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们现在的眼神就已揭出了我对你们对我的由来已久的猜测和兴趣驱使的真相。好，今天乘着这个兴劲，我就多说说，而且也很想说说，毕竟已有好久没有多说话，感觉总是怪怪的。”吴忧已把眼完全睁开，眼眸子里闪射出智慧而坚毅的光茫，根本没有了盲目的感觉，一看就令人敬畏几分。“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殳遨这位年轻人，我能感觉到，他听我的话、看我的行径，可能一直认为我是满心才智、一心向善而不能如愿才成了现在这个怪老头的，对我来说可能也是事实，但就我自身而言，我这也是消极避世，根本没有用正确的心态、正当的做法来处事待人，而是凭着性子一走了之，对待问题、处理事件的方式显然是不合常规逻辑的。唉，回想过去——。”吴忧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圈已经非常湿润了，低下头，用手遮住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早就知道您老人家不简单，我也很早就想瞻仰您那隐藏于现行行为底层的最为可贵的精神！”到了这个份上，殳遨突然接受到可以完全了解吴忧真人的第六感观信息。“吴老人家，不要紧，有的是时候，您慢慢说，今天把全部的话都说出来，以后就会好受的，啊？！”
饭桌上的每个人都停住了吃，静等着吴忧老人的下一番话语。
“对不起，我突然感到太激动，实在难以抑制住情绪就这样了。”
“吴老人家，”殳珏听过殳遨刚才的话，知道这位老人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的一般了，而且她也是早已想了解这位行为异常的人的。“您知道我们这个时候最想听您说什么的啦，您能真正满足我们一次吗？不过，愿不愿意，那是您的自由，您说是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起来可能也是我的心理比较晦涩，所以才有好久以来令常人惊讶的行为出现。”
“您在离家出走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殳珏总是急不可待。
“是个退了休的老头子。”
“不对，您的学历或者头衔绝不会低的。”殳遨肯定地说。
“你说的不错，看来我不说就不好了，其实我是退休的老教授。”
“教授？！”法伽、理惟孚、佟天，包括殳珏都瞠目结舌，惟殳遨不感到过分惊异。
“老教授出来做叫花子？！天下奇闻！”吴忧的人生存在方式超出了殳珏的想象。
“嗨，如果要想想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就曾听说过高学历的人去看门、搞卫生的。”理惟孚从惊异中醒来，并想起了他曾看报得来的信息，说。
“那您为什么要让您这样惨地度着生活呢？或者说，是什么使您离家的呢？”殳珏就是不愿放过每一个细节。
“我呀，是对我自己教育出来的子女有看法，我不能接受他们那样待我的方式。”
“难道您的子女们骂您或者打您了吗？”这样的问题，也只能由殳珏问出来。
“比骂和打更让人难以忍受。”吴忧没有看着每个人，没有看着桌面，而是直愣愣地看向前方什么地东西，或者说他什么都没有看，什么也没有看见。
“那就是心灵上的折磨啰？”
“你说得对。”
“那您能说说是怎么个折磨法呢？”殳珏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殳遨对殳珏瞪了一下眼，不过，很快又把目光转向了吴忧老人，因为他也很想知道，他很早就觉得，吴忧老人的内在精神，会对他的将来有很大的影响作用。但殳遨认为对殳珏的这个问题，吴忧老人是不会回答的，令他更为吃惊的是，吴忧倒是既爽快又深情地回答说：
“这还得从我退休前的一段往事说起。”顿了一下。“那个时候，我在大学教学期间，也是和同学们一样吃食堂，而同学们吃的是食堂打来的饭菜，我却是吃同学们剩下的、丢在饭桌上的饭菜，而且我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坚持如此。”殳珏感到一阵作呕，吴忧注意到了她的反应。“是的，殳小姐的反应实质也正常，因为不仅你这样，就是那些一届一届的大学些，包括男生都是如此，他们对我的感觉可糟透了确是事实。唉，没办法。”
