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和官晴换回了寻常衣裳,仔细地梳洗打扮。今日我们将要造访蜀中郡阁,许伯伯说一切都要庄重正式。
《昭西诗话》载:“蜀州郡阁有红梅数株。”
念书时每每读到此处,总是颇为心动。渌城的冬季并不寒冷,也少有凌寒的花朵。书上说,别处的冬日“天雨雪”,配上红梅数株,白雪朱梅,岂不颇为美妙?
如今终有机会一睹蜀中郡阁真容。虽然梅花不可见,但是见一见被以樱梅,树以木兰的郡阁花园也颇不错。
大抵是早料到我们要来,郡丞给上上下下的人都交代好了。一路通行,苑内花木芬芳,却未来得及看个真切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待到九曲十八折到达郡阁会客厅时,蜀中郡丞早已站在门口笑脸相迎。
那是一位面色和善的长辈。若不是许伯伯亲口称他“陆大人”,我都是不相信他是蜀中的最高官员。许伯伯与他寒暄几句之后,就以贤兄弟相称,颇为融洽。许伯伯向他介绍了官晴和我。看来他们关系匪浅。
郡丞的衣着很朴素,几近平民;头发有些灰白,个子也不高,笑眯眯的,没有傲倨的做派,显得十分慈祥,特别是夸奖官晴和我的时候。
两人很快切入正题,我与官晴被客气地请出来。郡丞交代说,他知道官晴和我要来,专门把两个女儿叫来作陪。我们跟着领路的小丫头去了后花园。
那九曲回廊才走到第三折,远远就瞧见一个身着浅紫薄绸裙的年轻女子缓缓向我们走来。姹紫嫣红中,就属她最清艳,最轻盈。每一次长长的浅淡裙裾就要飘落扶栏,她一步走过,只有轻纱拂过平滑的青砖,树荫下起风了,她的发丝就散在颊边,飘飘摇摇。
“许姑娘,秦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年轻女子启唇。她的嘴好小巧,只有一点嫣红分外鲜艳。
“原是柳姑娘。”官晴笑着打招呼,“柳姑娘独来蜀中郡阁,是来找陆小姐的吗?怎么不见令兄?”
柳拂柔笑得温婉,笑着对我点头示意,说道:“家兄才与陆大人谈过,谈妥了,我与陆小姐告别,正要离开。”
“是吗?我们正要去找陆小姐。柳姑娘慢走。”官晴微笑。
柳拂柔与我们作别后缓缓离去。
我和官晴对视一眼,了然于胸。只是,柳拂金是封都来的,我们做的是江南生意,两家人该是没有很大的冲突才对。
“许姑娘,秦姑娘,这边请。”领路的丫头微微俯身道。
官晴和我立即跟上去。
两位陆小姐在湖心亭等我们。
一见到我们,她们都站起身迎接。两人的长相、举止如出一辙,真是同一幅画中走出来的不同衣饰的女子。一时间,我不知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微微发愣。
官晴立即反应过来,亲切地说:“早就听闻陆府两位千金是一对漂亮的双生花,如今一见,果然如传闻那般。”
左边那位绿衣女子掩唇轻笑道:“许姑娘真会说话,也是个可人儿呢。这位秦姑娘也生的清秀。二位在路上帮助我妹妹,君兮在此谢过。”
这位陆小姐的嗓音十分柔和,与陆君慈的清脆完全不同。看来真如柳拂柔所言,虽然二人相貌相同,但很容易分辨出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陆君慈在一边扑哧一笑:“姐,你就这么容易让她们知道谁是陆君兮谁是陆君慈,真没意思。”
“你还说,你一个姑娘家,偷偷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你知道爹爹多担心吗?”
