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中旬,十万征西大军终于凯旋至京都城外,此次大捷,是继百越一战之后的又一次突破性胜利。对于天朝而言,西南战胜,相当于中原一统,这是继东汉末年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天下一合。
是以,这场战争对于二圣,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既是为安定内部划上一个圆满句号,又为开疆扩土打开一扇大门……自此,四周蛮夷对天朝二圣,对天朝雄师铁骑,无不闻风丧胆。
当日,二圣着盛装,携众臣,带着全民百姓,于城门外迎接征西大军。
李夙尧这半月以来,没了他爹的束缚,又有他娘好吃好喝地供着,小日子甭提多滋润了,天天一觉睡到日晒三竿,然后大吃一顿,就跑去云府教穆郎使枪去。名为教穆郎耍枪,实为去看婉娘,用他祖母李老太太的话说,他这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在乎美娇娘也。
到了大军进城前一日的晚上,李夙尧被他爹一封信给骂了出去,自此,他又换上铁甲,手持刀枪,与曾经的滋润日子永别。
大军进城,万人空巷,全城百姓,无不争先恐后,争抢着要一睹李家将崔家军以及天朝二皇子晋王殿下的风采。街道两侧自有士兵把守着,但似乎怎么也阻挡不了百姓们的热情,几位年轻的少将军,接到了不少少女投送的鲜花。
李夙尧的身后,赤色的大棋子上,玄色的丝线大大镶着一个“李”字,大家都知道他是战神唐国公李烈之子。因此,他接到的花最多,收到的媚眼也最多,不过,他都视若无睹。
他接到花,又顺手抛给了旁人,一朵不留。
倒是那崔照,接到花后不知道如何做,只能一直紧紧捧在手里。常握刀剑的手握着鲜花,忒不和谐,他心里一急,也学着李夙尧的样子将花都抛给旁人,然后目不斜视。
十万大军驻扎城外,没有军帅之令,不得入城半步。同时被安置在城外的,还有数千匪寇流民,此次进城的,只有征西军将领,及无数囚车压着的西夏降臣及西夏皇储。
当晚,西夏国老国王跟年轻的王后被二圣单独召见之后,便就自缢于宫中。次日,二圣下旨,追封其为归德侯,分别以天朝侯爷与侯夫人之礼安葬。之后几日,关于西夏降臣,皆按品阶封其官位,西夏风华正茂的小公主,被圣上纳入后宫,封昭华夫人,与元华并位,皆仅济圣后之下。
坊间传言,说是那年轻貌美的西夏王后跟咱们天朝圣后有仇,故此,才在降了之后也依然被赐死的。京城各大茶楼的说书人,添油加醋,版本各异,却都是说得唾沫横飞。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大兴建立之初,独孤氏得封圣后,遭到了西夏新王后的冷嘲热讽。
西夏王后颜氏原出身寒门,初入宫时本为侍女,后无意中被圣上看中,蒙得宠幸,飞上枝头,一朝成后,贵宠六宫。独孤氏得封圣后的时候,她也刚登后位,只是那个时候,她才得十四,独孤氏却已年近三十了。
王后颜氏得了势以后,首先给老国王吹耳边风,让国王废长立幼,改立自己刚生的儿子为太子。然后又吵着说什么那兴朝的老巫后算个什么东西啊?她有臣妾漂亮吗?她都老得一把年纪能做臣妾的娘了还自以为年轻貌美小姑娘芳容呢独霸那兴帝的宠!可她明明这么凶悍,为什么还能得个“圣后”的雅号呢?
臣妾哪里比她差了?
这西夏国国王王后的私房话不知怎么的传啊传,就传到了大兴。这独孤后在大兴自是有一定的威望,比较受群臣的尊敬。
有一天,朝堂之上群臣议事,有一臣子将这事情拿出来说,自然是将那颜王后骂得个狗血淋头,然后愤愤地说要捣了那南国老国王的窝。一看这人,就知道是个主战派,想要借题发事呢。
只是这打仗的问题,不是他嘴皮子一掀,说要打就能打得过去的。西夏虽然兵力不比北隋,可到底物资富庶,粮草充沛,又因临海,是以地势上也占尽优势。而北国,经过数百年的纷纷扰扰,早就只剩一个空壳子,国库不富,粮草不齐,这仗怎么打?
到底是人家独孤后有大家之气,她只笑着说咱自个过自个的精彩日子,不和她一般见识。既然当事人都不追究了,那些主战派只得悻悻退下来,不再多说。
可女人到底是女人,气度再大她也只是个女人。
那独孤后一回到自己寝殿,挥掌“啪”的一下就拍裂一张梨木桌,然后破口大骂,那个小****算个什么东西撒泼竟然撒到老娘头上来了,不知是哪个乡野疙瘩蹦达出来的脚踩牛粪的三等粗俗女,竟然也敢在这大放厥词,有种放马过来,老娘可是马背上长大的,不信我打不死你。
双方朝廷肯定都有细作,这些细作打入不到内部,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索性开始干起了传话筒的工作。于是,独孤后的话又被原封不动地传到了颜王后耳中,王后美人一听,不行,不能输了阵势,于是又开始叉腰拼命扯嗓子,又给骂了回来。
这梁子一结,时至今日,已有十四年之久。
故此,十四年之后,颜王后自缢,独留个年仅十三岁的孤女,孤女成了天朝皇妃。昭华夫人十四岁的兄长,得封次留伯,圣赐府邸,无实权。其实名为封爵赐府,名为圈禁。
待安置好所有西夏国的事情后,才轮到此次战将的封功宴,席上,骠骑将军云盎官升至正二品,并得封安璟侯,世袭。云府嫡长子云梓穆,年至十三时可以请封世子。
安璟侯夫人苏氏由原来的正五品升至正三品淑人,嫡幼女婉娘由原来的惠安县主升至惠安郡主。
正所谓,一人立功,全家得封。
二圣此次封功宴,主要是想抬举寒门出身的云家,其他战将酌情得封。
安璟侯刚刚下了朝,便被刘太后宣了过去,原是画娘想父亲了。
画娘在早两年前,因伺候太后娘娘有功,被二圣封了个县主的名号。她原以为是可以与婉娘平起平坐了的,可此番父亲一战胜归来,婉娘竟然又升了!她心里相当不服气,自己的所有,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挣来的,可婉娘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却什么都降落到了她头上!