“您说没办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人逼你这样的吗？”殳珏免打精神，继续问。
“要说逼，倒是没有人，恰恰是我自己要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殳遨接着问。
“因为我的灵魂要我那样做，凡是心灵要求我做的事，我没有理由拒绝，我从来都是认为，我应该顺从我心灵最正确的呼声。”吴忧老人见大家对他都一脸的困惑，就继续说道：“你们想呀，我们国家还比较贫穷，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当然不假，说是发展中国家更是无话可说。那么，既然是这样，那就还有许多贫困的地方，还有很多贫困的群体，噢，流行称他们为弱势群体，包括很多的那些上不起学的小孩，而且事寝室也的确存在。他们的生存权利得不到保障，他们天生受着蒙天的难处，他们显得多可怜！而相比较我们，却整日吃、穿、住、行一切足矣美哉。那么，同是天下人，谁能说有公平可言？最为可贵的是，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智慧、他们的行为，有许多却是我们不可比拟的，如果同场竞争的话，我们是肯定要败给他们的，可悲的是，他们没有机会和条件，而是任凭贫穷肆虐着他们，任由落后包缠着他们，他们象梦魇一样喊不出、动不得，难道说，这是我们人类应该有的精神面貌吗？我们人类共同存在的核心精神到底是什么又有多少人去真正地想过？”吴忧说的时候，把眼扫向大家，特别多看了殳遨一眼，但殳遨也显着茫然的样子。“其实啊，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但问题的关键是，有许多事情并不是没有得到答案就不去赋予行动的，反而我们就是要行动起来，就是不断地探寻，只有在行动中才会找到正确的答案，只有在亲身的感受中才能体会到人的精神性的东西。”吴忧说时又有点激动。
“可关于这些人的问题，国家不是一直在努力吗？不过，那您又是怎样做的呢？”殳珏又忍不住地问。
“我前面已说过我们国家目前的情况，那么解决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都顾及得到，切实需要时间。但问题是，我们还有能力啊，都是一奶同胞，我们怎能只顾养尊处优而不热情地伸出手去帮他们一把呢？只要我们愿意，做起来是多么地容易啊，而且说起来也是在帮国家的吗。所以，我做的一部分就是前面说的——拾人残羹，但与我后来行为直接发生关系的，却是我的第二个做法，这个做法可以说是彻底触及到了我的子女的神经。”吴忧又顿了一下，因为他说的时候，往事又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您怎样做啦？”殳珏很想要吴忧老人立即说出答案。
“我怎么做！我把我省下来的钱全部捐给那些弱势群体了呗！”
“您是说您的子女一点也没得到您的利益？”
“不需要隐瞒，的确如此。”
“哦，那就不奇怪了，这是可以想象的嘛。”殳珏似乎也同意吴忧老人子女对此问题的看法。
“什么不奇怪！怎么能不奇怪！他们都有工作，都有固定收入，家庭生活都很好，谁也不缺钱花，可他们就是要盯着我的钱，整天死守住我的钱袋子，真是钱的奴隶，让人小看，他们虽然看上去有文化，实际上根本不懂得人的精神比钱不知要珍贵多少倍！”
“对，这就是为什么有了钱后的人，反而觉得精神上空虚难抑，还是要想尽办法去寻求精神上的东西。”殳遨听得吴忧的话，变得瞬息若有所思地说。
“比如扶贫帮困等等，都属于精神上的东西。”法伽接殳遨的意，也有领会。
“对呀！所以我的做法根本没有错，虽然我本身就有精神，亦虽然我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有钱，但我还是有一点力就出一点力，有一点热就散发一点热，这就是我的事实。”
“于是你看不惯，不能接受你的子女们的态度，就离家而去？！”殳珏直说道，殳遨又瞪了她一眼，但随之也说道：“还怕给国家带来负担，连单住的公房都不要！”
“对，就是如此。”
“那您离开他们以后，他们就没有找过您吗？”
“他们只关心的是我的钱，根本不管我的去向，又怎么会找我呢？”吴忧说得自己也愣愣的，过去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殳珏听得也是痴呆呆的，是不能理解和接受现实的痴呆样儿。
