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深，人已静。
正是日落而息。
水遥和何氏老夫妇睡在一起，她睡在床的最里面，何范氏在中间，何大爷在外面。
原先的安排并非如此，是安排水遥和老二媳妇儿睡，可是水遥哪里肯依，虽然动弹不得，一张嘴能叫能喊，一个劲喊着“爹”，何氏老夫妇没办法才把水遥接进了自己房里睡。
水遥是想和何大爷凑一块儿的，可是两人到底非亲非故，尽管一个是小孩一个是老头，何氏也不让步，自己睡在中间把两人隔开。
木板床上铺着稻草，说硬它还有点软，说软它还有点硌人，水遥躺在上面只觉得底下的草隔着床单扎她，不过好在床不小，不然又硌人又挤人，水遥宁愿去和何家儿媳妇儿睡也不愿躺在这里。
两位老人的作息都很规律，躺下没多久就睡了，睡姿倒是好，不动弹，只是何大爷睡熟了就打鼾，水遥既不能自己离开也不能自己捂耳朵，能做的只有翻个白眼，一双大眼睛幽幽地盯着床帐顶，心里憋闷。
何大爷就在何范氏旁边，水遥只要斜眼看过去就能看个模糊的轮廓，还有一些缥缈的灵气。
水遥眼馋啊！
只要一点点，哪怕是何大爷周身那些缥缈灵气的百分之一能够为她所用，她便能积少成多，总有一日她能再次修炼，重返仙界，可是那些灵气她吸收不了！
水遥试了很多次了，重复着小心翼翼地引导何大爷周身的灵气进入自己的体内，可是每一次它们都会再次冒出来，冒出来后也不回何大爷身边，而是消散不见！
什么叫看得见摸不着，水遥总算是领悟了。
让水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就算吃了生灵果，怎么就成了与灵气绝缘的体质了呢？
更让水遥感到绝望的是——难道她要残废一辈子？
如果真是这样，她还不如被劫雷劈死算了，何必来凡间遭这个罪？
只是悔不当初，却没有后悔药吃。
“怎么办啊？”水遥无意识地呢喃着。
没想到已经睡了的何范氏竟听见声音醒了来，眼睛还没睁开人就侧到水遥这边，用温暖的手温柔地扶着水遥的小身板，轻声问水遥：“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水遥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没有得到回应的何范氏似乎又睡了，只是那只手开始有节律地拍打着，一下、两下、三下……
水遥平生第一次有这种体验，整个人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仿佛所有的注意力和感知都汇聚到那只手拍打的肚皮了。
难得的，水遥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水遥没有同门，拜入天崇山的时候，师父已经快油尽灯枯，两人见面的次数没有超过一个手数，水遥第二次闭关出来的时候，师父已经坐化，只留下一颗舍利。
细想起来，也就见了两次面吧。
“小丫头，你喜欢法术？”
“喜欢。”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
水遥是孤女，师父在酉水遇见了她，见她完全符合修炼《元一心法》的条件，就带回了天崇山。
师父大限将至，已经无力教授她什么，就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拓影宝玉给了她，只要启动拓影宝玉，师父的影像就会出现。师父原本是为了死后可能出现的有缘人准备的，送她进入闭关石室时师父就一直说平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此。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是水遥完成闭关修炼，从石室出来水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蓝天不是草木，而是自己只见过一面却教了她无上仙法的师父。
那时候水遥有一种错觉——在连她都忘了时间流逝的时候，她的师父一直在石室外面等她。
闭关时水遥才师父腰那么高，出来的时候，她比师父还要高寸许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见过一面的缘故，水遥记不清师父的头发之前是不是黑色的了，再次看见的时候，师父的头发是白色的，在阳光下晕开一层淡淡的光，没有时光痕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终于又看见你了，还以为为师等不到了。”
那时候水遥修为尚浅，还不知道《元一心法》的凶险之处、也不知道此法修炼至突破有多么艰难，师父又给了她一枚拓影宝玉，将刚出关的她又撵回了石室。
而水遥从这一枚拓影宝玉上方知道修炼《元一心法》的艰难，此法威力有多大，其修炼就有多大的难度，她也终于知道，自己才见了两面的师父、会在石室外面等自己的师父大限已至。
现在的水遥想起那时觉得有些可笑，那时她还小，修为尚浅，空有仙骨却无仙性，因为才见了两面的人竟然失了方寸，就为了能早日离开石室去见师父，结果差点走火入魔，也在自己的修炼之路上留下了隐患。
服下生灵果之前，水遥一直在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点莫名其妙的冲动，自己会不会成功渡过这一次凤凰劫？
只是这答案，却是无处可寻。
水遥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大大的眼睛，幽幽无神，却又像是洞悉了一切般的深邃。
古井无波——谁能相信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有这样一双眼睛呢？
因为何范氏的动作起了悸动的心也归于平静，规律地跳动着。
何范氏的手轻轻拍打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再也没有抬起来。
水遥的注意力早已从那从温暖的手移开，连何范氏的动作停了都不知道，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又像是透过了帐顶看着更远的地方，也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只是睁着眼睛罢了。
一个凡人，残废，不能修炼——水遥也是想无可想了。
整个人放空的水遥对周遭的情况更为敏感，她能听见何大爷的打鼾声，能听见何乐在说梦话，能听见细微的老鼠声，直到一个声音的出现，水遥那双眼睛终于有了些神采——之前她果然是在发呆。
是马车行驶的声音。
这时候，会有什么人来何家村呢？
或许是因为太无聊，对这些芝麻小事儿水遥也提得起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