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云:不上飞仙台,不见通天塔。
通天塔超脱世俗隐匿于无尽天地之中,在这世间的唯一入口便是界灵山无数险峰汇聚之处的飞仙台。八千余年之前,通天圣人偶然间在界灵山中发现一处天外之门,于是独身进入其中探索,而后便有了如今以通天圣人之名命名的通天塔。
通天圣人曾在通天塔中发现通往早已在明王与天妖之战中化为废墟的上古仙界的通天门,所以那一处进入通天塔所必经的天门又被称为飞仙台。
飞仙台位于界灵山深处,距离霜枫城有近千里之遥。以往叶盈霜往来通天塔与霜枫城少不得要花上一两天功夫,但这一次却是不同。登上那以在东方风暴之海中自由翱翔的梭鸟飞鱼制成的灵器飞舟,千里路途也仿佛瞬息而至。
在飞舟赶路途中,叶盈霜与穆王宗三人也差不多熟悉了起来。
身为穆家长女的穆安澜无需多说,叶盈霜再怎么隐居避世孤陋寡闻,也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若不是因为穆家二小姐的病,叶盈霜这一辈子恐怕都无缘与这般天之骄女见上一面。怀着这样的心态,叶盈霜在气势逼人的穆大小姐面前不免有些忐忑。穆安澜虽同为女子,却也不是什么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大家闺秀,向来只凭手中长戟与人说话。所以虽然看出了叶盈霜的窘境,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抚慰这位让妹妹念个不停的叶仙子。
好在这次同来的还有苏家双子苏紫、苏余。大概是因为自家大小姐的性格缘故,自小开始苏紫就一直扮演着穆安澜的贴身侍女的角色,当然也负责帮穆安澜解决沟通难题。
来之前苏紫就特别收集了叶盈霜的资料,知道她除了精通灵药之外,还喜欢自己鼓捣一些灵器,所以便从这梭鸟飞舟入手,与叶盈霜攀谈起来。果然,一聊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叶盈霜很快就忘了拘束,与苏紫对着飞舟内部刻满的符文研究起来。
“好吧,又是一个跟苏紫一样无聊的人……”
苏紫与叶盈霜蹲在一边嘀嘀咕咕,就剩下苏余一个人对着舟外飞快掠过的景象发牢骚。至于飞舟里剩下的另一个人,就算借他一万个胆子,苏余也不敢去和自家大小姐聊天。
穆安澜正在驾驭飞舟,却也听到了苏余的低声牢骚,只是略微转头瞥了苏余一眼,便让苏余乖乖闭嘴不敢再开口说话。穆安澜不擅长与人交流,却在战斗中练就了无比精准细腻的观察力。在与叶盈霜短短的相处中,穆安澜就已经差不多摸透了她的底细。
就如同苏紫之前搜集到的资料,这位叶仙子实力确实不强,堪堪越过大灵术师的界限,甚至还停留在凡相境,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十分擅长战斗。大概是因为自小就在师尊的保护下成长,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缘故吧。
说实话,这样的印象多少让穆安澜有些失望,她原以为能让安然另眼相看的人多少有些特别之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梭鸟飞舟在界灵山上空如一道流星闪过,界灵山方圆数千里,无数城池点缀其中。自古相传,千万年前明王与一代大天妖猿王之战打得天翻地覆,就连支撑天地的通天神树都在那场惊天大战中折断倾倒,后来那些折断的枝干历经无尽岁月腐朽化为绵延数千里的界灵山。再加上又是通天塔与世间的交汇之处,所以界灵山中灵力充沛远胜于世间其它地方。
灵力乃是灵术师的根本,界灵山因此吸引了无数灵术师的到来,随之无数城池拔地而起,造就了中洲最为繁荣昌盛的一片乐土。
