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从民主主义的政治立场,培养“健全人格”的教育目的,以及世界万物都有一种“自阂而通,自别而同”的哲学观点出发,引申出自由主义的教育理论。
(一)发展个性与崇尚自然
蔡元培认为,新旧教育的不同在于:旧教育以成人的自存成见强加于儿童,阻碍儿童的个性自由发展;新教育乃是按照儿童的兴趣和个性特点,使儿童自然地自由发展。他说:“昔之教育,使儿童受教于成人;今之教育,乃使成人受教子儿童。”他解释说,“所谓成人受教于儿童,在于儿童地位而体验之,以定教育之方法”。因此他认为,“知教育者,与其守成法,毋宁尚自然;与其求划一,毋宁展个性”。蔡元培痛斥旧教育对儿童的摧残。他说,旧教育“是教者预定一目的,而强受教育者以就之”。这种教育,不问儿童的“性质之动静,资禀之锐钝”,都是采用一种方法,完全忽略儿童的个性,就好像“花匠编松柏与鹤鹿”,“技者教狗马以舞蹈”,“凶汉之割折幼童,而使为奇形怪状一样”。这种违反自然,束约人的个性自由发展的教育方法,“令人不寒而栗”。新教育完全与此相反,新教育是“深知儿童心身发达之程序,而择种种适当之方法以助之”。就好像农学家对于植物,“干则灌溉之,弱则支持之,畏寒则置之温室,需食则资以肥料,好光则复以有色之玻璃”。他介绍几位外国重视儿童个性的教育家作为学习的依据。他提到的有:卢梭、裴斯泰洛齐、福禄培尔等人,并特别提出托尔斯泰的自由学校,杜威的实验学校和蒙台梭利的儿童室。他要求我们的教育“必以实验教育为根柢”。他是我国要求按照儿童的身心发展进行教育实验的首倡者。
为了贯彻他的发展个性,崇尚自然的教育原则,他要求教师在教学中不要搞注入式,要运用启发式。他说:“案我们教书,并不是象注水入瓶一样,注满了就算完事”,必须引起学生的兴趣。所以在教学中,教师不可一句一句,或一字一字的,都讲给学生听,“只有当学生有了困难而自己又无能力解决的时候,教师才给以帮助”。要注意学生不同特征:“有的近文学,有的善算术”,各人于各科进步的快慢,也不一致,特别是“遇有特别的天才的,总宜施以特别的教练”。也就是依据学生各自的特点和情况,采取不同的方法,因材施教。对于学生,他说:“做学生的,也不是天天到校把教科书读熟了,就算完事”。要养成“自动”、“自学”、“自觉”的学习习惯。所以“在学校不能单靠教科书和教习,讲堂功课固然要紧;自动学习,随时注意发现求学的门径和学问的兴趣,更为要紧”。事实上,“教师不可能对于一个班内几十名学生的情况都了解得十分清楚,“最知我的,便是我自己了”,因此,学生力争养成“自动”、“自学”、“自觉”的习惯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学会“从具体的东西内抽象出公例来,好应用到别处去。”就是说,在学习中要掌握基本规律,并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譬如“从书中学得菊花,看见梅花时,便知也是一种植物。”他告诫说:“学校教育注重学生健全的人格,故处处要使学生自动”。因此,教员不应“要学生圆就圆,要学生方就方。”不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学生,要发挥学生学习的主动性、积极性,才能使学生得到全面和谐的发展。
在蔡元培的教育实践中,始终坚持“尚自然”、“展个性”的原则,在南洋公学时,提倡学生自己读书,在主持爱国学社时,也给予学生以充分的民主和自由。在任北京大学校长期间,提倡思想自由、学术自由,强调个性自由发展,改“年级制”为“选科制”,“使有特长者不可强屈之以普通”,“有天才者尤当利用之以为先导。”这种思想,影响是很大的。
应该指出,蔡元培的“发展个性,祟尚自然”的思想,在反封建教育对学生的摧残,使学生个性得到解放,有其积极意义,在当时是进步的主张。但应看到,儿童中心主义的理论是片面的,它降低了教师的主导作用和有计划地培养学生,而且降低了系统知识的传授,这些都是受了杜威等人实用主义教育理论的影响。
(二)思想自由与兼容并包
“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是蔡元培办高等学校的指导思想。为了使学生得到自由发展,免于“守一先生之言,而排斥其他”。他一再申明,“大学是包容各种学问的机关”,是“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因此,在学术上,不论古今中外,凡是有名的学派和有价值的学术着作,都应该收集和研究。这样,“自可旁稽博采,无虞缺乏”。他主张学术自由,“对于学说,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的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无论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有理,持之成故,尚不达自由淘汰之命运者,虽彼此相反,而悉听其自由发展”。所以主张中国大学仿照各国先例,使“哲学之唯心论与唯物论,文学、美术之理想派与写实派,计学之干涉论与放任论,伦理学之动机论与功利论,宇宙论之乐天观与厌世观”同时并存。当时的北京大学就将不同思想,不同派别的学者集于一校,即使在同一学科也允许不同观点的学派并存。在教师中,既有信仰马克思主义的李大钊、陈独秀,也有实用主义的拥护者胡适,有主张文学革命,提倡白话文的钱玄同、刘半农、也有宣扬国故,反对革新的复古主义者刘师培、辜鸿铭。当时,新旧学派共处一校,各讲其学,形成新旧学派对峙、争鸣的形势,有时出现两个教师唱对台戏的情况,文字学有两位教师,一位是新派钱玄同,一位是旧派黄侃。王昆仑回忆说,“有一天,听钱玄同的课,对面教室正在讲课的黄侃大声地骂起来钱玄同了。钱听了也满不在乎,照样讲课”。引起我的兴趣,后来便“既听听钱玄同的课,也听听黄侃的课,以便两相对照。”这段回忆,生动地说明蔡元培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思想的具体实施。
