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山谷的微风贴着满坡乱石吹送,它也吹着溪流里黯淡的落花吹着水流深处若隐若现的痛——哦,缠裹于胸口的点点锈迹泅开,像尘埃飘向往事无数细小的眼帘它的轻盈,即是万物变迁之重。而浆果在浩大而低沉的吹鸣中闪现随着风的纤足把树梢踩得弯了、又弯你会看见飘移的大海、着火的星空……哦,升起!嘘嘘火舌中升起的海伦洁净、滚圆,有一对野葡萄似的眼瞳!她歌颂隐秘的热力触及花之骨朵,如同秋光静静照耀满坡乱石他说:“临风之石会醒来、嘎嘎滚动……”
抒情
山谷,请允许我,允许我将你每一寸健美、粗砺的肌肤动用如果五月再度来临(山影变蓝)我就是你湿润的腿弯,是不安而火红的山楂树丛,我会在舞蹈中呼喊:“大汗淋漓的日子快来,痛快地来!”即使长夜不去,我也不后悔因为你会允许将更秘密的事物动用!譬如沉钟的幼兽心脏,譬如头顶那哗啦啦绽放青花的浩淼星空甚至,我就是夜露坠落的一次静霎是你的健康,是你甜蜜而危险的山风……噢,山谷,我是爱你的呀,请允许我与你有同样朴拙而深沉的脉动!
守护神
让我再一次说出温热的月光当深秋的黑夜给山谷带来了些许寒凉,我想象月光是橙子浓浓的汁液(天空中只有一个金黄、浑圆的甜橙)想象它是草根里红色电流的激荡(幼兽轻抚草根,骨节叭叭直响)催我在秋夜不停劳作的是命运噢,月亮,我的守护神,让劳作慢慢烘烤、驱散你孤单的迟疑吧有一天,我会躺在山谷永久睡去只为成为另一个众神乐意品尝的甜橙成为驻留于尘土深处的微型月亮我说:你听见了我谦卑的手指还在静静生长吗它是你肉里的新芽,是春草喧哗的迹象
象征
这山谷绝非象征因为我触摸到了这山谷绝非象征因为我触摸到了它忧郁的眼神这山谷绝非象征因为有一瞬我触摸到了它忧郁、热烈的眼神这山谷绝非象征因为这一瞬即是眼神变成刀子的一瞬这山谷绝非象征因为刀子埋进肉里,有一生那么长这山谷绝非象征因为刀子会吱吱叫,发出牛蒡花的声音哦,这山谷绝非象征因为刀子终将熔化,且化为血流、沉静。
1997年5—7月于成都
十首诗及其副本
千年风尘月与事一波清露映浮云
1、“春。一位嫖客的幻觉”
枯松针。瓦砾。两三个腐烂的木制水槽。爬满蛞蝓和荨麻的空地。如此窄小,又因红漆脱落的金属门环星空形而上的雾气,变大,变得不可理喻。那块墩石是一匹马被岁月的尘埃冻僵。那阴影是一个人倾听着有毒的寂静。“阿蜜,阿蜜,我来看你了。来了你在哪里呢?”他满身酒气闯了进来。总有这样的时刻,一个人产生甜蜜的幻觉。看见他不愿看见的。“丝柏在哪里燃烧?瞳眸里的探照灯像一把嗡嗡响的电锯。”湿头发。挺秀而有斑的鼻梁。簌簌抖着的温暖膝盖。趾尖。有熟麦香味的内衣。他依次摸过这些,甚至将时间遗忘。他希翼有一种回声从坚实的黑暗传来从这间夜总会曲折幽深的回廊,从那繁华庭院破败的替身里。“怎么这样清晰我从未去过那样的庭院,阿蜜又是谁呢?”细密的汗珠。另一人在他灵魂里可怕地激动。相信黑暗润湿。相信那墩石粗涩的质地。
副本:厄洛斯
生活在此地,你和单纯的恋人将不再具有捏塑群山筋骨的雄心。一头抒情的野牛折进浑暗酒吧胸腔中的岛屿(被海浪久久浸淫)变成盐酸、灌木、新世纪时髦的客厅而街灯照例是居心叵测地照着脂粉、汽油香味、落魄夜归人竖起的衣领、还有点点喧嚷和私语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更大、更幽深的客厅。镜子反光提醒着你,有物正游走像束分叉的光。你已不可能是客人了哪怕某个神秘时辰再度迸溅幽蓝的火焰你的面具,也是所有软体虫的神是一个清洁工晨雾中哈出的灰烬。你只能将一切收集在冒汗的手心里悔于来得太早,混淆了火焰、这里的人群……这时,一个稚童拨开晨雾路过窗前望见那张破旧沙发上,你和宝贝恋人正如两条澄澈的激流在上下翻滚——“他脸上的片片落叶,将深深映现于……”
2、1998年3月24日18:00
天空低暗。一滴又一滴翅翼扑簌的雨。(下班人流汇成比命运还要真实的河流)胸佩枯萎的野花,总府街站牌旁一位盲人和他眼眶里一片物质废墟的女儿仿佛熄灭的岛屿。5路电车颤摇过来像一艘要生锈却未完全生锈的铁船。“划开波浪的声音很真实。我丢下的农具也曾这样碰断泥土底下吱吱叫的苕根。”这里和乡间的距离,是被谁精密测算了的。又被抹去。在虫鸣、女儿都祈祷过的槐树下埋下锄头、几只碰巧掉下来的细腰蚂蚁还埋下一面镜子,只为在成都能有不错的运气。不知道是什么捏塑着这里的一切。置身何处?灵魂多大、多深?电车几分钟一班?腋下小心护着的二胡弦索肯定又湿又亮了。“少数人流泪。多数人对此不感兴趣。”有人告诉他,落脚的小旅馆门口有一丛矢车菊,总在深夜发出朦胧、金黄的光——人流更涌动、密集。昨日早晨女儿说听见了红腹喜鹊叫。“但愿不是幻景……”