“好了姐姐,客人在呢,别说了。”陆君慈笑着央求道。
陆家的两位小姐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我们四人在湖心亭乘凉,听陆家小姐讲述蜀中趣闻。池水开阔,清风徐来,极为惬意。
我趁此机会将书中看到的奇闻异事向陆家小姐求证。她们是本地人,知道的一定很多。
“听闻,蜀中附近的山林里有一种野兽,名唤狌狌,这里有驯养的吗?据说,吃了它的肉可以走得飞快呢!”我求证。
陆君兮摇头,说:“妹妹见多识广,你说与她们。”
想不到陆君慈也疑惑地摇头,说:“城里没有这样的传说,许是山居的人见过。”
“你们再想想想?就是那种会说人话,喜欢喝酒,因为醉酒丧命的狌狌?”我追问。
两人皆是摇头。官晴说:“你在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姑娘明明知晓的已经很多,又何来问我们姐妹二人?”陆君兮笑问。
我不甘心,又问:“那你们对白猿熟悉吗?”
“你是说活到了八百岁的猴子?”陆君慈笑了,“这我倒是有所耳闻。相传白猿叫声凄厉,有‘猿叁鸣而人泪下’的传言。我是出去的时候听路上老人说的。我姐她从没出过蜀中,自然没听说过这些怪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曾见过。”
原来她们知晓的还没我详细。我心中隐隐失落,交谈许久又有些疲惫,便说:“失陪一下。请问哪里可以更衣?”
“让她带你去。”陆君慈我去找示意守在亭外的侍女。
我没有让侍女带我去。按照侍女的说法,应该很近,我不习惯更衣时别人守在外面,既别扭又难堪,就独自前往了。
很快,我便找到了茅房。里面很干净。
出来的时候,凉风一吹,我就有些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在我看来,每条路都是一样的,路两边的花花草草也都是一样的。那些都是陌生的,未见过的道路,我什么时候从那边走过来的?
我试着一个人走回去,可是总感觉与来时的路大不相同,但也只有忧心忡忡地走下去。我左窜右窜,想要找到那一片小池,但是好像越走越远。也许,该找一个侍女问一问。
来到一座小木屋前,我疲累地停下来,揉了揉腿。
这座小屋很安静,四四方方坐落在角落里,两面没有窗。四周种满绿竹,似乎与世隔绝。我本不愿打扰这屋里人的清静,想再往前走,但我实在是不愿再前进,就壮着胆子走过去。
“有人吗?”我轻叩木门。
“请问有人吗?”我加重了力道。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又向里面轻声问:“打搅了,请问有人吗?”
没有声响回应。我咬咬牙,推门而入。
屋子里很暗,日光只有通过一扇窗和开启的门照进来。一眼看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柜子和一方圆凳。丰富的是四周的墙,只有一面开窗,其余三面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画。全是人像。
我悄悄走进去,看那些画。
全是人像,全是男子肖像。从垂髫少年到黄发老者,不一而足。一路看过去,所有的画像都是一般大小,人像也都是一般大小,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木壁上。从屋子的这头慢慢看到那头,竟然像是走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我再回过头来,发现画上的男子模样相近,只是由于画中人年龄不同的缘故,长相服饰有些不同。满屋子似乎都画的是同一个人!震惊之余,我发现最里面陈列的几幅老人画像十分相近,连服饰都是一样,一样的陈旧,只是细微处有些不同罢了。可是家境这样清贫的人家,又怎么会让人给他画画呢?这人的画又怎么会出现在蜀中郡阁里?
“你在做什么?”一个阴沉浑浊的嗓音在身后忽然响起。
我吓得打了个冷战,几乎跳起来。赶紧转身,发现画上的男子站在我身后!他那双阴鸷的双眼紧紧盯着我,贫穷在他脸上写出的皱纹更加深刻可怖。画上的人飘下来了!见鬼了!跑!
我手忙脚乱地尖叫着往外跑,冲出木屋,跑到大路上去。有没有人在后面追我?我千万不能被他抓着了!他会吃了我的!他是跑着追我还是飘过来的呀?刚才没注意他有没有脚……
我不敢停下来,我感到身后一直有人在看着我,似乎那双同样布满皱纹的枯败得只剩干皮的布满泥垢的魔爪随时都会搭上我的肩!我真的万分后悔进了那个屋子!什么怪事都没问到,没想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姑娘——”
谁?鬼吗?
“姑娘你怎么了?”
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赶紧驻足,看见一个侍女在喊我。
“姑娘你?”那个侍女走过来,很关切又疑惑地看着我。
我惊魂未定,紧紧抓着她的手,乞求道:“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去湖心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