只因她的母亲苏氏是父亲的正室,所以她什么都不必做,却能轻易得到她拼死拼活才得来的这么些。甚至,婉娘轻易所得的,要比自己勤劳所得的好很多。
自己跟她同龄,都十三岁了,可以说容貌方面是不输上下的,可只因差着个出身,连婚事都差上好大一截。这四年来,婉娘有温润如玉的九王一直伴着她,还有英姿勃勃的少年英雄李夙尧为她拼搏沙场,将来无论她嫁给谁,那都是一门相当光彩的亲事……
可自己呢?直到现在,她伴在太后娘娘身边多年,也就只有一个胖子刘邕愿意娶她为妻。胖子刘邕……呵,他刘家即便是太后外戚,他刘邕即便是刘家嫡子,可又哪能跟世族嫡子出身的圣后外戚相比呢?又哪能跟九王爷相比?
其实自四年前,窦华兰的生辰宴后,画娘便偷偷地将放心暗许了谢家嫡子谢昭。谢昭时年十六,尚未娶妻,每年的宫中宴会上,画娘都能见到他……公子玉颜,君子坦荡,玉袍长袖,墨发玉盘,林泉风度,真真是哭死宋玉气活潘安。
她在宫中四年,自是会察言观色,她瞧得出,那谢家公子,多少是对她颇为有意的。她想着,若是自己与婉娘一样,同为嫡出,或许,他们两个就能成。可此番,自己是寒门庶出,人家是世族嫡子……身份悬殊,不提也罢!
她恨婉娘,当初在杭州时,若不是婉娘那么一闹,她现在已是过继到嫡母苏氏名下了。她若是得了嫡女身份,此番不仅会跟着得封郡主,而且,婚事,也自有好的相配……故此,她真真是恨透了婉娘。
神游之际,一个小宫女轻声禀报:“县主,安璟侯来了。”
画娘立即将小宫女挥出去,然后起身去迎接父亲——刚刚得封的安璟侯,然后抽抽噎噎的,就哭了起来。
安璟侯见状,四周扫了几眼,对画娘道:“你这几年在宫中,可都还好?”
画娘折了帕子,止住哭,微微点头:“太后老人家她待女儿很好,只是,女儿想父亲。”又上下打量父亲,“爹,您这些年一定在南疆吃了不少苦,女儿瞧着您,黑了,还瘦了。”
安璟侯在一旁坐下,道:“在外行军打仗,自然要受点苦的,这不算什么。”仔细瞧着女儿,这个女儿原就在几个闺女中最为出众,此番越发出落得明艳,安璟侯满意点头,又说,“你今年十三岁多了,怕也是时候嫁人了。”
画娘嘟着嘴,坐到父亲身边:“父亲才回来,女儿还想多陪陪父亲呢,怎么舍得嫁人?再说了,这佳夫难寻,不能马虎。”
安璟侯点头同意:“打小父亲就想给你一切最好的,择婿方面,自是也不会马虎。”
画娘听得父亲还是将自己婚事挂心上的,十分开心,手上使劲绞着帕子,喜道:“爹,若是您有办法,那女儿……属意的是谢家小公子……。”
安璟侯浓眉一挑,心里暗道,谢家……
苏氏听得说老爷此番已经出了宫门了,立即带着儿女仆人守在将军府门口,翘首盼望。她已经有四年未瞧见老爷了,两个女儿也有四年未有瞧见父亲,自是十分兴奋。
最兴奋的是穆郎,他打一落地,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姐姐们跟他说,父亲是大英雄,父亲去打仗了,他坚信不疑,现在,大英雄父亲就要回来了,他兴奋得睡不着觉,一大早就爬了起来。
自己不会穿衣,婉娘还未睡醒,他就一人在床上翻身打滚,句句念叨着,他的大英雄父亲要回来了。
安璟侯骑马至将军府大门口,见到久别不见的妻女时,心里蓦然一暖,翻身一跳,便下马握住了妻子的手。苏氏瞧着清瘦了不少的丈夫,心疼地抽帕子抹泪。
婉娘将安安静静站着的穆郎拉到父亲身边:“爹,您终于回来了,女儿很想您。”又将穆郎往父亲跟前推,“穆郎,这就是你日夜念叨着的大英雄父亲,快叫爹啊……。”
穆郎长得胖嘟嘟的,个子也矮矮的,此时正仰着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安璟侯,听了三姐的话,朝安璟侯一笑:“你是大英雄吗?娘跟姐姐们都说我爹是大英雄……大英雄都会耍枪,世子哥哥也会,还教我的呢,你会耍枪吗?我不跟世子哥哥学了,我要跟爹学……。”
安璟侯俯身便将穆郎抱在怀里,紧紧的,凑着略带胡渣的下巴去刺他的嫩脸,笑道:“咱们穆郎,竟然开始学着耍枪了?跟父亲说说,现在都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