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蒂听见水声变小渐无,略略安心了些,站在原地,看着厕所的门慢慢打开,憔悴的伊藤披着松垮的头发走出来。
“伊藤……”
“我没事。”伊藤凄凉地笑着,对朱蒂摇摇头,“我想清楚了,我不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
“这就对了啊……”朱蒂看着伊藤微微颤抖的身躯,又发现背上有些深的伤口开始溢出血来,连忙止血,重新试图扶她躺回床上,“答应我,以后不能再这样随便伤害自己。”
伊藤停下,拒绝了重新躺回床上,只是用一种迷茫无措的眼神望向朱蒂,像是无意识的嗫嚅着:
“朱蒂……你可以一直陪我,面对一切吗……”
“说什么傻话,”朱蒂一愣,反而笑了,她扶了扶眼镜,拍了拍伊藤的肩,“毫无疑问的啊。”
伊藤闻言,再次凄凉地笑了。良久,她甩甩头,对朱蒂缓缓说道:
“我饿了……”
朱蒂更加放心地笑了,一面转身出门:“等我一会儿,我去把晚餐给你热热。”
伊藤没有动,看着朱蒂走出去关上门,临走前还细心地把冷掉的水拿走,眼眶微微变红。
如果真的,朱蒂,我们可以当真正的朋友,多好。
可惜我不知道,你是愿意相信伊藤的这张脸,还是我纪光吟这个人。
“在想什么?”吃过晚饭,纪念帮忙洗了碗后边跑出码头边一个人静静坐着,宫野随后跟了出来,对着天上明亮的月光看似无意地问道。
“就是……”纪念回过神,刚要开口,就被宫野打断:
“她一切都很好。”
纪念不再说话,便有了一段沉默。潮水轻轻涌上,拍打着他脚下的石壁,又带着些许寂寥无功而返。宫野走上前,也轻轻坐在石壁上,侧过头看月光下安静的纪念。一个多月不见,他有些瘦了,面部原本柔和的线条变得坚挺,侧脸看上去似乎坚毅了不少。
“谢谢你安慰我,”纪念低下头,看泛起的朵朵浪花,自言自语般说,“可我知道她的,光吟从小最依赖我了,几分钟不见就会吵吵嚷嚷,有一次她醒来,没看见我以为我不见了一连哭了三个小时……”
“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宫野转回了头,望向黑魆魆的海面。一片风平浪静,但可以清晰看到从硇洲岛上射过来的灯塔的光。
“所以她怎么会好呢,一定到现在还很痛苦吧?或许她会恨我,恨我这个没能力的哥哥,甚至于连一个简单的承诺都无法遵守……我知道我自己很懦弱,弱小到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狠心撇下她……”
“不要再说了。”宫野看着纪念嘴角时而浮现的笑意有些不忍,伸出手按住纪念搭在石壁上的冰凉的手,急急阻止道,“不想说就不要说。”
“志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志保?”纪念忽然转头,紧紧抓住宫野的手,问道。
“……”宫野低下头,却没有把手抽回去,只是半天挤出一句,“纪念,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说这些。”
“那是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简单的幸福。”纪念忽然严肃起来,义正言辞地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的人,相遇,相爱,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说出想保护你的誓愿……”
志保依旧没有抬头,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但她克制着,冷静地说,“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
“就算不能永远,就算暂时也好啊。”纪念还不放弃,他知道他们灵魂深处奇异的相似与共鸣,此刻,在时响时歇的潮声中激荡,“就这几天,好吗?答应我,敞开心扉,对我,也对你自己。”
志保终于抬头,茶色的短发在夜风中扬起,落下。她转头,犹疑不定地看着纪念:
“我……也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么……”
纪念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令人安心和肯定的眼神看着志保。那目光如此灼烈与炫目,有着志保从来不敢奢望的光明。
咬牙,志保拿出了手机,翻出半个月前存为草稿的短信,举在纪念面前:
「我喜欢你啊,纪念。以宫野志保的名义。」
一望无垠的漆黑的大海,千千万万的水珠,似乎在此时一齐被那束暖黄色的灯光点亮,甚而在这个月夜里,闪耀过了天上一轮月牙。
“真是一对般配的才子佳人呢。”老爷爷站在民宿门前,看着月光下相依相偎的两人,转过头,对着老奶奶笑着说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老奶奶颤巍巍坐下,同样笑着,随口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已经下定决心的伊藤见朱蒂迟迟不回,晃悠悠地走向厨房,一眼就看到朱蒂忙碌的背影。
“怎么过来了?”朱蒂把晚餐放进微波炉,转头问道。
“口渴。”伊藤打开冰箱,却看见了满满一冰箱的啤酒,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奇异的笑:“朱蒂,陪我喝几杯吧。”
“不……”朱蒂刚想拒绝,却看见了伊藤冷静坚毅的面庞:
“醉了一场之后,我就忘了他。”
“好。”朱蒂搬出一打啤酒,放在桌上,彼时已至中天的月光洒进来,恰好斑驳地落在那张圆桌上,“你记住你说过的。”
“我说的。”伊藤略带悲戚地笑了笑,自己先撬开了第一罐苦啤。
酒,能干什么?
治病吧。
“第一罐。忘掉相遇。”伊藤凄苦一笑,与朱蒂碰杯,便仰头灌酒。
忘掉那刻意的接近,忘掉那针织帽。
“第二罐。忘掉相识。”啤酒涩涩的,伊藤再次抬头,只看到明亮的月光,如瀑般一泻而下,皎白如玉。
忘了那游轮上的伸手,忘了那月夜下的狂奔。
朱蒂在一旁陪着,不免有些担忧。
“没事的,朱蒂,我才不会这么快醉呢,”伊藤看了出来,狡黠地笑笑,再拿起一罐,“第三罐,忘掉一厢情愿。”
忘掉那颗星石。忘掉那件外套。
“第四罐。忘掉相思。”伊藤喝完第四罐,软软地趴在桌子上,凄凄然对着满桌白霜发愣。
忘掉相思。
一切,有这么容易么……
她忽然猛地坐直,再打开一罐。
“现在,让我彻底忘了他。”
待到黎明的第一丝曙光亮起,待到那个人在纪光吟脑海里的形象变得模糊,待到桌上的啤酒瓶堆成小山,伊藤终于停下,看着陪了她一晚的朱蒂痴笑:
“新的一天……来临了呢……朱蒂……我,成功了……”
随后便瘫倒下去,脸上隐隐有一道亮光划过。
“……”朱蒂默默抬头,看向正在升起的朝阳。
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