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死无葬生之地
郁结的萧瑟,不知沉寂了多少岁月。
在一片如生长了无数肿瘤般凸起的大地上,灰黯的天空蛮横地踩着他的头颅,可怖森寒的狂风不知疲倦地吹鼓着这片千疮百孔的面皮,好像在宣泄无处发泄的恨意与怒火,虬结的低洼小路似壮汉的肌肉筋脉,错杂地密布其中,和善地劝导狂风的方向,殊不知,暴力的飓风还是喜欢吹那高突突的丘顶,也不知,土路劝了几载。
在这片戚凄的黄土丘陵地带,惨白的太阳没有半点威严,镇压一切的天空,布着略显艳红的阴霾,中心地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之中,积蓄着一团黑色浆糊似的涡旋,抗拒着侵入的暴风。
在坑洞外围,隔着数十个黄土山丘的无名丘上,伫立着一位看不清容貌的白衣佳人,和另一位衣衫褴褛的负剑老翁。
为何看不清容貌,依旧敢取佳人二字?
因为笃定的并非容貌,而是其于黄沙弥漫中,片粒不沾的气质,约莫如此吧。
“你等了多久?”
白衣佳人看着涡旋的吸力愈发强大,铺天盖地的黄沙滚滚引入这无底洞中,就连这镇压一切的苍天,都显得扭曲苍白,开口道,虽然没有看着老翁,但稍明白的都知道,她是在问旁边的人。
“忘了,去年你来探望后,我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时间,若是无误,六息前,怕是又茫然一年岁吧。”负剑老翁睁着那双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似远非远的墨色涡旋,应道。
“今日异像所预难料,希望是最后的出路吧。”白衣佳人的余光瞥了一下老翁后,叹道。
“但愿如此。”老翁似乎是在敷衍对方的话,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坑洞之中的涡旋,道。
时间似那流动不息的白日沙河般,极速涌动,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黑色涡旋像是没有了能量,或是吸收太多沙砾黄土,吃撑了一般,逐渐停止了百无聊赖的旋转和吞噬,天空仿佛如释重负一般,从九天之上,滑落了一丝轻松的叹息,是噫叹,还是无奈,不得而知。
再过了半晌,涡旋终结,暴动的黄沙歇息了下来,紧张的大地重现焕发了懒散的光晕,让人看着,就想沉沉入睡。
“结束了吗?看来,还要在此地,呆上个一年半载不止啊!”老翁见异像消散,刚刚那场吞天噬地的恐怖漩涡只是嚣张了一刻钟不到,就化为虚无,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禁低下头,目光黯然地呢喃道。
“等等!”
白衣佳人方欲和声安慰失意老翁,忽然间,在前方那深不可测的无底洞里,传出了一股惊天动地的可怕威压,这种威压,委实乃二人凭生仅见!
霎时,大地在咆哮!天空在嘶吼!轰隆隆的巨响划破了天际,连毫无颜色的老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一时做不出了表态,任由那一条条类似太古凶禽的土筑沙凝之物肆虐,恍若未闻!
“怎会如此,莫非,刚才的,只是铺垫吗?!”负剑老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渗人异像,那股瞬间的威压,还有四方舞动的诡异之物,带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不但是他,即便是身旁被漫天黄沙,遮住脸庞的佳人也是对这情况感到不可思议!
“不好,你看那些沙石所化的凶禽,正在疯狂奔向那个坑洞,这是为何!”老翁见那些身型足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的巨物飞向那个坑洞,失声道。
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一句话,哪怕过了百年都没有忘记:
随意等待,不可离开。驱逐异物,方可成功!
“为了这十六字契机,我等了百年有余,今日是我离开这鬼地方的唯一机会,万万不可有闪失,如此看来,这些拟化的太古凶禽,是我离开的唯一路障了。”
“路障,灭之!吹箫的,助我!”老翁忽得大喝一声,心念一动,背后的长剑脱鞘而出,落在老翁手心,剑身通体修长敛白,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着未知的光芒,常人眼里,委实看不出多少凶险杀机,蕴含在其中。
在身左侧的白衣佳人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她也晓得,此时不可有丝毫差池,于是,轻呢了声:“琉瑙”一道微不可查的白光闪烁了一瞬,她的凝脂玉手之上,赫然握着一支青白交替的长萧,中间刻着金色行书所写的琉瑙二字,若是仔细观之,必会觉心神震荡,大脑混乱不堪。
“我左你右,把这些活不活,死不死的畜生灭了!”老翁即便临战,依旧没有卸下剑鞘,只见,他朝左边一步跨出,气势暴增,冲天而起!空气仿佛都被分割到了两边,恭恭敬敬地给老翁让出了一条真空的道路来,以示敬意。
转眼间,老翁挥出无数剑光,杀气凌然,扑向肆虐的大量凶禽。
一只只庞大的身躯倒在了孤寂的土地上,消散成了没有温度的沙土,再被呼啸的大风吹走,不知是被高耸的沙丘阻隔,永远留在这里,还是越过沙丘,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而缺胳膊少腿的,则是不断咆哮着,怒吼着,理都不理攻击自己的人,歇斯底里地向无底洞飞去。
握萧佳人会意,轻轻点头,将琉瑙抵在唇上,顿时,琼音缭绕,波痕流转,好似碧落黄泉之音,一种无言无色的死亡之气凭空出现,化作道道死亡之镰劈向右方往坑洞急速奔去的沙造凶禽,所过之处,死气沉沉,原本气势汹汹的凶禽被无形的力量压制,身体一步步奔溃瓦解。
但它们好像没有痛感,依旧是悍不畏死地冲向已不远矣的巨大坑洞,这下,可就急坏了奋力灭杀的二人了。
“不行,这些畜生太顽强了,已经有两三头趁乱冲入了坑洞,必须快点,否则,迟则生变。”老翁砍落一头六翼沙虎,见有几头已经进入坑洞之中,不安且急切地说道。
“我来吧。”
轻微但不容改变的声音,在背后传来,白衣佳人掠过老翁,凝重地看着数量庞大,体积可怕的凶禽,深吸口气:“这些畜生没有攻击力,身上没有丝毫的法力波动散发出来。”
“你已经百年没有执剑,且在这毫无灵气的地方,修为也没有半点增长,反而隐隐倒退了几分,还是我来解决吧。”
话音刚落,白衣佳人那在风沙遮掩下,绚烂的蓝眸闪烁出了惊人的杀气,当即咬破舌尖,两三滴精血飞出,落在琉瑙的孔洞内,缓缓渗透,不到片刻,琉瑙全身都流溢出了夺人眼球的白光,与灼热的阳光分庭抗礼,照耀了大半个战场。
“蝶梦花,花采蝶,蝶已逝,花空在,流转花田无归路,来世化蝶怀飞花!”
