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岳培早早到了凌云阁,独自坐在案几前发怔。原以为只等安瓒出了狱便万事大吉,可以等着喝儿媳妇茶了,谁知竟是这样。
解语是安家女儿也好,傅家女儿也好,都轮不到自己做主让她嫁给谁。能做主的,是安瓒,还是傅深?抑或是谭夫人?又或许,像解语这样胸中有丘壑的少女,婚事要自己做主?还真有可能,安瓒夫妇不必说了,自是从小疼爱她。便是才冒出来的生父傅深,对解语也十分迁就,自己被劫、太夫人被劫,都不曾认真动过气。
想到这点,岳培精神一振。解语可是位聪明姑娘,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知道谁合适谁不合适。她自然是嫁给无忌最悠闲自在!一则没有长辈管束,二则无忌对她言听计从。岳培想起初见面时无忌和解语关肩而来,分明是一对金童玉女,愉快的笑了。解语是无忌的,谁也抢不走!
“您乐什么呢。”张雱推门进来,拉张椅子坐在岳培身边,好奇的问道。老爹来得这么早,一个人在这儿傻乐,还真是有点不同寻常。
“除了你这个傻小子,爹爹还能乐什么?”岳培笑咪咪看着张雱,“想着我无忌快要娶妻生子了,爹爹乐得很。”即便是解语认回傅家也没什么,傅深做不了她的主!解语主意大着呢。
张雱泄了气,“是这个啊。爹爹,您说要大赦了,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可解语说安伯父九万九不在大赦之列。”当然半路劫人也是可以的,可劫完之后呢?也不知安伯父肯不肯跟着我们落草为寇。
岳培咪起眼睛。霆儿说安大人出不了狱,解语也这么说,这两人倒是心有灵犀。可惜,两人都这么有主意,将来若有纷争,难免会互不相让。不妥,不妥。
“那可如何是好,我儿子娶不上媳妇了。”岳培故作愁容。张雱嘟囔道“您又逗我。”看看老爹这模样,分明是逗人玩。
“岳二公子,您里边请。”外面传来茶酒博士殷勤的声音。张雱狐疑看看岳培,“他怎么来了?”往日都是父子二人,怎么今儿多了个岳霆。
“你们哥儿俩可有日子没碰面了。”岳培微笑道“怎么无忌不想见他么?”小时候两兄弟常在一处玩,应该兄弟情谊是不错的。
“不想见他,”张雱老实承认“老是打不过他。”只比他小两岁,却是处处不如他:功夫没他好,为人处世没他周到,更不像他那般上进求功名。没一点比得过他的,哪里还愿意见他。
相反,岳霆其实很愿意见张雱。“无忌,你又胡闹了”“无忌,父亲命我照看你”“无忌,听哥哥话”,这些话中当然包含有兄弟情谊,却也有不少的优越感。你看,我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你还是个不懂事爱胡闹让父亲操心的顽童。
不想见岳霆,原来是因为打架总是打不过!岳培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这无忌,真还是个孩子。
岳霆进来恭恭敬敬行了礼,“父亲。”岳培含笑命令,“霆儿,过来坐在父亲身边。”张雱坐在岳培右边,岳霆坐在岳培左边,一边儿坐一个。
若换了往日,不管张雱如何仰头望天不理人,岳霆还是会满面春风的跟他问好。今日不同,岳霆暗想:我便是不让着你又怎么了?总不能因为是哥哥,便要一辈子让着你。
两兄弟谁也不理会谁。岳培乐呵呵问道“谁帮爹爹倒杯茶?”茶酒博士早被支出去了,房中只有父子三人,要喝茶,便要自己倒。
岳霆、张雱同时抓住了茶壶柄,“我倒。”张雱冲岳霆嚷嚷,“我先拿到的!”岳霆微笑,“明明是我先拿到的。”不让他,坚决不让他。
岳培在旁笑吟吟,“到底是谁先拿到的,爹爹没看见啊。”让他们自己争去,反正迟早要争。
张雱喝道“撒手!”右手执壶,左手攻了过去。岳霆也是右手执壶,左手接招,二人单手相搏,瞬间拆了十几招。
岳培津津有味看着。两个儿子都不错!岳霆是从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底子扎实,拳风稳健;无忌是受了高人指点,自己也下了苦功夫,进步神速。两人又拆了几十招,还没分出高下。
岳霆暗暗吃惊,怪不得傅子济说“令弟将门虎子”“家学渊源”,原来无忌的功夫已这般好了!沈迈才教了他大半年啊,这沈家功夫,果然如此厉害?
