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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妧犹如吃了可定心丸,感激不尽的磕过头之后,也穿戴整齐施施然离去,呆滞的妍不敢在前殿放肆,追在妧的身后离开。

该走的人都走了,唯余公子重以及赵衰,公子重坐到床榻上,揉捏着自己涨疼的太阳穴道:“赵衰,你来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记得是姬商来找我喝酒,而后先轸等人也过来了,之后我好像就不记得了。”

作为公子重身边的第一谋臣,赵衰不说对公子重有多少忠心,但此时的赵衰对公子重的确是一心一意的,遂即把他知道的都和盘托出,这里面自然隐下了他自己,和家宰很有默契的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姬商。

“是他?”公子重一拳头捶在床榻上,“是他,若非是他谁有胆子暗算我!商,姬商,立即给我全城搜捕!”

公子重气的浑身哆嗦。

“主上休怒,臣这就去办。”

走出殿外赵衰长出一口气,他可算看清主上震怒的模样了,只觉不想再看第二回。

内殿里,公子重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气的来回踱步,这气不只针对姬商,更多的是针对吕姣的,当着属臣的面那可恶的女人竟敢打他,简直是、简直是找打!这会儿他一点也不后悔打了吕姣。

“可恶的女人,可恶,可恶。”

稀里哗啦一通,不过片刻,内殿里所有能摔能打的器具都变得粉碎。

端着热水拿着锦帕回来的家宰立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当察觉到公子重的怒火不再那么集中时这才进来,跪坐在公子重脚下,一边拧干帕子递上去一边道:“主上,能否容臣说一句。”

公子重用热帕子一边敷着脸,脑海里冷不丁还再想吕姣那里可有人为她敷脸,他当时打的那一巴掌力道也是不小。

“想说什么你就说。”公子重冷声道。

“主母的态度如今这般强硬,都是您、都是您太过宠爱的缘故,非是臣与主母有嫌隙,而是,纵观晋国,似咱们主母这般胆大掌掴主上的还是头一份。来日这等丑事若是传扬出去,主上,您的脸面要被旁人踩平了去啊。”

家宰是见缝插针,他如此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都说到了正在气头上的公子重的心里。

“你说的没错,以前的姣多好,羞涩温柔,观之可亲,可今日一看,可了不得,街闾巷陌里头蓬头垢面的乞丐婆都比她乖顺了。”

家宰垂着眼又道:“主上,您不可再这么惯着主母了,您该拿出家主的威严来整治一番了。”

“怎么整治,除却不让我亲近旁的女人,姣哪处做的都极好。”

家宰摇摇头,“难道就因为主母对蒲城有功,您就要被主母欺压在下吗?”

“放肆!”

家宰这话成功把公子重的怒火重新挑到了一个新高度,便听公子重咬牙切齿道:“你去,再去找个女人来,她越是不让我亲近旁人我越是要做给她看!”

家宰忙道:“主上,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若是被主母知道是臣给您送上了女人,主母怕是要吃了臣啊。”

“你是我的家臣,她算个什么,不过是我的一个女人罢了,还废什么话,还不快去。”公子重气的猛的把敷脸的锦帕扔在了水里,溅起水花迸在家宰的眼睛上,他抹了一把,眨了几下眼睛,精光掩去。

而回到主殿的吕姣却沉默起来,抱着公孙雪一声不吭,乌急得束手无策,和静女一起跪在地上哀求道:“夫人您别憋着啊,发出来吧,请发出来吧,您若难受就将奴打一顿。”

二个妈妈泪流满面,好话说尽只希望吕姣能大闹一场或大哭一场,可吕姣就如木头人似的,满面死灰,毫无生机。

公孙雪突然从吕姣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吕姣面前,小小的孩子沉着脸,看似滑稽,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把吕姣冷的牙齿打颤,“娘,不过一个女人,您为何生气,子嗣繁盛才是最重要的,您不是贵族女吗,难道在家时,您的母亲不曾教过您?”

