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儿,你爹不容易!
张鸣在青山镇长途汽车站刚下车,迎面就和一个满脸急色的小伙子“砰”地,撞了个满怀。张鸣刚要急眼,那个小伙子一把拉住了张鸣的胳膊,惊喜地道:“张鸣,我是二毛子!”
张鸣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曾经和阎二毛在一个公司打过工。阎二毛他爹昨天刚咽气,今天他正在满街购买丧事用品呢。
阎二毛用手一抹眼角,说道:“张鸣,我爹没了,你这次回来,可一定要过来给我帮忙呀!”
张鸣听阎二毛说完,差点背过气去,他真是越没钱,越遇到事儿。他大学毕业,在城里打工三年,最近新处了一个女朋友——牛娜。可是牛娜他妈一听张鸣的情况,却把脑袋晃成了货郎鼓,她反对这桩婚事的道理很简单,张鸣没有楼啊!
张鸣拿出了这三年的积蓄,他爹又支援他6万块。张鸣为了心爱的女朋友,不惜厚着脸皮,他又朝同事们借了一些,总算交上了商品楼的首付。可是一个月后,借他五千块的同事小王要结婚,不管怎么说,小王的钱,他得还!
公司年庆,正巧放假三天,他这就硬着头皮回到青山镇,找他爹想办法来了……张鸣打车来到自己家的老院子,可是院门上却挂着锁头,张鸣一打张油嘴的手机,他爹的手机关机。正在张鸣着急的时候,就听邻居的院门一响,竟是哑巴李婶端着个铝盆出来泼水了。
李婶一看到张鸣,惊喜得“依依呀呀”地直叫,张鸣自小就看得懂李婶的手势,见她一个劲地比划鱼虾的手势,他终于明白了李婶的意思——他爹是到镇里的海鲜酒楼给人主持婚礼去了。张鸣他爹名叫张油嘴。张油嘴就是镇里有名的大知宾。
李婶大名李春花,20多年前就死了丈夫,无儿无女,孤单地一个人过日子。张鸣急忙说道:“李婶,我这就去找我爹,等我回来再去看你!”
张鸣来到海鲜酒楼的时候,结婚典礼正在进行,张油嘴站在台上,手拿话筒,正唾沫星子四溅地说话呢——您先来,他后到,不认识的朋友要介绍。茶暖心,糖似蜜,招待不周别介意。
等着吃席的客人一齐起哄道:“张油嘴,你别窑炉里面的瓦盆一套一套的了,开席,开席,吃完我们还有事呢!”
张油嘴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说道:“紧找位子慢找桌,端起酒杯放量喝,只要有人没入座,开席还得等几刻!”
张鸣站在酒楼的门口,冲着张油嘴连连招手,张油嘴看到儿子,这才冲着话筒高声道:“龙凤呈祥结百年,举杯畅饮齐开颜——开席,开席喽!”
随着酒楼的服务员开始上菜,大知宾的任务完成,张油嘴拱手向新郎新娘告辞。新娘手里捧两个红包走了过来,新郎却把一瓶青山老窖递到了张油嘴的手里。
四周立刻响起了起哄的声音——老张吹一个,大知宾吹一个。新娘子手里的红包装的钱可不一样,一个装着200块,一个里面装着300块。新娘子给他哪个红包,这要看张油嘴喝酒的态度。
张油嘴踌躇了一下,这一瓶高度酒,就被他“鼓咚咚”倒进了喉咙。随着四周掌声响起,新娘这才将装着300块钱的红包塞到张油嘴手里。
张油嘴摇晃着身体,被张鸣搀扶出了酒楼的大门。可是刚走出大门,那挺直的腰就弯成了虾米,然后“哇”的一声,张油嘴满肚子的东西就全都吐了出来。
酒店门口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子一起拍手喊道:“老张,老张,巧嘴抹油,脑门放光,一瓶酒下肚,回家尿裤裆!”张鸣轰走了几个小孩,然后打了个车,父子二人回到家门口,张鸣下了车才发现,张油嘴的裤裆真的湿了……
二:爹!叫我说你啥?
张油嘴竟把出租车的坐垫给尿湿了。张鸣把钱包里仅有的200多块钱都赔给了出租车司机,出租车司机这才一脸不愿意地把车开走了。
张鸣回到屋里,他爹张油嘴正倒在床上呼呼睡大觉呢。张油嘴湿漉漉的裤子被李婶扒下,清洗干净,已经晾晒了起来。
张油嘴一直睡到晚上9点半,才算清醒了过来,他喝了几口酽茶,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老了?喝了那点酒,怎么就醉了?”
