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度仁生作东，用完晚餐后，一行几人，在宽阔的大街上，缓步向聂筱月与度仁生敲定的舞厅走去。
夕阳残照，驼红穿透冷气，映照在酒后的各个人的脸上。除了讆塽显出略略的一点心思外，别的都兴味盎然，连苏乾好象也从未有过的兴劲，这在他进镇府院以来还是第一次，好象今日之事完全与自己的身份、地位都大相径庭而不着边际。尽管他进舞厅虽然不是第一次，但那都只是小镇的舞厅罢了，都是些个熟悉的面孔，包括镇府院的其他几位，平时根本不会如今天般令他们心藏兴奋。
“欢迎光临！”舞厅门口两边的小姐，肩上斜挎着封闭圆形绸带，见有客人来，早已笑盈相接，用手作请进姿势，由度仁生领头，其余人尾随地跟了进去。
厅内灯光暗淡，只有几盏镶嵌在厅顶上的昏黄小灯，看上去象可怕的瘦削的凹陷的人的眼睛。大概是还未开场的缘故，旋转彩灯还未亮起，只有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约好的包括聂筱月在内的几位小姐的脸约略还看得见。等候的小姐们见客人已走进来，就一起朝他们走去，表示欢迎他们的到来。
聂筱月领着朝前走，在一个靠近舞台的桌子旁边，顺次示意苏乾等就了坐。小姐们在他们对面的一排椅子上坐了下来。
讆塽一进舞厅的门，第一眼就瞧见了聂筱月，他此时已没有了一点别的心思显露，而是变作了木偶一只，他的心此刻就象外面的冷气走进室内而变成了暖气一样。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盯着她望去，脚步全凭她的引领而麻木地移动，他的鼻子象训练过的犬的鼻子，对女性有一种特别的嗅觉感，离几步之远，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馨香味，象真的闻到了浓烈的花香一样，随之就抽搐了一下。就坐后，他的眼睛还时不时不忘领略在这种境况下如此穿着打扮的她的容情神貌，她的此时的脉脉之波虽然是对大家的，但对讆塽来说，就象单独为他一个人而有的，令他狂臆不止，整个儿在怎样的进程中，他都懵懵不清，他的魂魄此时被聂筱月给完完全全地吸引去了。本来，在白天，她两次贴近他的身体，他已有了特别的冲动，此刻，她的一身花紫的套裙，完全把她的非常成熟的曲线的身姿给描绘了出来，那肩膀两边向中下的玫瑰花瓣式的裙边衬着半裸的白嫩的肌肤，伴着朦胧的灯光，惹得他浮想联翩，每次片刻的停眼，都感觉意犹未尽，后悔得又立刻调整眼线，尾随而去。他的确是忘了今天为什么而去苏乾家的了。
对于讆塽的这一失神，苏乾等一行人是自然知晓，而作为聂筱月此刻也看出表象来了，度仁生似乎约略懂得了点，他以前只是听说过，从没当场勘察过，说讆塽此人如何如何重色，但同时也听说这个人并不轻友。此时的景状有点让度仁生作难，在他这里，今晚的重点却是苏乾和讆塽两个人，他感到有点棘手。但同时他又为此而感到高兴，毕竟表明自己的眼光又是一个不同一般，开“尘世咖啡屋”真正地叫着火呢，他到现在都还处在这样的兴奋中；而将聂筱月挖来，虽是费了点力气，但说到底就是一个字——值，通过这几分钟的景象，他就更加特别地赞赏起自己和她来了，认为自己有眼光，而且她才出道不久，就有这等魔力，让社圈中人的心跟着她转悠，将来定能给自己的发展和人生道路增色不少。
“筱月，去问问老板，看是否可以开始了。”度仁生转脸向聂筱月说道。
“我乘你们说话的时间，去问过了，说是今日与往日不同，说你度经理讲几点就几点，说什么时候开始就什么时候开始。”聂筱月笑着回话道。
“哎哟，我今天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呐，往后得找个机会好好酬谢这位老板才行。好，那就跟老板说开始吧。”
度仁生歪身向旁边的苏乾轻语道：“你就先和我们聂小姐来一曲吧，怎么样？”