副本:树上的刑天
丝丝裂纹,在晨雾缭绕的脸上延伸适度的疼痛来自一场春雨,来自粗涩远山和时间酸腐的锈铁钉——一棵树,撑破直打哈欠的肉体长出来(阳光吸收了眼中煤渣和忍冬一般的心),它弹出味蕾细密的舌头品尝着喧嚷和群山恣意游荡的美景:桑拿浴室、生猛海鲜、一截又一截等待孵化的光阴……真实地对峙吧并隐隐感到喉咙里塞满奶酪和凉亭!就在电视塔轻轻投影的人群中间有人耸起双肩,倒挂于……“说到底这棵树的显影就是此地花红柳绿的茂盛!”“而守护神是颠倒过来的天使。”……谁将披一身闪色大氅如薄暮累累的果实呢?那片片膨胀的屋顶,覆满灼热的粉霜“哦,是愤懑带来了盲目、持续的抗争!”当树影消融于夜色(像倦怠的神)点点星光让街角张望的蚂蚁兴奋起来:“听我说,树上的刑天眼含饥渴的月晕……”
3、片断
咖啡馆里,一切不会太出轨。壁灯的光晕笼罩着朦胧、有气无力的粉尘。手边的书翻毛了。冰块撞出缠绵的声音。而遥想着窗外的街道、星光和沉寂知道塌陷是正常的。“考虑清楚了吗?希望。避雷针。团团水锈。此处多余的人。”她好像一直坐在对面,对你的话别微微哂笑。记得去年在北戴河度假时她就对章鱼那强韧的触手难以容忍——现在更是如此。“没有沟通的必要了。失望来源于一汪纯黑。”(共同的失败要结束?!)那些旧日可能是随剥随扔的橘皮吧有人会把它扫走……尔后,我们将携带无数荒疏的月亮,进入另一身体体会晃动的红色月晕。“请喝最后一杯吧!”(此时,邻座少年将手探进了女友的喇叭裙)“确实不敢伤感什么……”,举起杯来突然想宽宥一切了。但午夜为何这样的深?星空尖锐的蓝脆落着,我们分头走出咖啡馆:“离婚嘛,只是绅士的荣辱之争。”
副本:浑沌
“你的眼神开始有灼灼流曳的钢花……”来自大巴山深处的博士贾,借宿成都注定要遇上腋窝有迷迭沉香的玛丽亚秘鲁留学士玛丽亚,金发碧眼喜欢在校园浓荫里展露皎洁躯体温暖华美的殿堂(那幽暗与明亮交错的深夜会使这座校园的骨节嘎嘎脆响吧)此时,她尾部嗡鸣的蜂针已很湿滑:“我就是要点燃你!让你宣纸一样熔化这张阿拉伯地毯、这瓶酒、这异域的……”他们是在肮脏的修车铺结识的,一个正给干瘪的自行车胎充气,另一个嘟着嘴想向每个人请教“美好”一词的汉语用法从此,他们便热衷于丈量成都的大街小巷并用肢体语言探讨种种互补的文化(有一次,一条彗尾低得几乎掠过酥胸!)他们都觉得神秘的欢愉会降临人群那是树冠的寂静、是孤独者相互的摩擦“在未来那可以弹奏的海蓝色客厅里我们应亲密地撕咬,并让衰老见鬼去吧……”
4、美莲
信仰?金钱。性。窗外的榆树投下一汪淡金色的蜜、一汪阴影。摇动吧模糊吧,乙醚将狙击喉舌间涌起的林涛,依靠回忆和近似渎神的清新。让印花窗帘半掩着显得松弛吧,一只甲虫爬过她老年斑的裸臂,那轻,那嗡鸣使美莲想起喜马拉雅山顶寒冷的积雪想起肮脏橡木餐桌上那道细致的裂纹。她像被针刺了一下:曾见过多少纹身者?汗流浃背的夜晚,又曾多么疯狂、年轻!“首要的问题是——随便骑上一匹烈马它的阴谋、政治,不可能构成诗篇的灵魂?”老美莲还能听清临街的警笛声,闻到深夜一朵怒放的花带给花瓶的骇人压力——暗道幽深,在慢慢缩水的肉体中打开了它们通向那遗弃者充满磁性的嗓音,通向一座寺院浓雾缠绕的穹顶。“猥琐的儿子将于周末来看她。”摒住血液的秘响吧他在动荡阴影中像一张铁胎大弓拉得满满的这样的花环,只能祭献给星空荒疏的心灵。
副本:绰号俄底修斯的人
街角那间小房子已经空寂绰号“俄底修斯”的男人,被一排排碎浪吞噬了喘息。而春天抽穗的杨柳仿佛一条条垂挂的蜜蜡拂动在阳光里可以肯定,那没有生活伴侣的最后时日那椅背摩娑得黝黑、变形的水底曾于荧屏淬火的微响中找到对称将某物编织,又因眼窝里渐多的浊意寂寂解体。如果这就是神圣的力量他没有抱怨:“时代无非是场残忍的嬉戏。我来到、看见、并因回忆死去。”而今街面上到处耸立着华美的招牌它们与尘土的技艺共同构成了喧嚷卑微的距离:面对月薪的混乱、婴童的吮乳声…“当然,新婚之夜总会惊喜、迟钝……”“其实,当浩淼星空奔腾的马蹄踏下他或者任何一人都不曾将此地放弃!”在这座城市慢慢缩水的黄昏时刻他会回到这里?腋窝冒着热汗:“翠柳。天宇,大海上抽搐、幽游的光粒……”
5、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