“永失迷途!”
如梦如幻的金色道路,突然横出,直接列到了那些凶禽的目的地,而在这条看似无害的金色道路上,所有凶禽都忽然地,很默契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悲鸣,好像马上就要与来到这一世的信仰,天人永隔一般,绝望,骇然,在这些沙禽的吼叫声中淋漓精致地体现了出来,那些被金色光晕波及的,也没有幸免,全部分崩离析,转眼就被狂风吞没,了无踪影。
而剩下的,大约六七头凶禽,则是在老翁的收尾工作中,被无情的剑光残忍撕裂,徒留一声不甘的嘶吼,响彻云霄。
良久,斑驳大地终于停歇了宣泄,沙尘徐徐散去,只有偶尔的,伴着细小沙粒的风,拂过了空虚。
“总算,是解决了,现在,可以出去了吗?”老翁手上的剑,没有收回,他紧紧握着古朴的灰色剑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不要惧怕接下来的那一剑,相信自己,相信那十六个字吧。”白衣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忐忑不安的老翁,只有她明白,这个男人对离开此地,有多大的向往。
当初,第一次陷入这里,老翁无数次的,满怀希望地砍出包裹着纯粹法力的剑气,又经历无数次的失败,无数声我不信,无数个毕生所学所创的剑式,几乎用尽了法力,因为这个空间没有灵气,只能用丹药来补给,最后吃光了丹药,一招一式,一挥一砍,也变得僵硬,只好用最慢的方法,靠丹田残存法力的生生衍化,像细胞分裂那样恢复。
这是她所熟知的他,第一次陷入了无可奈何的境地。
现在,老翁只需迈出最后一步,砍出来,能不能撕裂这封闭却又望不到尽头的空间,一剑定成败!
“我知道,这一天,我等了百年,受够了宛若暗无天日的日子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上那么一试!”
三息过后,老翁突然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对着鼓励自己的白衣佳人道。
接着,二人对视一眼后,老翁目光锋利的凝视着半空,被密集黄沙涂抹的空间,厉声道:“痴狂,随我念动,斩他个天地八荒!斩他个日月列张!”
这把名为“痴狂”的宝剑似是回应老翁的决心,涌出了有清晰质感的玉色流苏,垂落在这片悲凉的大地上,一刹那,老翁没有预兆地向天空一斩,这一斩,天地为之变色,满画黄图为之喟叹,整个空间,剧烈抖动,就连执拗的风,也暂歇了几秒,黄沙不再吹卷起来,踩在数不完的沙丘头顶的脚,也忙不迭地抬起脚,免受这池鱼之殃。
冲霄剑痕势不可当地擦过了缥缈淡泊的云霞,好像要冲入宇宙,领略繁星奥妙,如此得急不可耐。
待老翁爆发的法力波动消散之后,一切,又都归于了沉寂,似乎,又要开始,无限,无限地沉寂下去……
“滴,滴滴。”
几滴鲜血,滴在了密度适中的土地上,转眼便被重新开始狂躁的沙暴掩埋。
一丝血线,画在老翁下巴颏儿上,一根萧索的白发粘在这上面,想离开这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是,怎么也动弹不得。
“还是,不行啊……”老翁的痴狂剧烈地跟随手腕颤抖,他的双眸灰寂地望着这片生机无存的土地,第一次,感觉眼眶上有蚂蚁撕咬的感觉,痒,却又夹杂着一丝,哦不,几丝难言的恶痛。
白衣佳人也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刚刚那一招,是老翁最后的底牌:终结九剑的倒数第二剑——虚无终结,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剑法,威力足以开天辟地,但还是破不开这坚固得不像话的空间门户。
“这都没有办法,看来本大爷算是余生都栽在这鬼地方了,窦夕,你回去吧,不必再来看我。”老翁收回了黯然失色的痴狂后,直接下了道逐客令。
“你……”白衣佳人还想多说什么,远处那存在过黑色涡旋的深不可测的坑洞内,忽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就在这时,所有把大地牢牢覆盖住的黄沙,都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托起,浮到半空中,再鱼贯而入,进入了坑洞内。
接着,这个坑洞,就在二人错愕的目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填埋,半刻钟不到的功夫,坑洞已被黄沙,彻底填满。
不过此刻,二人的注意力,马上就从这个诡异的坑洞移开了,他们现在注意的,是整个,诡异的世界!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啊……这才是一片混乱真正的,死无葬生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