张鸣陪着张油嘴说了几句话,然后把瘪瘪的钱包递给了张油嘴,他指着钱包里牛娜的照片,张油嘴乐得嘴巴差点咧到了耳朵上,他对着李婶一个劲地夸张鸣找媳妇,有眼光。
张鸣刚想提那五千块钱的事,张油嘴的手机就响了,张油嘴一看手机上的号码,他急忙走到院子里去接电话。
张鸣隔着窗户往外一看,就见他爹站在清冷的月亮底下,正低头弯腰,面带苦笑地说道:“三哥,您放心,欠您的三千块钱,一个月后,我一定还上!……”
张鸣找他爹借钱的事,看样子真不好开口了,他只好把给阎三毛随礼的事随口说了出来。李婶用手比划了一阵,张油嘴才知道张鸣钱包瘪瘪的原因。他脸色一红,拿出刚刚赚来的300块,“砰”地一声,拍到了张鸣手里,然后说道:“睡吧,明天8点钟,有一个婚礼我还得去当大知宾呢!”
张鸣第二天一大早来到了镇东阎二毛的家。院子里已经搭起了一座灵棚,他爹的遗体就放在席棚子里的春凳上。
阎二毛还请了一伙鼓乐班子,鼓乐手“滴滴答答”卖力地吹奏着。有几个张鸣中学的同学也再帮忙,张鸣低声对几个同学问道:“大家随礼,都上多少?”
那几个同学有的伸出了3个手指,有的伸出了5个手指头,最少的300,最多的随礼——500。张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样子青山镇随礼的行情也不比城里低。
张鸣急忙找个理由,走出了阎家的院子,他一打张油嘴的手机,他爹的手机竟然关机,张鸣可是叫人羡慕的精英白领,他总不能随300块的礼,叫同学们笑话吧?
张鸣正急得找不到北的时候,就见他爹气喘吁吁地从街口跑了过来。
张鸣还没等说话,阎二毛上前一把拉住了张油嘴的手,埋怨道:“你这个大知宾是怎么搞的,竟来晚了半个小时!”
张油嘴一边喘气,一边作揖赔礼,说道:“老爷子出灵的吉时在9点,现在是8点半,啥都不耽误!”
阎二毛不依不饶地说道:“那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得加活!”
张油嘴自知理亏,最后只得点头同意。张鸣见四周没人注意他,他急忙倒了一杯茶水,假装地送到了张油嘴的手里,然后小声道:“爹,我随礼,还缺200块!”
张油嘴悄悄地用手一指院外的厕所,然后低声说道:“在那儿等我!”
张鸣来到了厕所,张油嘴装着解手,然后偷偷地塞给他200块,这钱是张油嘴今天早上主持婚礼赚来的,加上昨天的300,正好够张鸣随礼的。
张油嘴走出厕所,一脚踩空“咕咚”一屁股,正坐到湿漉漉的地上。张鸣刚伸手把张油嘴扶起来,院子里就传来了阎二毛呼喊大知宾的声音。
张油嘴瘸着一条腿,急忙答应着——来了,来了,然后跑了过去。
三:家!我们一起扛!
9点整,火葬场的运灵车准时停在了阎家门口,张油嘴手拿话筒招呼道:“吉时正点,亡人上道,孝子贤孙,顶灵带孝!……”
张油嘴随着亡人一起上了灵车,阎二毛却把张鸣扯到一边,低声嘱咐道:“张鸣,一会你帮厨子做一盘大一点的肉丸子,我们回来好用!”
看着火葬场的灵车远走,张鸣走到厨师面前,他把阎二毛的话说了一遍,厨师一指那盆做丸子的肉料,说道:“你自己动手吧!”
张鸣为了不辜负阎二毛的信任,特意揉了四个大大的肉团子,厨子将这四大肉团放到了油锅里一炸,金晃晃的大丸子就做成了!
中午十二点,阎二毛抱着他爹的骨灰盒回来,张油嘴随后走下车来,他扯开嗓子叫道:“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饿得荒,开席,吃饭!”
张鸣领着四五个小伙子穿梭般地上菜,吃饭的几个小伙子起哄道:“大知宾,加活,加活!”