等度仁生的轻语完结，那舞曲和旋转彩灯已同时启动了，没等苏乾笑意落幕，几位小姐已起身向桌边的几位热情又大方地走来，不知是度仁生先前安排好的，还是聂筱月对初次见面的苏乾有好感，她真地径直往苏乾这边走来，坐在苏乾右边的讆塽以为聂筱月是朝自己来的，刚要起身，但她却伸手邀请了苏乾，他感到瞬息的尴尬，随即已有另一位小姐向他伸出了手臂，作邀请跳舞姿势，才隐去了尴尬和失意，于是只得起身而去。
“嘿嘿，老革命，你推让什么，你难道不会跳吗？小姐既然深情相邀，别不给小姐面子嘛，要知道，这在舞厅可是使不得的呀，快，快快，你看大家不都随着乐声而翩翩起舞了嘛。”度月生朝李影重故意发急道，实际上，对他来说，李影重如何并不重要，这只是场面上的应付而已。
“不行，我从来不跳舞，今天能来已算不错的了，哎，年纪大了，见了这等情景早就头晕目眩，就更别谈跳什么舞了。”说话时，抱拳向邀舞小姐和度仁生作抱歉之状，并随即用前臂横遮一下眼睛，看看正在旋转着的灯光。
“好，那就不勉强你了，就请先坐在这儿歇歇吧，多喝点茶水。来，我陪小姐跳几曲吧，可以吗，小姐？”度仁生说完就走向了邀李影重跳舞的略觉尴尬的小姐。
“当然可以，度经理，请。”小姐爽快做答。
度仁生和小姐款款走向舞池，拉起她的手，搂上小姐的纤细的腰支，很娴熟地在舞场中顺乐起步。“请问小姐芳名？”度仁生熟练地走动着，脸上挂满十二分的快意。“我叫柳梦饴，就是躺在柳荫下做甜梦的意思，让您见笑了。”叫柳梦饴的小姐轻快活泼地笑答着度仁生的问话。“噢，这名字可真好听呢。你平时和聂小姐经常往来吗？”“我们俩是好朋友，通过一次朋友聚会认识的。”“你经常来这里跳舞吗？我看你舞跳得很好哩。”“不是常来，也只与筱月认识后才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怎么，度经理对这方面也很感兴趣吗？”“那倒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苏乾搂着聂筱月在舞台上跟着节奏旋转着，那点子踩得很到位，极得体，好象俩人都是天生舞王的料，或者天帝作媒配对似的，跳起来极舒爽，根本没感觉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虽然苏乾绝非第一次跳舞，但和面前这个特别与众不同的聂筱月跳，却还是大姑娘坐花轿——确实头一遭。一曲跳来，他不觉又重新找回婚前的那种美好的但又不同的感觉，真希望今日是个醉狮不醒的长夜，至于晚上什么材料、明日什么会议，此时都已完全忘却，想的就是现在，看的就是眼前，不禁产生无竭的幻想与冲动，他后来想想，可能他当时的状态确实是由美色引起的，对人来说，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在某种时刻产生这样的状态，他相信这是可以发生的事情，是绝然存在的事实。
昏暗的转着的彩光中，聂筱月着实迷人。她的眼神，几乎能让每个在场男人感觉得到她在看着自己。聂筱月对苏乾的初感特好，她觉得，在今晚的舞场上，无有能与苏乾相比的人了，他长相虽特别，但很好看，肤色似北方人用雪白的面粉做成的包子，感觉细腻白净，特能惹人猎目；年龄不算大，舞感好，个子与她适中，性情也不错，轻柔中富含刚健；加之度经理特别强调的他的一些东西，此时极有相见恨晚的心的愉快，只与苏乾的一面之交，就有点魂不守舍了。
而讆塽则弄得自己的舞伴较为难堪。跟他入舞的是殳珏，她也是聂筱月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凭她的特具的敏觉，她看出今晚的舞伴不太有心思与自己配伴，舞步不时踩乱，带舞时不断与人碰撞，连说对不起时都貌合神离，而且最简单的舞式都不能完整，眼线不断投射于别处，一瞧，竟是自己的朋友聂筱月。每次跳转到二人相对的时候，聂筱月的相视一笑，他都觉得是特意对他的，感觉她与苏乾的舞才是标准的貌合神离的情态，实质聂筱月的每次的笑都是正常的、礼貌性的笑，或只是为苏乾而发自心底的笑。殳珏觉察出来了，但又不好当面戳穿，是自己的好友的邀请，况且舞伴也不逊色多少，虽然年龄大了点，但还赖看而且中用。她不仅原谅他了，而且还对他的抱着自己的漂亮的舞伴却青睐别人的举动很感兴趣，觉得有机会一定要弄个明白。象殳珏这样的女孩，不管讆塽的舞步踩得如何乱，但应该说从起舞时她就已感受到了他的舞跳得娴熟而不一般。就凭这个，他就能让她重意三分。