当梭鸟飞舟从这片汇聚着世间大部分灵术师的和平乐土上空飞掠而过之时,自然而然地便吸引了众多强者窥探的目光。只是在感应到负责驾驭飞舟的穆安澜刻意释放出来的气息之后,其中绝大多数人还是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
梭鸟飞舟顺利地穿过大半个中洲飞抵飞仙台之时,才刚刚过了午后时分。叶盈霜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却仍旧被眼前所见的景象震撼了一番。
古籍曾有记载:“自古有青色巨岩,悬浮九天之上,其上有七彩之树,疑似神树遗种。”
万丈高空中,青色的巨石静静悬浮。远远望去巨石的形状并不规则,除去顶上勉强还算平坦,底部边缘早已破碎不堪。甚至还有无数青色碎石从巨石上脱离下来,却仍旧在巨石周围漂浮不坠。而在这青色巨石的上方,却是生长着一株七彩斑斓的奇异大树。
七彩大树生得低矮粗壮,只有十余丈高,树冠却有百丈宽,整整覆盖了大半个巨石。大树枝干温润晶莹如整块白玉雕刻而成,其树叶却是令人惊异的七彩之色。每当高空中的罡风袭来,吹起彩色叶浪翻涌不息,便能看到那树冠上方散发出的犹如彩虹一般绚烂无比的七彩光圈。
每一个第一次来到飞仙台的灵术师,无一不被这神奇壮丽的一幕所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飞舟停落飞仙台,顿时吸引来了飞仙台上正在进出通天塔的一众灵术师的目光。在走出飞舟之前,穆安澜戴上了一顶与全身黑甲相配的黑色头盔,脸庞也严严实实地藏在一张狰狞鬼脸面具后面。叶盈霜看着她往脸上虚抹而过便用灵力凝聚出头盔和面具,却没有为她的实力所震撼,反倒是心中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这穆家大小姐不仅是那副冷冰冰的气质与无邪有些相似,就连戴面具的爱好也是一样的……
戴上面具的穆安澜显然不知道此时叶盈霜心中所想,只是默默地带领三人向着飞仙台正中间的那株大树走去。浑身黑甲的古怪女子,紫发紫眸和蓝发蓝眸的双生子,以及看起来最为普通却也是容貌与气质皆是不俗的大灵术师境界的仙子,这一行人无疑成为了飞仙台上众所瞩目的焦点,被众人盯得有些紧张的叶盈霜这时才明白为何穆安澜会戴上面具。
好在穆安澜一身煞气甚是可怕,一时间倒是没人敢上来打扰四人。
走在坚硬浑厚的青色巨石之上,叶盈霜心头再次浮现出当初那个让她始终不得其解的困惑,这飞仙台亘古以来便悬浮于此,到底是因为这巨石的缘故还是那七彩之树的神奇?
叶盈霜随着穆安澜的脚步渐渐走近那株大树,靠近大树的青色巨石地面上,开始出现残破的阶梯和浮雕。越是靠近大树树根的位置,那些阶梯和其上的浮雕也越发清晰完整,可以大致看出其上雕刻的正是世间广为流传的明王率领众仙圣与历代大天妖战斗的传说。其中还出现了通天神树的形象,与此地的这株七彩之树倒是有些相似。
所以如今通天塔上的灵术师们一致认为,这巨石本应是仙界中某个祭坛或是仙台的一部分。与仙界一同在某一次仙妖大战中被摧毁,只有这一块和那大树幸运地残留了下来。
临近之后,可以清楚看到此时从白玉树干上不时散发出来的七彩光芒,而在光芒闪过之后,飞仙台上便有一人突然消失或出现。穆安澜四人都不是第一次进出通天塔,眼见这神奇的一幕自然也不会惊讶。只见穆安澜率先向那白玉树干径直走去,视之无物一般撞了上去,然而就在她的身体接触到树干的那一瞬间,树干上却是忽然爆发出一团耀眼的七彩之光将她的身形完全吞噬。而且那彩光出现之后并不像之前其他灵术师一般眨眼即逝,而是不断向外扩散至飞仙台之外,在空荡荡的高空中留下一圈彩色光晕。
“这般强烈的光芒!刚才进去的究竟是哪一位?”
