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省委书记于国柱来到了B省的第三天,就在碧波湖畔的办公室召见了省委副书记臧天际和省农委主任徐光远。
于国柱说:“今天请二位来谈谈农业问题,同时,探讨一下我省农村税费改革怎么办?”
臧天际看看于国柱说道:“我省是一个农业大省,曾经为国家作出过很大的贡献。但是自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自然灾害频繁,农业生产不稳。一九九八年,三月寒潮席卷荆楚大地,地上出现冰凌。六至八月,大雨倾盆长江出现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连续八次洪峰一次比一次险峻,长江特别是荆江河段经受了严峻考验。九八大洪中,全省有六十六个县市四千三百四十万人口受灾,因灾死亡大牲畜二十七万头,受灾农田三千八百一十万亩,倒塌房屋一百二十二万间,因灾减少粮食四十八亿六千万公斤,直接经济损失高达三百八十八亿元。一九九八年以后,又出现了连续三年大旱,我省经济特别是农业遭受了巨大打击,社会和经济发展受到了巨大创伤。”说到这里,臧天际瞥了于国柱一眼,看见他紧蹙双眉,正在边听边记,便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到了二○○○年,粮食等主要农产品价格持续走低,农民增产不增收。二○○○年早稻上市没有人收购,收购价格也仅为每斤三毛四分钱。因此,农民纷纷离乡走上进城打工之路,据我们调查:一九九九年全省土地抛荒百分之三点三九,到了二○○○年就上升到了百分之五点一八,全省常年抛荒土地五十九万二千亩。”
于国柱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谷贱伤农,负担沉重,农民种田没有盼头。”徐光远在一旁说。
臧天际接着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国家规定订购粮实行保护价,粮库库存越来越多,最高时全省达到二百五十亿斤。由于收购价和市场价倒挂,致使财政不堪重负。一九九二年前,全省粮食企业亏损挂账四十七亿元,后来每年都有增加,到一九九八年底,粮食企业亏损额高达一百一十九亿元。
当我们跨进新世纪大门的时候,全省还有一百七十万贫困人口,有二十三个县市的八百七十万人的人均收入在一千至一千五百元之间,处于贫困边缘。”
“一个自然条件相对优越的农业大省的现状尚且如此,中国农业不得不令人担忧啊!”于国柱叹息道。转而对臧天际说:“说说农民负担。”
臧天际继续说:“是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得改革实惠,农民荷包是第一次鼓起来了。但是,关系农民根本利益的统派购制度尚来触及,国家的改革重心就从农村转入了城市,计划经济的框架和制度,又使城市经济体制改革一度搁浅。
“到了八十年代后期,我们只好又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但是,由于过高地估计了农民的收入状况,和对‘发展是硬道理’的片面理解,我省一些地方跟全国一样,开始出现农村‘高速发展’的现象。
“基层为了发展,往往超前和超出自己能力地设定大项目,向上争取资金。上级部门为了相互关系和长远利益,则争取先挂号、启动,要基层拿出部分资金后再予配套,基层拿不出钱就找农民摊。
“到了九十年代,中央各部门也纷纷制定本行业、本系统的发展蓝图。九十年代中期,由国家机关下发红头文件要农民出钱的项目就有四十多项。各项工作纷纷提出达标,大到小康县验收,小到订报,灭鼠无不要求达标。各级把达标作为考核干部的重要标准,致使此风愈演愈烈,最终受害的却是老百姓。一九九一年,我省人均收入增长百分之九点五,农民负担增长了百分之十六点七,到了九十年代末,人均纯收入增长不足百分之十,而农民负担则增长了百分之四十八点三,各地负担普遍增多,均在亩平三百元左右,个别地方甚至超过了四百元。”
于国柱问道:“为什么农民负担比农民人均纯收入增加快?”
徐光远接过话头说:“原因是多方面的,但重要的是两个,一个是农村‘高速发展’使基层债台高筑,仅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达标一项,我省债务总额即高达十四亿八千五百万元,每个乡镇平均达到两百万左右。另一个就是吃财政饭的人猛增,人满为患。到九十年代末,我省财政供养人员已经超过了两百万。有关资料显示,我国历代民与官的比例是:西汉七千九百四十五比一,唐朝两千九百二十七比一,清朝末年九百一十一比一。近十年来,我国民与官的比例却已经缩减为四十比一,而我省则是三十多人就要养一个吃财政饭的人。荆南县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吃财饭的是一万人左右,而现在却增加到了两万八千多人,每年光工资经费支出就高达二亿一千多万元,占了全县当年财政支出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嗯!怪不得荆南出了个辜有为向中央上书哩!”说到这里,于国柱又问徐光远:“这个辜有为现在还在荆南吗?”