乌连忙爬起来一把捂住公孙雪的嘴,看着吕姣一寸寸龟裂的面,忙道:“他小小孩子知道什么,夫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公孙雪咬了乌一口,从她怀里挣脱,又挤到吕姣怀里,仰着小脸一本正经的道:“娘,等我长大了,成为了爹,我就把那些女人都杀了,把爹只给娘一个人,但现在,娘您要忍着,娘您要记住替我保住正夫人的地位,保住我大子的地位。”

什么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公孙雪就是!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吕姣厉声质问。

公孙雪不惧,嗤笑一声,反问道:“还用别人告诉我吗?都是明摆着的事儿。娘,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到绛城去的,那才是我们的家。”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像他,眼睛眯起时泛着锋利冷清的小男孩,吕姣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是那么的可笑和愚蠢。

在这个时代,正确的生活方式应该是:男人忙着抢掠疆土和女人,雄霸列国;女人忙着活下去,找到依靠,生儿育女,费尽心机,争权夺势。

而她呢,竟还在愚蠢的追求那奢侈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儿子,你说的对。”吕姣摸摸公孙雪的发顶,“但是娘的心还在难受,它被插了一刀,正在流血,儿子你先去玩,让娘睡一觉,睡一觉娘就想通了,好不好?”

公孙雪点点头,“那娘你睡觉吧。”

“出去吧,都出去吧,把屋里的灯都灭了。”

“喏。”乌和静女退了出来,却不敢走远,都跪坐在寝殿门口守护着。

青天有月,月上中天,走廊上大红灯笼被春风吹拂的轻轻摇摆,妍一路尾随着妧而来,待到周围没了闲杂之人,妍蓦地上前,一把拽住妧的手臂,扬手就要打,妧蓦然回首,一把抓住妍的手腕,抿着樱桃唇笑道:“你以为你是吕姣啊,想打我就打我。”

“你放开!”妍冷声呵斥。

妧猛的将妍推开,妍踉跄后退几步站稳身子,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妧,你怎么敢!”在她眼里妧一直是个对她毕恭毕敬,在她面前始终挺不直腰杆的弱小女子,而今夜究竟哪里出了错,“妧,你哪来的底气敢和我扯破脸!”

妧捂着嘴一声伶俐的轻笑,红灯笼的光映衬着她的眼,红彤彤似血,“你问我要底气吗,底气就是,我已被主上宠幸,而你至今还是处子,是没人要的可怜女人。”

“被吕姣压制那也就算了,毕竟吕姣占着一个正夫人的名分,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依附着我们吕氏存活的小家族里的女儿,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动粗。”妍向来也不是个好惹的,攥着拳头就要扑上来打人。

“住手。”手腕再度被人攥住,挣扎也逃脱不出,“谁人敢来多管闲事!”吕妍蓦地回头就看见了胡子拉碴的家宰。

“你来的正好,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呢。”吕妍恼恨的转向家宰,一手被制,扬起另一只手又要打,家宰可不怕这个张牙舞爪的妍夫人,又是一把拦住,又猛的将人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的道:“妍夫人,呵,你啊不过一个被遗弃在角落里的阿猫阿狗,上无正夫人庇护,下无女隶拥护,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无声无息的弄死你,竟然异想天开的贿赂我,蠢货,在我没动怒之前赶紧滚,不然莫怪我不客气。”

这几年经过吕姣对吕妍的教训,吕妍也学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瞅着情势不利于自己,吕妍实在不甘心,眼睛在妧和家宰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少顷一指妧问家宰道:“既然你不稀罕我给你的那些首饰,那我问你她又给了你什么?”

家宰怜惜的望了妧一眼,妧含情脉脉回望,片刻二人纷纷相互走近,妧伸出手,家宰攥住,妧道:“还需要我再说吗?”

“你、你,自甘下贱!”妍骂道,“他是什么东西,一个臭东西,你竟然委身于他,妧,你真让人恶心。”

家宰顿时黑了脸,露出泛黄的牙齿,目光在妍丰满的肉躯上一扫,贪婪不掩,妧在心里冷哼一声,骂了句臭货,面上却笑的温婉如水,她和蔼可亲的将妍扶起来推向家宰道:“若妍姐姐也能甘于‘下贱’,你自然也能得到侍寝主上的机会。”

妍登时唾了妧一脸,推开这两个让她恶心的人就跑了。

妧心里没底,忙道:“家宰,她若是把我们的事告诉主上可怎么好?”