在一曲要跳完的时候，可能是平常开放的时间已到的缘故，已有不少陆陆续续进场的人，多数都是青年男女，看上去有些还是学生模样。有的找位置先坐下来，有的直接就进池顺乐起步了。人一多起来，气氛也就变得热烈多了。
坐在台下的李影重，用特别的神色瞧着每一个人，包括后来进入的不认识的人。“哼，社会有这种地方存在，还会好起来吗？”“还有那讆塽，简直就是饿狼一个，有多少好女人够得了他这样折腾的？”“看，看看，那边那对小年轻，年纪那么小，跳舞又不象个跳舞的样儿，相互捧着后臀就算了，还前额顶着前额，屁股摆来摆去的，那是在干什么呀？难道心里就真有如此般的感受吗？谁知道呢？！”“哎，来到这里的肯定都是些妖女，又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大人不管管呢？”按理说，跳舞不能分年老年少的，找的就是时代生活的感觉，放松紧张的神经，谁说老年人或小孩子就不能跳舞呢？在李影重多年工作的阵营里，是完全守本观念的他当然不会产生时代的派的感觉。今晚他来这里，不是寻享受，真是找罪受，实际上他自己年轻时也曾激烈过、幻想过，是身份是思想更是他的身体都不太适宜的缘故，所以只是难受地挨过这段令他不悦的时间，但这可能就是人不能完美的现实。
又一曲终了，大家似是约定的，一曲再起时，自然地就交换了舞伴。这次是讆塽与聂筱月配跳了，讆塽真是等了这刻已好久，显出点迫不及待的样子。不过在聂筱月觉得，讆塽的舞感确实比苏乾要好，他带着聂筱月在舞场中转来转去，真乃顺水又顺风，好象聂筱月是上帝专门赐配给他做舞伴似的，自然自如，根本没有了刚才与殳珏跳时所表露出来的那种尴尬情形。他时而盯望着聂筱月，时而将眼侧向趋步方向，那陶醉的样儿，飘飘渺渺的，就似天地间惟有他和她存在，已完全忘掉近来所发生过的事了。
聂筱月与讆塽在舞台上随着节奏在不停地前进、后退、旋转着。实在地说，聂筱月的舞跳得从来都很有自信，今晚却有不同。此时，她虽然舞跳得不比讆塽逊色，但她心花怒放了，明显转得不自然了，或者是由于她还不象讆塽痴情到那种程度。她身体转着，心里也在转着，不过她心里陪转的却是苏乾，刚才与他的每一个轻快的舞步和他的每一瞬间的身影都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特别是那高矮、胖瘦、微笑、舞感等等，还有那突出的长象和白皙的肌肤，她虽然有时想有意识遏止这些想法和感觉，但近乎无用，越是如此，就越相反地在她心里蠕动着，以致她断断续续地产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一曲未终，这本来舒爽的多彩的激转着的灯光，她就觉得令她心跳加速，头晕目眩，她突然放开讆塽，冲出舞群，跑到刚才的椅子上，用双臂呈椭圆状垫在椅把上，歪着将脸放于臂弯处，心在不停地扑腾扑腾地跳着，如兔子猛跑，亦如池中那首舞曲的节奏一样。
“你怎么样，哪儿觉得不舒服？要不然你先回家休息去？”度仁生见此情景，赶忙出池，来到聂筱月的身边，他感到自己的属下此刻所发生的情景真是莫名其妙，很为奇怪，可他并不知晓她的心里在与她老板的朋友的第一次接触时，就如此疯狂地折腾着。他是以试探的口吻说的。他对此没感到事情的后怕，倒觉得稍有瞬间的失意感，毕竟与起初的特别是今日白昼的想法有点相悖，不过，不一会儿，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突然感觉，继续坚守着原始阵地。
“不要紧，过会儿就好了。”聂筱月没有抬头，心里头还在扑腾扑腾地跳着，听经理问，虽感觉艰难但还是轻声作答。这也是她花季年代的第一次对爱产生如此强烈的撞击与憧憬。