徐光远答道:“在荆南,但是前不久出了车祸,最近在省人民医院治疗。”
“什么原因出的车祸?”于国柱关切地问。
臧天际:“是在一次赴会途中出的车祸。”
“我好像听说车祸背后有些什么名堂。”于国柱看了看臧天际说。
臧天际感到有些惊愕地问:“您来了仅三天时间,怎么就知道得这么多?”
于国柱笑道:“那些无冕之王可是手眼通天呀!我从他们那里知道的。”
臧天际点了点头说:“这个问题正在调查。”
“一定要尽快查清楚。同时,要保护好辜有为同志。我在离京赴任前,专门去见了一次国务院领导,在谈到我省农业和农村问题的时候,国务院领导同志几次提到这个人,说是因为他的上书,进一步加快了全国农村税费改革的进程。”于国柱说。
臧天际有点感动地说:“我们一定按您的指示落实。”
“另外,天际同志你代表我去看望一下辜有为同志。”于国柱叮嘱道。
臧天际应允道:“好,我一定把您对他的关怀向他转述。”
于国柱接着将话题转入农村税费改革问题,他说:“中共中央、国务院即将下发《关于进行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工作的通知》,基本的原则有四条:一、从轻确定农民负担水平,并保持相对稳定,坚决取消对农民的各种乱收费,保护农民的合法利益。二、要妥善处理改革力度和各方面可承受能力的关系,在保证农民负担有明显减轻的前提下,使地方政府,特别是乡镇政府和基层组织能正常运行。三、实行科学规范的分配制度和简便易行的征收方式,以农业税为主,把农民负担纳入规范化,法制化的管理轨道。四、统筹安排,抓好改革试点的配套工作。试点地区要转变政府职能,精简机构,压缩人员、量入为出,调整支出结构,减少政府开支。
“改革试点的主要内容,就是取消乡统筹、农村教育集资等专门面向农民征收的行政事业性收费和政府性基金、集资;取消屠宰税;取消统一规定的劳动积累工和义务工。调整农业税政策,农业税以九八年前五年农作物的平均产量为基础,按最高不超过百分之七的税率收取;调整农业特产税政策。改革村提留征用办法。村干部报酬、五保户供养等,除原集体经营收入开支的继续保留外,凡由农民负担的部分,按农业税附加最高不超过百分之二十的比例征收,由乡镇经管站监管。
“请你们按此精神,根据我省的实际情况,组织相关部门拟定实施办法,待省里人代会一结束,立即启动全省的税费改革工作。”
徐光远高兴地说:“好啊!全省农民就盼有这一天呐!”
“这还仅仅是开始,我们还要最终取消在我国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农业税。”于国柱激动地说。
臧天际站起来兴奋地说:“这是个千年祈盼啦!这一天终于快来到了,一个清明盛世已经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是啊!全力推进税费改革,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干,这是我跟中央领导立下的军令状。”于国柱的话久久地回响在那间宽大的办公室的上空。
B省最高决策层的这次谈话,拉开了全省税费改革的序幕。这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将使我国四千二百多年历史的农业税取消。
中国农民从此将获得第三次解放。中国农业的春天真正来到了。
辜有为转入省人民医院以后,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听说他就是向中央上书反映农村真实情况的那个乡镇党委书记,顿时,肃然起敬。医院立即组成了一个专家组,专门负责他的治疗事宜。护士站的护士们都争着当他的特护,这一下可难到了护士长,护士长说:“大家争着要当特护,我也没有办法,那就只能抽签了。”
一听护士长的话,护士艾小姝急着说:“护士长,你就让我做吧!”
护士长看看她说:“你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艾小姝连忙:“我当然有。”
“什么理由说出来看看能不能成立?”旁边的几个小护士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
艾小姝理直气壮地说:“我出生于农村,我家就在江汉平原上,我们家乡的现状就是辜书记上书中央时说的那个样,他为我们农民说了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引起了中央对农村、农业和农民问题的高度关注。我作为一个农民的女儿,带着父老乡亲的一份感激,来做他的特护,难道不应该吗?”
