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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天启四年五月初一日,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杨涟将一封奏折送进宫里。文书房的内侍打开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弹劾魏忠贤的专疏,其措辞之严厉,实属空前未有,出疏者之官衔,在几年来弹劾魏忠贤的官员中也是最高的,疏文慷慨激切,掷地有声,一口气罗列了魏忠贤的二十四项大罪,门房的宦官看完此疏,战战兢兢地合上,交给李永贞。李永贞二话不说出了宫,快马加鞭朝魏忠贤府邸赶去。

五月天已有些热了,早上刚起来就出了一身汗,魏忠贤接过小宦官递上的在冰水中泡过的手帕,胡乱地揩着额头、脸颊和脖子,才刚抹净,又大汗淋漓。

小宦官道:“老爷,把外袍脱了罢,又不是在宫里。”

“那怎么行?”魏忠贤把帕子扔给他,整了整穿得一丝不苟的蟒服,“万一皇上召见我,收拾收拾就能走了。”

小宦官嘴一瞥:“您天天都这么说,也没见……。”

魏忠贤慢慢转过头去,眯起眼看他。

声音戛然而止,小宦官鼓了鼓嘴,把脑袋耷拉下去。

魏忠贤从鼻子里哼一声,昂头挺胸,阔步走出门外。

也没哪去,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走圈,走得累了,停下来仰望一株开得正盛的丁香树,看得眼疼,蹲下身来给小猫喂食。

“皇上最喜欢养猫。”他抚摸着小猫柔顺的毛,咧开嘴笑起来,笑容初始柔情,接着变为酸涩,在脸上挂了一会儿,慢慢地收住了。

小宦官看不下去,上前道:“老爷,起来吧,猫都已经跑了。”

魏忠贤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空气。

“唉!”他长叹一声,脚步迟缓地走到梧桐树下的躺椅前面,犹如一个龙钟老态的老人,沉重地躺了下去,两眼呆滞,凝望着碧蓝的天空。

门公提着衣摆,急匆匆跑了进来,在他面前站立,低头哈腰道:“老爷,司礼监的李公公来了……。”

魏忠贤一跃而起:“皇上召我?”

门公呆了呆,苦笑道:“这个他倒没说,他,他是一个人骑马来的,说有急事。”

魏忠贤长出一口气,按住扶手缓缓坐了回去,懒懒抬手:“请他进来。”

李永贞大热天跑了一路,本是大汗淋漓,形容狼狈,方才在门房整理一番,现在光鲜如初了。

他不疾不徐走到魏忠贤跟前,面色凝重,拱手行礼:“厂公。”

魏忠贤指了指对面石凳,顺手端起茶,低头啜饮着,眼皮都不抬:“坐吧,是不是外廷那边出了什么事?”

“出大事了!”李永贞唉声叹气,从袖子里掏出奏折。

魏忠贤慢悠悠道:“你这个人啊,还是不够镇定,什么事值得慌成这样?我看看。”说罢放下茶杯,拿过奏折。

他预备像往常一样,装模作样地翻一翻,再递给旁人念,不期然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还不止一个。

“哟!”他站起身,新奇地看着,“这是写我的呢。”

小宦官凑过头,把眼扫了一扫,笑道:“是的,老爷,这夸您哪!您看……。”他伸手在上面乱点,“好,好,好,全都是好字,这准是拍您的马屁哪。”

魏忠贤捂着心口,欣慰地叹道:“还有人夸我,这么多年辛苦总算没有白费。”说罢乐呵呵地笑起来。

李永贞瞪了小宦官一眼,夺过折子,注视着魏忠贤的眼睛,肃然道:“厂公,这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杨涟今天早上呈递上来的折子,这折子陛下还未看到,我现在……。”他站直了腰,缓缓地凝重地说,“念给您听。”

魏忠贤傻愣片刻,缩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抿了抿唇角,道:“你念,你念。”

李永贞缓缓张口,清越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响起:“魏忠贤本市井无赖,得缘进宫,今为大奸、大恶以乱政……大罪一。”

……

“听说宫内有一位冯姓贵人,德性贞静,很受皇上宠爱……去年趁皇上南郊祭天时,将她杀害,谎称疾病而死……大罪八。”

“皇后有孕,已经成男,魏忠贤和奉圣夫人合谋,致皇后流产,使皇上不能保全其子,大罪九。”

……

“东厂的职责是察治奸佞,并非骚扰平民。自魏忠贤提督东厂以来,造谋告密,日夜不已,搞得人人自危,鸡犬不宁,大罪二十。”

……

“听说今春魏忠贤竟然在皇上面前乘马疾驰,大无人臣礼,皇上射杀其马,贷以不死。魏忠贤却不自思罪,进有傲色,退多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释,大罪二十四。”

“掖廷之内,知有忠贤而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而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似不知有皇上,只知有忠贤者。如此下去,羽翼将成,骑虎难下,太阿倒持,主势益孤,不知皇上之宗社何所托!”

