布袋。
石达开拔出短刀,朝他就扑了过去。
黑汉子理都不理,只管往下拽包袱。后面早就涌上了几个人。这些人力气奇大,一拥而上,竟然把很有些武功的石达开摁在地上一动不得动弹。
黑汉子嘿嘿笑了几声,说:“我看你小子不是好东西。细皮嫩肉的,妈的,你要是不是官府里的人,你萧爷爷就是你养的!”
石达开虽然被摁住,说话还是没问题的,他喊道:“我真不是官府里的!我是到大冲村找曾玉珍先生的!”
黑汉子不理睬石达开,兀自把包袱解下来,一看里面是满满的银两,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他喊道:“兄弟们,有钱了!有钱救冯先生了啊!”
那些穷汉听说包袱里是银钱,都凑了过去,只有两个人还拽着石达开。石达开因此抬起头。他听到一个岁数大些的在说:“终于有钱送给曾先生了,刚刚我还害愁呢。这次冯先生是有救了,这么多的钱啊。”
石达开听他们说救冯先生,就问:“诸位大哥,你们说得冯先生是不是冯云山大哥啊?”
那些人听到石达开提到了冯云山,都愣住了。有的看着那个黑汉,有的看着石达开,不言语。
黑汉子把包袱让身边的人拎着,他走过来,凶狠地瞪着石达开,说:“你敢说你不是奸细?不是奸细你怎么知道冯云山?”
石达开说:“这位大哥,您能不能让他们先放了我啊。我这样怎么跟你们说话啊。我不是奸细,放了我,我跟你细说。”
黑汉子摆手,示意拧着石达开的两人放手,说:“咱这么多兄弟,他跑不了。说吧,你要是说漏了,可别怪爷爷我把你撕碎了煮着吃了!”
两人松手,石达开活动了一下双肩和胳膊,对着黑汉子拱手,说:“这位大哥就是大名鼎鼎的萧朝贵大哥吧?”
石达开的话吓了萧朝贵一跳,他仔细看了看石达开,狐疑地说:“我不认识你娃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石达开呵呵一笑,说:“我听云山哥说起过您。他曾和二哥在我家住过几天。”
听石达开这么一说,萧朝贵可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问:“你……到底是谁?别跟我兜圈子,先说你名字。”
石达开早就听冯云山说起过这个萧朝贵的粗鲁,因此对他的无礼并不生气,笑嘻嘻地说:“在下石达开。这次来是奉了洪二哥的命令,来大冲村送银子解救云山哥的。”
听说是石达开,这个萧朝贵惊喜万分:“啊呀呀,没想到,石相公竟然……这么细皮嫩肉,呵呵,误会,真是大误会。这银子……真的是送给曾先生救人的?”
石达开说:“当然!”
萧朝贵大喜,对身后的众人喊道:“我背的炭,你们分了吧,我带石相公去见曾先生!”
萧朝贵和杨秀清是紫荆山一带拜上帝教的两个骨干。萧朝贵在这里遇到了石达开,真是又惊又喜。
石达开让萧朝贵上马,骑马快些。萧朝贵不上。他对石达开说:“兄弟,你上马,在这里,你骑马也不能比我快。”
说完,就在前面先撒开了脚丫子。石达开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上马跟在他后面有些不恭,只得牵着马,跟在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