听了艾小姝的话,几个小护士见说不出比她更充分的理由,不禁傻了眼。
这时,护士长笑着说:“我看艾小姝的理由很充分,你们就不要再争了。”
听了护士长的话,艾小姝向几个小姐妹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几个小护士不服气地说:“怎么说也不能总让她一个人干,得轮换着干。”
护士长只得点着头说:“好,轮着干,每人两个周,第一轮从艾小姝开始。”
至此,这场关于特护的争论才得以收场。
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下,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辜有为终于恢复了记忆。
知道辜有为恢复记忆的消息后,王国强立即带领县刑侦大队的同志赶往省人民医院,对当时出车祸的情况进行调查。
王国强握着辜有为的手说:“有为同志,让你受惊吓啦!”
辜有为坦然地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也没有想到到阴阳界上走了一遭,可惜马克思不要我,他说‘三农’问题还没有解决好,你还得回去做你的党委书记。”一席幽默风趣的话语,顿时引来满室笑声。
“你呀!总是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如此淡然。”高晗在一旁埋怨道。
王国强说:“是啊!他总是从容不迫,泰然处之。”
“你就不要夸我了,谁不怕死,谁又想死,有时候飞来横祸,是你始料难及的。”辜有为说着挪了挪身子,护士艾小姝连忙上前帮忙扶了一把。
“这条右腿完全动不了?”王国强问。
辜有为:“完全撞断了。”
“你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王国强又问。
辜有为答道:“现在记忆恢复以后,我想起来了。”
王国强说:“那你给我们说说。”
“新闻发布会召开的先一天晚上,我是准备赶回县城去的。但是,刚走到镇政府大门口就被一群裁冗减员减下来的人堵住了,他们嚷着要给他们一个说法,接待这群人一直到晚上快十一点才结束。为了防止已经做好的工作再度反弹,我们又开了一个班子成员会,就到凌晨了。我就干脆没有再走啦!
第二天早晨,我和司机小陈本来走得很早,原本打算赶到县城吃早餐的。但是,车子一上路就坏了,修了一会儿才修好。修好以后,我们就匆匆往县城赶,哪晓得上了月牙河大桥就见前面出了车祸,整个大桥被堵得水泄不通。这时,我接到县委办公室主任马跃进的电话,说会议就要开始了,要我赶快弃车过桥后往十字街走,并说他已安排车来接我。接过他的电话,我马上弃车下了大桥,径直往十字街走。哪料到刚走到十字路口,对面就冲过来一辆黑色桑塔纳车,那车开得飞快,我感觉要出事,正想闪身躲避。但是,已经晚了,我被那辆车撞得飞了起来。然后,就失去了知觉。”辜有为说着,不禁颤栗起来。
高晗连忙给他递过一杯开水说:“喝口水再讲。”
辜有为喝了口开水,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那个司机不是喝醉了酒,就是存心想要我命的人。”
王国强点了点了头说:“你算是说对了,那个人还真是想要你的命哩!”
王国强的话让辜有为两口子听得有些目瞪口呆。高晗急了,迫不急待地问:“我们与那个人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凶残?”
“因为我给中央写信,触及了他们的利益和那个利益集团。”辜有为喃喃自语。
“对。不过,这个人我们已经抓到了,他叫杨老三,是我们荆南一带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头子,身上负有两条命案。通过初步审讯,他供认这次是被人买凶杀你,买家出了一百万。”王国强说。
辜有为笑道:“我还那么值钱。”
“那买家是谁?”高晗着急地问。
王国强说:“出面的是月牙河镇建筑总公司经理褚祥瑞,人称‘褚疤子’。但是,据种种迹象表明,他的身后还有人。”
高晗瞪大眼睛问道:“那会是谁?”
王国强轻轻地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好说,因为整个案件正在侦破中。不过,请你相信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王书记,你们一定要尽快查出这个幕后黑手呀!不然的话,有为的安全仍然没有保障呀!”高晗急得差点掉下眼泪。
辜有为埋怨道:“你们女人呐!有不得一点事情,一有风吹草动就大惊失色。”
“嫂子的心情可以理解,我们对你的安全也专门安排了人在做,请你们放心。”王国强说。
辜有为则不以为然地说:“没有必要这么风声鹤唳呗!”
王国强:“这个你不要管,这是我们公安部门的职责,只不过刚才跟你们说的话,暂时都要保密。”说完,王国强与公安人员离开了省人民医院。当天,就匆匆赶回了荆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