家宰胸有成竹道:“她不敢,即便是敢,看有谁信她。这几年她做的事,一来得罪了主母,二来得罪了府上的各色女隶男胥,三来为主上不喜,谁会信她。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又找了个女人送给主上,上半夜你也累了,我担心你的身子就没把机会给你。”

妧摇摇头顺从的偎向家宰,“若非为了帮你固宠,我才不会去亲近主上呢,我的心里只有你。”

家宰心花怒放,拥紧妧,满足的喟叹,而后道:“妧啊,你真好。等我把那赵衰排挤出蒲城,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都听你的。”妧道。

一灯不点,寝殿里乌漆墨黑,吕姣坐在榻上,手心里拿着一把刀,正用白色的锦帕一遍又一遍的擦拭。

心,每痛一次,她的脑海里便浮现一个“杀”字,那样强烈的玉石俱焚的之感,像有一个魔鬼鼓噪着,催促着她,付诸行动。

“娇娇,别怪妈妈,妈妈也是没有办法了。你要恨就恨你那个爸爸,那个负心人,是他先不要我们母女的。娇娇,你记住,男人没有好东西,等你长大了,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男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都是骗人的!娇娇,你记住,男人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是骗子,骗子……。”

这句话无限制在她的脑海里循环,每循环一次她就心痛一次,绝望一次。

兰草从外面匆匆跑来,当看见跪坐在门口两旁的静女和乌便道:“不好了,主上又叫了女人去宠。”

声音不大,可在这寂静的殿堂里却让吕姣听的一清二楚,最后那一根弦“嘣”颤抖着断了。

门,被吕姣从里面打开,面上像戴了一张阴沉的面具,一霎乌等人纷纷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夫人。”

“去睡吧,我去找他,我去找他。”她像是失了魂儿,散了魄,就那么飘飘荡荡来到了前殿的内殿,站在门口,听着那里面女人的欢叫,她的心麻木着滴血。

门,宿命一般,再度被推开。

吱嘎一声,沉寂着冷,公子重趴在女人身上抬起头,望着如鬼魅飘进的吕姣,蓦然心痛,慌忙披衣下榻。

“公子重,我爱你。”到了他的面前,这是第一句话。

轻飘飘的,却重若千斤。

而他,喜不自禁,却矜持着,还在生气。

“公子重,我恨你。”鼻子里闻着从他身上传来的那令人恶心的气味,她摸向了他的脸。

这是第二句话。

“公子重,你去死。”

这是第三句话,公子重愕然,追来的乌等人却惊骇的僵直了身躯。

就那么突兀的拔刀,猛的插了上去,一刀见血,在那一瞬,她落泪,痛哭失声。

刀尖没入,又加了些力道,最终却竟然没有全部捅进去。

疼痛袭来,他反射性的向吕姣打出一掌,他流血,她同样吐了一口血,两败俱伤。

只是他伤的轻,她伤的重。

她转身离去,口里还在低喃,“公子重,我爱你,公子重,我恨你,公子重,你去死。”

见了血,榻上那女人回过神来就是一声尖叫。

夜色里,她终究又是孤身一身了。

月光云影,凄泠泠,那么令人绝望。

“娘。”公孙雪跑来,牵住吕姣的手,仰着小脸笑,纯真无邪。

“雪……。”

泪落滂沱的吕姣哽咽,“雪,我都知道,但是抵不过心。”

这一夜,吕姣带着公孙雪离开了府邸,去了工坊暂住,却没人知道公子重受伤了。

这一夜,吕姣在工坊里以沉香木雕刻佛珠,整整一夜,手指上被锋利的刀子划了一下又一下,每一颗佛珠上都沾着吕姣的血,那样鲜红。每雕刻一个,她都要念一声,“阿弥陀佛。”不是她在那一刻顿悟了要皈依佛门,而是用“阿弥陀佛”压制偏执的内心。

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再次挥刀,杀尽那两个女人。

“公子重,你瞧,此时此刻我也没打算离开你,因为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过的安稳富贵,我不爱你,一点也不,我只是贪恋从你身上获得的尊荣罢了,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现实的女人,我不会一走了之,蒲城不仅是你的心血,也是我的,我才不会将蒲城拱手让给别的女人。这蒲城往后必须得是我儿子的,你那些将来的杂种若想染指,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公子重,原来我真的爱你,你瞧,我已痛的面目全非。”

一刀搁在手指上,血水又将佛珠染红,她用红尘凡心又念一句,“阿弥陀佛。”

公子重坐了一夜,赶走了所有人,任由胸前的血流了一地,直到那不怎么深的血口子自己止血,痛,哪里都痛,恨不得立刻去将吕姣抱在怀里,可他的骄傲不让他妥协。

“不过一个女人,不过一个女人……。”他反复这样念叨。

天亮了,赵衰捧着从绛城得来的消息站在门外徘徊,焦急的喊,“主上,有紧急公务。”

“主上,君上要杀世子申。”

由于消息滞塞,那还是十日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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