“但，吴老人家，我觉得您还不只这些。”殳遨对吴忧还有疑问。
“你这观察和判断力还算差不多，那你说说我还有什么呀？”
“不会又是热衷那个‘圣灵’吧？”殳珏又抢说。
“连你都知道，我还以为在你们年轻人的心目中早就不存在这个词了呐。”吴忧老人反而惊讶起来。
“不是我热衷她，而是在我们这地儿，现在不是正传说得盛嘛，而且就是象您这样的老辈人最在乎那个东西了。”
“那个东西怎么啦！那个东西就曾是成功之本，也会是将来的成功支柱，那是人类共同存在的基础，是人类和社会发展的大前提，没有她，人类没有和平可言，只会为各自的利益打圆，那么最终就会由此而灭亡全人类，这根本不是我的危言耸听，不是吓唬你们年轻人的话，现实会说话，历史会证明，一切都排除不了自然之道。”
殳遨此时算是全明白了，原来吴忧老人的秘密真是让他敬佩。他心里想：“我说吴忧老人他不简单，而且我的思想和精神脉络的确与他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但是，我却不赞成象他这样做去，因为那样做根本于事无益，与愿望的实现也不相真地相干，反而增强了成功的难度，这一点我是确信不疑的。”“那么，作为我的为人，我要劝他老人家吗？我有资格劝导他吗？”殳遨想着犹豫着，但最终还是认定要改变吴忧老人的生存状态，不管他有没有资格要老人改变什么。
“老人家，”殳遨从思索中缓过神来。“您的精神太让我们小辈人感动了，我们太敬佩您了，您真了不起，我要向您学习，向您精神导引的方向走去。”
“你别夸我，我已说了，我今天的样子就已说明我不足称道，我在那样的情况下，应该怎样做，你们都比我清楚，我不用多说。”
“哦，当然，当然。不过，我觉得，您最好是改变一下您的生活状态，您看您已这么大岁数了，老这样实在是不好，您要追求人生存的高质量，可您这样却是背离了自己的意愿，您说是不是？”殳遨认真地说。
“话虽如此说，做起来却难，难在一，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法；难在二，我并不想回去，回去了情况你也可以想象；难在三，我即使改变主意，也无处可去。”
“我看，这第一，象您这样的活法并不好，于社会于己、于现实于愿望都不好；这第二，您就是回家去了，也许家人早就对您改变态度了；这第三，即使不回家，去处也多的是，比如福利院就是个养老的好选择。您认为我说得有道理吗？”殳遨对老人已然变得语重心长。
“对，您不是还有高工资吗，完全够得了您交费的。”殳珏灵机一动，因嘴快就说了出来。
“看，这更利于现实了。”殳遨手一摊地说。
“我看我们公司的‘夕阳红’公寓蛮适合，条件不错。”法伽插说。
“你们倒挺热心，好象我已同意了似的。”吴忧笑着说。
“您怎么能不接受我们的好意呢？而且我们现在为您打算的做法，不也是您所期望的吗？对了，还有，您在那儿住着，包您满意，是既舒适又开心，一切有条有理；而且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剩下来的钱还是由您自由支配对吧，那您想给谁就给谁呗。更值得强调的是，您在那儿是养老了，但同时也是帮助社会的呀，红火了社会福利事业不说，还减轻了就业压力，解决了一部分人吃饭难的问题，这些都是好事呵，您可得瞧准了，您并没有老，您对社会的贡献还不只这些，大着呢，一句话，只要您同意入住‘夕阳红’公寓，就尽情让那些作用发挥着吧，您这就是在为社会造德，社会真得谢谢您呐。”殳遨也笑说。
“好吧，我接受你们的好意，从此我不再浪迹天涯。不过，我的确不回家了，我还真决定住到福利院里去。”
“那您也就是同意去我们那里的‘夕阳红’公寓啰？”法伽愉快地说。
“你们那里？你们那里的条件太好，那简直不是去养老，是去享受，我可不喜爱那样的生活习惯，说得严重点就是铺张浪费。”
“怎么能说是铺张浪费！您既然交了那么多的钱，那不就要给您服务到家不是？最为关键的问题是，您不应该没有向前看的眼光，您想呀，不可能永远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前进，各方面都在改变嘛，不能总是用老眼光看待问题，否则就没有新事物出现，没有进步可言啦，您说是不？总之，福利院也要发展，不可能还是老样子，是老样子说明国家不重视，也跟不上时潮，更不会有老人去不是？”殳遨不同意吴忧老人的说法。
“反正我就是那感觉，抹也抹不去，唉，老啰，连思想也跟不上了。”