阎二毛用手指拎起了一根3尺多长的粉条,然后跳到椅子上,张油嘴脱去了外衣,然后仰头站到了粉条的下面,他用一个手指,捂住自己的左鼻孔,然后猛地将粉条吸进了自己的鼻腔,张油嘴每吸一下气,他就用嘴大叫一声——老爷子走好。随着他一下下的吸气,那根颤巍巍的粉条竟被他一点点的被吸到了肚子里去。
张鸣也是看楞了,拿鼻子吃东西,他这可是第一次看到。
随着那跟粉条被吸进了鼻孔,阎二毛拍手叫道:“这是猪吃,下面叫大家见识一下狗啃!”
阎二毛跳下板凳,他手里端起一个盘子,那个盘子里,装的就是张鸣亲手做的四个大肉丸子。随着他把大肉丸子高高丢起,张油嘴大嘴巴张开,准确地把丸子咬住,然后嚼也不嚼,囫囵吞下。
张油嘴每吞下一个大肉丸子,他就大吼一声——老爷子千古。
看着张油嘴被大丸子卡得脖粗脸红的模样,张鸣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自己两个大嘴巴。阎二毛恨张油嘴今天早上来得晚,他借着加活的机会,纯属是想叫张油嘴当众出丑,他不等张油嘴囫囵咽下喉咙里的丸子,就把第二个丸子高高丢起,看着张油嘴强行吞咽,又喊又叫,慌张狼狈的样子,张鸣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阎家的院子……
张鸣找了个小酒馆,直喝到傍晚,他才醉醺醺地回到了家里。张油嘴坐在床上,李婶两眼通红,正在给他捶背呢。听着张油嘴不住声地咳嗽,张鸣上前一把拉住张油嘴的胳膊,他大声叫道:“爹,你以后不要干那个大知宾了!……”
张油嘴沙哑着嗓子说道:“为啥?”
张鸣一拍桌子,吼道:“猪吃狗啃——那是人干的事吗?”
张油嘴气得呼呼直喘,他猛地抡起胳膊,“砰”地就给了张鸣一个大耳光,他咬着牙骂道:“你这个小白眼狼,竟然看不起你爹了,你爹我不当大治宾,怎么能一天净赚200块,添钱帮你买楼!你小子没良心,就是蹲马路牙子上冻死你都不可怜,可是我不能叫我未来的儿媳妇跟着你一起受苦呀!”
隔壁的李婶听到父子两个打起来了,她急忙跑过来,抓着张油嘴的一条胳膊,“依依呀呀”地一阵乱比划。
张油嘴最后也弄明白了李婶的意思,他转头对张鸣说道:“还是你李婶说的对,我都60多了,还住着这个老房子干什么,明天我就把房子卖掉,把钱全都给你买楼吧!”
张家的老房子虽然有点破,但是至少也值个十万八万的!……”
张鸣听完,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房子不能卖,卖了房子,您住哪里?我这个儿子本来就没能耐,但却不能没人性,到老了要是叫您没房子住,我,我还是人吗?”张鸣讲到动情处,竟小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油嘴也觉得自己动手打儿子有点过火,他伸手摸着张鸣的头发,感慨地说道:“儿啊,你头顶也有白头发了,我知道,农村孩子进城,少受不了委屈,只要你有出息,你爹我这个大知宾虽然干得苦点累点,可是我就是苦死累死,心也甘啊!……”
张鸣一边哭,一边叫道:“爹,我不买房子了,我这就打电话告诉牛娜……”
李婶一把抢下了张鸣是手机,她又是依依呀呀地一阵乱比划,李婶的意思张鸣知道,那是说——要饭还得有个戳棍的地方呢,结婚谁能没有房子?
张油嘴脸色一红,说道:“你爹我房子倒是有,过几天,我就搬过去和你李婶一起住……就怕你不同意啊!”
张油嘴能找到老伴,张鸣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可是李婶的房子太小了……。李婶听张鸣说完,她伸手拍了拍心口,然后两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心的形状。张油嘴说道:“还是你李婶说的对,心宽不怕房屋窄!”心,毕竟比天大呀!……
张油嘴的话没说完,他兜里的手机就响了,原来是有人找张油嘴明天主持婚礼,继续当大知宾去。张鸣听他爹一口应承了下来,他担心地说道:“爹,你的嗓子?”
张油嘴“砰”地拍了一下胸脯,哑着嗓子说道:“没事!”。
第二天早晨八点,张鸣悄悄地跟着张油嘴来到婚礼主持的现场,他从张油嘴的手中,默默地接过了话筒,看着张油嘴怀疑的眼神,张鸣自信地说道:“爹,放心,我在学校当过主持人,您就歇一歇,就让我当一次您的嗓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