“请皇上集大小文武勋戚,剌令法司,逐款审讯,立刻正法,以快神人。”

最后一音落下,李永贞合上奏折,缓缓抬起眼皮,看着对面的魏忠贤,五月的天里,他浑身打了个冷战,说出来的话都不成音了:“念完了,厂……厂公。”

魏忠贤猛然夺过他手中的折子,狠狠摔在地上,捂脸痛哭起来,口中呜咽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鸣:“东林杀我!东林杀我!”

李永贞大惊失色,傻愣在原地。

院子里的仆从宦官全都围了上来,纷纷安慰说:“不用害怕,只要把杨涟赶跑,公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魏忠贤蹲到地上,呜呜咽咽哭个不停,眼泪鼻涕抹了一脸。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到躺椅上,打扇的打扇,擦脸的擦脸,生怕他哭晕过去。

魏忠贤歇了一会儿,渐渐止了抽泣,喃喃叹道:“天下竟有如此不怕死的鲁直男子。”

李永贞走到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沉吟道:“厂公也不要太担忧,皇上终归是向着你的。”

“不。”魏忠贤的眼睛里闪着惊恐不安的光芒,杨涟的措辞如此激烈,列举的罪状如此具体、重大,皇上读过会不会产生震动,会不会对他怀疑和反感,魏忠贤实在感到没多大把握。自古道“伴君如伴虎”,皇上虽然像一只懒洋洋的不想捉耗子的猫,可万一被触到痛处,耍起虎威,那是无论谁也承受不住的。想到深处,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李永贞道:“最好找一个有威望的大臣从中周旋周旋。叶向高不行,老奸巨猾,还是次辅韩旷吧,他性子直。天启元年,东林党弹劾首辅方从哲时,他上书为方从哲辩白,可见跟东林不是一伙儿的。”

魏忠贤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当晚内阁正是韩旷当值,魏忠贤从东华门进了宫,摸黑走到内阁值房。他在门口站住,挥手让跟随的侍从退下,探头往里瞅去。

韩旷手持朱笔,端坐在桌后票拟。

魏忠贤捏了捏喉咙,做出一副哀而不伤的神情来,沉沉地踱进了屋。韩旷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努了努嘴,搁下笔,慢悠悠地起身,走到桌前。

“韩阁老。”魏忠贤躬身,满面笑容地拱手。

“原来是魏公公啊。”韩旷抬起下巴,背起手。

“是是是。”魏忠贤讪笑两声,直起了身。

韩旷眼珠一转,斜视着他:“皇上不是叫公公闭门思过吗?怎么突然摆驾到内阁来了?”

魏忠贤尴尬地笑了笑,舔一舔嘴唇,上前两步,可怜巴巴地看着韩旷,恳切地说:“有一件事想拜托阁老。”

韩旷别开目光,讥笑两声,道:“公公有什么事能拜托上我?”

魏忠贤手已经伸进袖子里,听闻此话,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末了,他一咬牙,果断地掏出奏折,双手捧到韩旷面前,乞求道:“请阁老看一看。”

韩旷眼皮一翻,扫了扫署名,脸色微变,伸手接了过来。

魏忠贤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韩旷打开奏折,踱步于殿中,边走边看,看完微微笑起来,弹着奏折赞叹:“痛快!痛快!”

魏忠贤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他上前两步,直视着韩旷,大声道:“阁老,凭良心说句话,这上面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捕风捉影?做过的没做过的全都安在我魏忠贤头上!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一个个视我为眼中钉。都是为皇上办事,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你做过的事你自己知道。”韩旷淡淡说完,将折子递给魏忠贤,“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说罢走回桌子后,捋起袖子坐下,再不看他一眼。

魏忠贤气得七窍生烟,可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他稳定心神,上前恳求道:“阁老,如今国家有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了您,谁也不能平息众口,请您留些意吧。”

“我不能!”韩旷头也不抬,“孽是你自己做的,你自己想办法吧!”

魏忠贤一把怒火烧起来,拂袖而去。

走出门外,天上正滴滴答答下雨,冷风夹带冷雨扑面而来,魏忠贤不禁打了个寒颤。

外援找不到,只能直面天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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