“不，我还是不太完全赞同您的观点，实际上您的主体精神是人类永恒的东西，不管在什么样的年代，在什么样的社会，都得为一口气活着，我看就是我们这些年轻人都不如您那样爱人类、爱社会、爱国家，没有您那样为爱和美而追求理想境界的执着精神，我们今天对您是敬佩有加。但人还得有另一面，就是维护和怀念美的东西的同时，得接受现实，接受现实的进步，在进步中适应自我、改造自我、创新自我，我想人这才会活得自然而不觉累。当然，人曾经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日后就会留念什么样的环境，您也不例外，但我们都是现实中的人，都要接受时代的进步所带给每个人的现实性，我们只有不断地改变和适应新环境，才是真正的人，不能适应新条件，那又怎能称得上是真正的人呢？我们人类就是这样走过来的，难道不是吗？我们不能强行让自己处于困难中，如果那样的话，就实在是对自己不仁道、不负责，是别扭自己，是自己干涉自己的自由生命权，对自己况且如此，又怎能对别人起善心呢？哎呦，其实我这些都是多说，您的每一方面都不知比我强到哪儿去了，总之您到那儿后，就会慢慢感觉好起来的，您就放心吧。”殳遨是在说道理，更是逼吴忧老人。
“啊，好好好，看来我不答应都不行了，真是人情难却，好在我用不了那么多钱的，我还可以按我自己的想法去做的，这倒的的确确。”
“这就对啦。那您看什么时候‘服从安排’？！”殳遨已变成诙谐的语气。
“大政方针都由你们拿定了，我还能什么不能答应的嘞。”
“那就这次跟他们一起去吧，我想他们会把您的事办好的，你们说是不是这样？”殳遨已安排开了。
“是是，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作为我们公司创收的事，我们求还求不来呢。”理惟孚对法伽笑着说。
“对，的确如此，您就放心吧，我们保准您满意。”法伽接话，对吴忧说。
“嘿，没想到来我这儿一次，还有如此大的收获，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我真感到高兴不已。”殳遨很是兴奋，心里想着。但他好象想起来一件事，就说：“哦，我想起来了，吴老人家，在前些时候，小贾幸来过一封信，要我帮他的一个忙，我已答应他了。他在那边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不知会不会调皮又任性，让潘德明二老费神，我还真替他担心。”
“噢，就那小屁孩，他已改不好了，他不让人家费神那才叫怪，跟在我后面那么久，我是知道他情况的，人啊，过了那个火候就难改多啰。”
“倒也不假，但我为二老介绍了他去，如果他不能让二老省力的话，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的，等有机会碰着他，我还是要好好说说才行，一个人一辈子，怎么能那样任性，学上不好就算了，再不好好学着做人，那这一辈子就算完了，唉！”殳遨也是喝了点酒，不仅话多，说得也的确有些伤感。
吴忧没再说话，只是笑着。每个人都看见了殳遨的样子，也没有说话。
酒饭结束了。在临走的时候，吴忧对殳遨说：“小殳，不是我喝了你的酒要打击你，对你的情况，我想来想去还是要提醒你。”
“说，吴老人家，不碍事的。”
“人这判逆的性格只会让自己更为孤独，只会使人漂泊、颠沛不定。”
“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但他于瞬息还想到：吴忧老人的漂泊、颠沛却不属于判逆类型，应当是他老人家对子女对社会的期望值过高所致。然而，他也想到：“我的这些想法和做法，就象吴老人家所说的那样，真地属于判逆的性格吗？不应该是！我没有判逆可谈，大概也算是对自己太抱希望造成的吧。然而，吴老人家所说的我的判逆是从何种角度说的呢？是在多大程度上说的呢？”他酒醉的状态下同样不能判定自己的问题。
对于殳遨的宴请，他还是有收获的，在有些点上的明朗就非同以往，而且还对估测已久的吴忧的情况有了了解，对吴忧老人与己有相得益彰地方有了新发现，最重要的，是对吴忧老人日后生活状态的改变，这是令殳遨最为高兴的事情。但人对人的心就是捉磨不定，一时兴奋，又一时痛苦，刚才还是处于对酒桌上的兴奋回想状态，不一会儿就又产生了痛苦，是对散了的筵席有着不尽的失意感，真可谓：曲终人散，客走茶凉，一种伤情，几多离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