舞厅内一切照旧，大家就象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并没因此而乱了方寸，其实是因为这等类似的事在这里发生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只是讆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在聂筱月放手的一瞬间，他感到有些尴尬，但如他这样的人，也只能是瞬间的尴尬，并没在他脸上停留多久。他迅速回过神来，跟着聂筱月疾步走出舞池，等度仁生一说完就说：
“对不起，是我影响了你吗？你身体不舒服了吗？哎，你该先说的，我不会为难你的，实在对不起，我向你道歉，真希望你能原谅我。”讆塽此时真以为是自己给聂小姐弄成这样的，他也和度仁生一样，没想得那么深，也不会想到那么深，因为这要说起来也只能算是萍水相逢而已。他并不知晓，她这是为苏乾而如此的。之后，他就一直站在旁边，等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大气不能出。
苏乾也不会想到情况会是这样的，对陪跳的另一位小姐何晔，说了一声“对不起！”，并看向了坐在舞池外的聂筱月，何晔当然是个明白人，随即停移舞步，跟着苏乾走出舞群，来到聂筱月这里。
“讆老兄，聂小姐都成这样了，你还不赶快送她回去歇息？你说是不是，仁生兄？”苏乾也不知怎么的，刚下舞池，就对讆塽如此说，脸上透出些从未有过的微红，但因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情形而别人并没能觉察出来，说着侧身面向度老板的昏暗的脸上看着，等待着他的表情发展变化。
“各位，今天可真不好意思，如果下次给我面子，我一定再次相邀。好吧，那就有劳讆兄先送我们聂小姐回家，我们就在这儿待一会，等你回来再走，怎么样？”度仁生将面由聂筱月而转向讆塽，征求地说道。
“我没事的，呆会儿就好了，真对不起，扫了你们的兴致。”聂筱月的脸上明显泛着红晕，此时的灯光并没能掩盖住。她看上去半睁着眼，向苏乾深情地看过去，尔后迅即又伏下脸来。
“筱月，你真的是身体欠安吗？如果是，那就赶快休息吧，否则明天就见不到你呢。”何晔用最适合她这妙龄女孩特有的腔调发嗲着，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说完即伸手将聂筱月扶了起来，与柳梦饴仨人转身侧向着大家，轻声嘀咕着，好象要遮掩住羞怯或者别的什么。
讆塽似得了早已想要的令箭，好象箭在弦上，就待一触即发呢。把苏乾和度仁生的话一听完，脚步立马迈向厅门，就照着做去了。“感谢上帝，又给了我与她在一起的机会。”他心里激动地想着。
在一曲又完后，另两位钱清和赵倥建看情势，也就下了舞池，和大家站到了一起。李影重见此也就已站了起来。
“哼！我说不会有好事吧。每个人都像这样，我们社会的空气怎会新鲜！文明的希望怎会存在！那‘圣灵’又怎会不消失！”李影重心里嘀咕着。
他们几个见状都陆续下了舞池，专候讆塽车子的返回。
讆塽开车的同时，不断地扭头看聂筱月，借关心和问路之机，便多看了她几眼。他问她家住在什么地方、自己应该将车往哪个方向开，聂筱月此时并不想说话，她心里还是排了长队的若干个苏乾。“讆先生，请你一直向前开，在转弯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她今晚去我那儿住。”后座旁边护扶着聂筱月的何晔和柳梦饴眼注前方，何晔对讆塽说。讆塽此时竟忘了自己的什么，反倒陶醉在今日的艳遇中不能自拔。车窗外城市的美丽的夜景在随着车子的移动而变换着，讆塽的心也跟着象激流撞石，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水花产生，甚至突然又想吹上口哨，但还是忍住了。
本来让大家都很感愉快的舞会，就这样随着聂筱月和讆塽车子的走而不欢而散了，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但都没有怪罪聂筱月，不由地反倒觉得对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