岳培笑道“不用你们了,爹爹自己倒。”如闪电般伸手,硬生生把茶壶从两个儿子手中夺走,悠闲倒下一杯热茶,“味道很清香,好茶。”岳培自顾自品茶,并不理睬你瞪我我瞪你的岳霆和张雱。
张雱瞪了一会儿,瞪累了,抢过岳培手中的茶杯一口喝干,“爹爹我还要喝。”岳培还没来得及开口,岳霆冷冷说道“自己倒!难不成让父亲服侍你?”为人子女哪能这样,无忌真是太不懂事了。
张雱仰头望天,不理会他。岳霆忍住气,温和劝他“无忌搬回府中住罢,父亲能日日见到你,也放心些。”太没礼貌了,搬回去后要好好管教他才是。
岳培却想,怪不得霆儿一再说让无忌搬回府中住。邻舍便是解语家,霆儿是怕无忌捷足先登吧?岳培似是看不到听不到一般,丝毫不理会眼前这两个儿子,只专心致致对付茶水。
张雱怒道“有本事你捉我回去!”岳霆点头,“好,那便试试看。”兄弟二人近身相搏,战在一处。
“小心着点儿,家什器物,谁打坏了谁赔。”岳培在旁慢悠悠说道。这会子两兄弟都有些心浮气躁,出招拆招不够沉稳大气,可惜,可惜。
“谁打坏的物件儿多算谁输!”张雱叫道。岳霆手下不停,口中答应,“好,便是这样。”攻势越发凌厉起来。
直打了一个时辰,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时才住手,一边一个坐在岳培身边喘着粗气。岳霆踢翻了一个凳子,张雱揣倒了一个椅子;岳霆打碎了两个茶杯,张雱打碎了两个茶碟,两人到最后也没分出胜负,打了个旗鼓相当。
“打够没有?”岳培很是和悦,“若没打够,若有力气,可再打一架;爹爹无事,等等你们也无妨。”
“改天罢,”张雱抬手擦着汗,“我还要回去读兵书。”总要歇一会儿再打。若再打上一两个时辰,可就来不及了。
“读兵书?”岳霆微笑问道“沈老先生不只武功高强,还精通兵法?”难怪呢,陕西的盗匪就是沈迈最难打。可惜自己在西京时不方便越界捕贼,否则,真该早早剿灭了泽山草寇。
张雱哼了一声,端过茶水喝着,不理他。岳培笑道“他学兵法的师傅,另有其人。”无忌小时候很听话,功夫练得好,书也读得好。只是长大后流浪江湖,就很少读书了。这时他能夜夜坐在书桌旁用功,真是好事。
岳霆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那教无忌的师傅,可是位女子?”不是沈迈,那除了解语,还能是谁。并没听说过父亲给无忌新请了师傅。
张雱通常是不理会岳霆的,这当儿却忍不住想要卖弄,骄傲答道“解语教我,每天晚上都教。”上哪儿寻解语这么好的老师,墙上挂幅军事地形图,把历朝历代的著名战役讲述得妙趣横生,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其实跟解语说说家常闲聊一番更好,更轻松惬意,可学兵法也很有意思。解语讲得那么好,沈迈有时都跟着听呢。
岳霆气得头昏昏的,解语教他读书!每晚都教!岳霆怒视着张雱,“无忌,你要学兵法,往后哥哥教你也好,寻一位名师教你也好,不许再烦安姑娘。”
张雱很有些莫名其妙,我跟解语学兵法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你喝黄河水长大的,管得宽啊。
岳霆稳稳心神,沉声说道“等到安姑娘认回亲生父亲家中,我便会上门提亲。无忌,你往后莫再烦她。”不许再翻墙了。
岳培貌似漫不经心,其实心中紧张至极:无忌会怎样?无忌会怎样?他心爱的女子,哥哥也看上了!想到无忌从小是个不开窍的实心眼儿,岳培心疼得要命。
“你上哪儿提亲都没有用的,”张雱认真说道“解语已经喜欢我了。”她拉过我的手,靠过我的肩,我们一起看过星星。
“解语已经喜欢我了”“解语已经喜欢我了”,岳霆呆楞楞半天,不敢往下追问,蓦然夺门而出,瞬间便消失在暮色中。
“天色不早了,”张雱望望门外,心神不定的说道“我该回去读书了。”白天又不好翻墙,只有晚上能见一面。
有这么傻的孩子么,岳培很是气闷。岳霆跟他说要向解语提亲,他竟然也不惊讶,也不愤怒,也不追究?这算什么。
“若是他真向傅家求婚,你会如何?”岳培慢吞吞问道。
“解语已经喜欢我了。”张雱认真说道“她喜欢了我,便不会喜欢旁人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像解语那么可爱的姑娘,自然会有人喜欢她想娶她,那有什么稀奇的。可是解语只会喜欢我,我也只喜欢解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