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娘走进院子,才发现家里静悄悄的。爹爹去了县学,还未归,三姐在午睡。这丫头,都不来见见我!我可是想死她了!
“娘,大哥二姐呢?”我放下包袱问。
娘正欲坐下的身子一顿,轻声道:“他们出去了。”
“哪儿啊?都不和三姐一起的么?”
娘垂下头,拿起纺锤,轻声说:“小若困了,就没一起。”我总觉得,她的动作有些生硬。
“那我去找三姐。”
娘没有应声,机杼声轻轻响起来。
转身之间,发现三姐倚在墙角,呆呆地看着我。她看见我眼睛便红了,但没有像以前一样扑上来,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任泪水充满眼眶之后滑落。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朵菱花,在清水中化开了。
“我回来了。姐,你哭什么呀?”我上前抱住她,“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如此伤感?”
三姐紧紧抱住我,一句话也不说。她的身体在发抖,双手扯着我后背的衣裳。慢慢的,她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肩。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姐,到底怎么了。怎么久别重逢,哭得这么厉害?大哥二姐呢?都不跟他们一起。”
“妹妹。你终于回来了。”三姐擦拭泪水,帮我理整衣襟,低眉道,“大哥和二姐,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死了?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不可能!他们是那么健康,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回不来的?你说清楚呀!”
三姐略带嘲讽的目光飘向机杼背后的瘦削身影,又看向我,道:“他们出远门了,去了封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三姐的泪水再一次涔涔滑落,她闭上双眼,一字一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亲人。”
“秦思若!”
娘微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从机杼后站了起来,双目发红,满脸泪痕,可怕极了。
“许你们做还不许我说了是吗?”三姐也怒气冲冲,“是谁把他们养大又还回去的?是谁口口声声说我是他们要找的人却又被打脸的?你们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三姐连人带袖地拽着我。“跟我来!我来告诉你你爹你娘是怎么卖儿卖女的!”
“秦思若!”娘在身后尖声叫唤,“合儿你别听她的话!”
“砰”!
三姐的房门关闭,我被她拖到她屋里。屋外,娘追过来拍打着门,高声道:“小合你别听她胡说!你快出来!”
“哐哐哐”
三姐的胸口剧烈起伏。
“哐哐哐”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三姐。“到底怎么了?”
“哐哐哐”
“娘您别敲了,我和三姐说会儿话就出来。您别担心。”我喊道。
“哐哐”
娘停止了拍击,杵在门口没有走。
“你要是在门口偷听,我就往坏了说你们!我让四妹看看你们都是什么样的父母!”
脚步声妥协了。
我立刻给三姐倒了一杯水,端给她。“我的好三姐,你别发火嘛。喝口水消消气。”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三姐瞟了一眼水杯,没有接。我拉着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你一五一十讲给我听好吗?我才回来你们就这样吵,我何其无辜呀?”
“我看你知晓了事情真相,还会不会这样好说话。”
我愣了一下。我也很想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离家四月归来忽然遇见这样的场面,看见向来温柔的娘失声痛哭,娇俏可爱的三姐变得尖酸刻薄,大哥二姐不见踪影,我也很想知晓来龙去脉。可是我一急,三姐还会暂时心平气和地对我吗?我只有宽慰她,慢慢问。
“思合。”三姐不等我回答,一下子抓着我的手,哽咽道,“今后只有我们姐妹二人了。大哥和二姐去封都认他们的生身父母,人家给了一点儿好处他们就把大哥二姐送出去了……爹娘都靠不住,将来只有你我了!”
“怎么会?大哥二姐不是双生吗?他们和娘长得那么像。除了娘,还有谁能生出那样漂亮的双生子啊?”
“长相又能说明什么?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爹承认大哥二姐确非亲生,我在场呀,我可没有去西边,我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那边来了人,送了好些财物,大哥二姐就走了……”
“不可能!大哥二姐怎么会跟着走?”
“爹都点头了,娘只会在一边哭,他们两个又能说些什么?大哥二姐是被架着走的啊……街坊都知道了……”
“你莫骗我。”我笑,“你说,他们生父母是哪家名门?”
三姐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是皇族。那些人都是宫里的人。”
三姐在说什么?我怎么没有听清?她说的是皇宫吗?“姐,你说什么?”
三姐极其严肃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沉重道:“大哥二姐是皇室,他们是皇子皇女,你还不明白么?他们不是我们的亲哥哥亲姐姐,不是爹和娘的儿女,他们是别人的孩子养在我们家的!”
“三姐,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我质问她。我不信她说的话,娘叫我不要相信,她说的什么胡话?
“连你也不信我了么?连你也不要我了么?”她的泪水簌簌扑落,杏目中充满无限凄凉,“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哥哥姐姐都没了,一夜之间,我最崇拜的爹爹和最慈爱的娘亲都不要我了,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变得支离破碎,为什么我爱的人都离开了……我的妹妹呀,我唯一的妹妹,你为什么要这样剜我的心!”
三姐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我心疼不已,蹲下去轻轻抚着她的背。她瘦了。
“姐姐,我们家怎么会和皇室扯上关系?爹娘一直住在渌城,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城。皇子皇女怎么会落在我们家?我愿意相信你所说,可是我实在想不通。”
三姐抬起头来,双目红肿,满脸泪痕地看着我,我赶紧掏出手帕给她拭泪,安慰说:“你快擦一下眼泪,坐到凳子上,慢慢讲清楚,他们是怎么来的,怎么把大哥二姐接走的,爹娘又是如何作为,你慢慢理一遍。好姐姐,你可别冤枉我,我从小就最爱跟着你,最贴你了。虽然你总是把我弄丢,唔。”
三姐接过手帕,胡乱擦了一通,慢慢回忆:“四月中,家里忽然来了几个我没见过的外乡人,身材高大,衣着统一,一句话也不多说。娘见了他们就阴沉着脸,也不说话,一直到爹回家。当时爹爹和大哥在县学,二姐在房中,娘在做事,是我去开的门。那些人一见我就问:‘是秦大人府上吗’,我点头,可是心里想不明白,爹爹一个县学博士,怎么会被称为大人。
“爹和大哥回家之后,娘就跟着爹和那些人进了书房,门关得死死,什么也听不清。当天爹就把他们送走了,临走时那个为首的男子还看了我一眼。我本以为无事,只是几日后,爹和娘就把我叫到他们跟前,说……说了许多我不懂的话,然后带着我去见那几个陌生人……那个长得最高的说,不是我,是另外两个……”三姐强忍泪水,停了片刻,继续说,“爹娘本是想把我交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说我是那家人的亲女儿,说养了我十余年,该了断了……
“可是,呵,那些人知道谁才是他们要找的人,直言要大哥二姐跟他们回去。爹娘都吓得变了脸色,大哥二姐也极力阻抗,纠缠了几日,闹得人尽皆知。爹后来不得不承认,大哥二姐才是他们要找的人。后来大哥是被绑走的……他们离开时,给了家里许多钱财,所以我才说,那是卖儿卖女的黑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