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府出来,碰见有人出殡。出殡队伍走过狭窄的街道,白幡飘扬。明明是盛夏,他们穿着严实的丧服,敲锣打鼓地行走。锣鼓一停,哭丧人就呼天抢地起来,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我不禁去想象泪水夹杂着汗水的黏腻与尸体的潮湿腐败,心中一阵恶寒。
那队伍尾巴像是飘过去的。官晴幽幽道:“有人老了。”那声音,恍惚如同从地下生出的妖魔。
我们和柳拂柔分手道别,很平常地往回走,走那条已然熟悉的路。官晴忽然转过身来望着我,双颊绯红,泪流满面。
“小合,你说,金德会不会死?”官晴失声而泣。
我知道,她是受了触动,才想到了身患脚疾的那个小哥。我心里也难受。
但是官晴又抽噎道:“你说,我会不会死?”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我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里也带了哭腔,眼眶一热,泪水积满眼眶。悲从中来。
“小合,你说,是不是因为那晚的报应,金德才会病重?”官晴满脸通红,抽噎不止,“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管那件事,上天在警告我们?小合,你说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泪水瞬间流落,连成线滑下来。官晴还在不停地问我。
“是不是呀?你说呀?你也看到了的。”官晴推了一把我的肩。
我不住地摇头。“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合……其实那天我没说实话……”官晴压低了声音,一抽一抽地说,“爹爹说,金德已经病入膏肓,也许没有几日好过了……也许……他连渌城都回不了了……我们会不会也要办这样一场葬礼……”
我竟不知道这些,我真的不知道这些。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吗?本来金德快要痊愈,为何会病重?因为我们……么?
两个姑娘在街道中央相对而泣,一发不可收拾,一定有很多路人以异样的眼光看我们吧。可是我不想管,也不愿在意这些了。面对病痛与死亡,尚且年幼的我只能哭泣。
我快要十四岁了,什么时候才能从容面对那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呢?什么时候才能不再遇见让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呢?难道面对罪恶与不幸,我们只能袖手旁观吗?
“官晴。”我双手扶住她的肩,说,“我们去官府吧。我们去给失窃的人提供线索。那天我们什么都看见了。只要我们帮失主抓住小偷,找回财物,金德就不会死了,对不对?”
官晴停止哭泣。她花了很长时间来理解我的话。
“你是说,我们去帮报案的人抓小偷,我们就没有错了,是不是?”
我猛点头,一把拉住她的手。“现在就去!”
在柳氏兄妹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了失主。失主是城南的一户人家,姓昝。
我们先去了昝家。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听说我们的来意后十分惊讶。毕竟,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听懂我们极为生疏且不地道的蜀中话。
我们被请进了门。
这家人的住处不大,听说是郎中,有一处临街而开的医馆。
我自小就很敬重郎中。幼时二姐害病,几近丧命,是一位老郎中将她救活。只是我那时小,不记得什么,亏得娘常常提起,逢年过节还会送去礼品,才知晓的如此清楚。连医者的钱财都惦记,那是多么丧尽天良的人才干的事!我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帮这家人抓住窃贼。
男主人名作昝席,约莫年近半百,比爹爹大几岁,留有一点小胡须,面容颇为慈祥。方才给我们开门的是他的妻子,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主人家客气地给我们送上茶水。
官晴最先发现的那两个窃贼,就由她先说。
“窃贼是从城北来的。我很早就看见他们了,只是事先并不知道他们是要做那种事。大概在雪陶井那里,我看见……”
昝家厅堂十分简朴,只有寥寥几样必要的摆设。开门正对小院,很明朗。我本欲再观察,可是二姐曾说在别人家做客时四处张望是无礼的行为,便目不斜视地等待官晴说完。
“我朋友所见较我更多,我也没什么可补充的。我们愿意上衙门帮你们作证词。诚愿盗贼早日被捉拿归案。连医者的财物都不放过,多么无耻!”
“昝郎中大慈之心,普救含灵之苦,老天有眼,财物定会找回的。”
昝郎中摆摆手,轻松道:“不是什么普救众生,昝某只是个小小的产医罢了。找回财物事小,昝某只是希望二位姑娘能上衙门,将方才告知的再原原本本复述一回,希望今后蜀中少发生这样的事。”
“这是自然。”官晴答道。
从昝家出来,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衙门。
小吏做好记录,表示感谢后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那一刹那,我感到心中一只悬挂的大石落地了。我们做了补救,虽然不知有多大帮助,但至少我们不再是沉默到底。
回到宅院,步子轻快。碰见送药的小丫头,官晴主动要求帮忙。
“金德是在我们家帮佣,你就把这个献殷勤的机会让给我吧。”官晴对我撒娇道。
我目送她。官晴稳稳地端着药碗,脚步从容,看得出,她放松了不少。原来之前在我忧心之时,她也未曾好过。
两日后,窃贼落网了。
当然这一切不仅是官府的功劳,还有柳拂金、柳拂柔、官晴和我的辅助。为了庆祝窃贼落网,柳拂金请我们去第一次碰面的荷沛居吃饭。
四人举杯庆祝,相谈甚欢。通过这一次的经历,我也进一步了解了柳家兄妹的为人,仗义、洒脱,我很喜欢。
在我们由衷地为昝家人感到欣慰时,金德的病情也得到了控制。郎中说,他恢复得奇快,再休养一些时日便可生活如常。
真的,一切皆为天意。
许伯伯说,伏日第三日即回程。
听闻我们将要离开的消息,陆家设宴相送。陆府不仅邀请了我们,还邀请了柳家人。
席间,柳拂金酩酊大醉,一直手舞足蹈地说着要我们“一定来封都玩”,拂柔忙着照顾他,我和官晴快笑疯了。
宾客尽欢的同时,我还真有些不舍。蜀中是我们这次出游停留最长时日的地方,虽没有书中描绘那样玄妙,倒也亲切可人。我倒觉得,若真如书中所写,还没那么宜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