当时蔡元培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思想是有进步意义的。因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帝国主义奴化思想和封建主义的复古思想占着统治地位,在这一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思想自由”对封建纲常名教是一个否定,把独尊中国两千年的儒学降为普通一种学派,意味着要“打破两千年来墨守孔学的旧习”,在封建主义的文化营垒里给新思想的传播以可能。“兼容并包”实际上是兼容资产阶级思想,并包资本主义,允许资产阶级学术文化在学校占有一定位置,为资产阶级文化的发展开辟道路。可以这样说,“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成为蔡元培反对封建主义旧教育,传播资产阶级新教育的武器。
历史证明,北京大学所以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中心,“五四”运动的发祥地,马克思主义首先传播的阵地,“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方针是起了一定作用的。当然,也应看到,蔡元培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
是资产阶级概念,是一种自由主义思潮。
(三)劳动教育与平民教育
在蔡元培的教育思想中,劳动教育与平民教育占着重要地位。
他从“教育救国”论出发,将这种教育作为改造社会的重要手段。
他认为,劳动教育的作用,可以“养成全国人民劳动的习惯,使劳心者亦出其力以分工农之劳,而劳力者亦可减少工作时间,而得研求学识机会,人人皆须致力于生产事业,人人皆得领略优美的文化”。因此,他主张工与学结合,边工边学,工学并进。在他看来,做工是人的天职,“人不是为生而工,是为工而生的”,因为人能学,“所以学是工的预备”。他认为理想的社会,应该人人能工,“凡是有益于人类的生存,文化的进步”,不管是劳力,或者是劳心,都是工。但现实生活与此相反,“有一部分人,完全不作工;有一部分人,作了不正当的工”,结果造成“正当的工人不能不特别劳苦,延长他的工作时间”。而且,“要取所需,常恐不足”,“精神上的需要,或者一点都没有”。要消除这种障碍,“就要先来实行工学并进的生活”。他所理想的新生活,是每人“每日有一定的工作又有一定的时间求学。”若是一个人“肯日日工作,日日求学,便是一个新生活的人”,若“全世界的人都是日日工作,日日求学,便是新生活的世界了”。他十分赞扬一边读书,一边做工的“王学互助”活动。这样,“不但中国青年求学问题有法解决,就是全中国最重大问题,全世界最重大问题,也不难解决”。在蔡元培看来,劳动教育不仅是改造社会的手段,也能使人个性得到全面和谐发展。他指出:旧生活的人,“一部分不做工,又不求学”;另一部分又“整日作苦工,没有机会求学”。“不作工的人,体力是逐渐衰退了;不求学的人,心力又逐渐萎靡了”,两者都不能使人得到全面发展。他认为提倡劳动教育,使人日日作工,日日求学,工学并进,就能改变这种状况,使人得到全面和谐的发展。
蔡元培认为,社会的不平等,劳心与劳力的对立,都是由于教育不平等造成的。普及平民教育是改革这种不合理状况的重要办法。
所以,他主张除正规的各级各类学校以外,开展平民教育的重大作用。他所说的“平民”意即“人人都是平等的”。普及平民教育的目的,就是为使平民不但进小学、中学,也能进大学。所以号召大学生“扩充平民教育”。他自己也积极开展平民教育工作,他参与吴玉章等在法国提倡的勤工俭学,主持勤工俭学会工作,在北京大学办校役夜班、招收失学的工人,使“他们晚上不当差的时候,也可以随便的求点学问”,希望使“大学中无论何人,都有了受教育的权利”。蔡元培重视开展平民教育,支持当时的学生邓中夏、王光祈、罗章龙等人组织平民教育讲演团,这些组织后来接受马克思主义,培养了一批和工人运动相结合的共产主义知识分子,以及接受共产主义思想的工人。1927年,他创办劳动大学,目的是:“谋劳工教育的普及和提高”。
蔡元培重视劳动教育和平民教育,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有其积极的意义。第一,他试图将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结合起来,要求工与学相结合。他不止一次的强调,“我说的劳工,不但是金工、木工等等,凡是用自己的劳力作成有益他人的事业,不管他用的是体力、是脑力,都是劳工。”所以,学校职员、着述家、发明家、都是劳工。他自称是劳工的一员。
他要人们认识劳工的价值,满腔热情地喊出“劳工神圣”的口号,并期望“此后的世界,全是劳工的世界呵!”这种思想,在轻视劳动人民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对于改变人们卑视劳动和劳动人民的旧思想,提高工人阶级本身的觉悟,使知识青年接触劳动群众,都有积极意义。第二,初步提出劳心与劳力结合,工与学相结合在人的个性全面发展中的重要意义。在他拟定的《国立劳动大学劳工学院组织大纲》中,明确反映出这种思想,“本院相信劳心劳力不可偏废,希望学生成为劳心而又劳力的完全劳动者;养成劳动的技能习惯以及尊重劳动的精神”,目的是“使劳动者得有知识,劳心者也去劳动。”蔡元培看到了边工边学、工学并进,对消除“劳心”与“劳力”分离的重大作用,认识到劳动的重大价值,超越了他的阶级限制,在中国教育史上走在同时代人的前面。当然,蔡元培将劳动教育和平民教育当作改造社会,实现人人平等的手段,无疑是错误的。他没有认识到改革社会的根本手段,是社会革命,因而不自觉的走上“教育救国”、“教育万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