“不认得。恐怕是王宗之人吧……”
“可惜未能说上一句话,可惜可惜……”
飞仙台上众灵术师看着穆安澜进入通天塔之后留下的七彩光晕议论纷纷,便是早已知道穆安澜身份的叶盈霜也忍不住暗暗赞叹。据说越是强大或是潜力越是出众之人进入通天塔之时,通天塔的反应也会越发强烈。古籍上还有记载,通天圣人第一次进入通天塔之时,七彩之光如寂静河流一般缓缓流淌过天际,昼夜不散。
所以进出通天塔所引发的光芒,也因此成为了灵术师之间衡量彼此实力或天赋的依据。
当然,这种说法其实并不严谨,因为有些强者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之后便会收敛自身气息,在进入通天塔之时并不会引起这般景象。不过那般超然强者在世间百年也难得一见。即便如叶盈霜一直十分崇拜的师尊药灵尊,叶盈霜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带着自己进入通天塔之时所引发的光芒也没有穆安澜这般强烈,可见穆安澜天赋之高实力之强。
想到这里,叶盈霜又忽然想起了自家另一个妖孽一般的存在,不由得有些汗颜。无邪和穆安澜的年纪都比自己要小几岁,但实力却还要远远超出,自己果然还是没什么天分啊……
在穆安澜之后,苏家双子也一同进入了通天塔。两人同时进入所引发的光芒按理说应当更加强烈一些,但却也比不上之前穆安澜一个人的光芒。叶盈霜看了一眼,虽然苏紫苏余的实力不像穆安澜那般惊人,但在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属于拔尖的那一小撮了,于是自信心又被打击了一次。心里这样想着,叶盈霜低着头匆匆走向那白玉石壁一般的树干,向前伸出手掌。
手掌好像触碰到一层薄雾,没有任何阻碍地便穿透了过去,紧接着便是整个身体。叶盈霜只觉得眼前黑幕一闪而过,然后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好似枯木的苍老干瘪的老者形象。干枯老者盘膝端坐,肢体不似血肉而像是岩石或是木头一般的死物,仿佛在此枯坐了无尽岁月,就连身体都已失去了生机。然而老者那干瘦黝黑的脸庞上却忽然睁开一双无法言喻的眼。
那双眼中没有眼白和瞳孔,只有一团炽烈燃烧的金色火焰,那双金焰之眼睁开之时,这一片黑暗便有了光明,变成一片辉煌灿烂的仙境。只是那圣洁光明的金色火焰与那具干枯死寂的躯体的鲜明反差,却给人以无限诡异的感觉。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叶盈霜仿佛又变回了第一次来到此地之时那个恐惧无助的小女孩。
“来者何人?”
空洞沙哑的声音响彻灵魂每一个角落,叶盈霜感觉那双眼看穿了自己的灵魂,自己内心的每一个秘密、愧疚、罪恶都被那老者一眼看透,就如同当初一般。
然而,就在她失神落魄、即将回应那个声音之时,不知何时开始便一直隐藏在她身体和灵魂深处的一点淡蓝火星忽然绽放出比太阳更炽烈的光芒,瞬间将叶盈霜的灵魂包裹在内,老者双眼中散发出来的金光完全隔绝在外。
“这是……”
叶盈霜震惊地看着自己灵魂中忽然燃起的流霜冷焰,一股熟悉的温暖感觉流淌遍整个灵魂和身体。这种感觉,就像是那一次在居夜的剑下,被人牢牢保护着的喜悦与安心。
“无邪?”
此时,正站在小楼之前刚刚查看完青风兽记忆的少年猛然抬头,看向极远处天空中炸开的强烈光芒。然后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塔影缓缓浮现,塔身高耸入云无穷无尽,上下散发着柔和的七彩之光,犹如世间传说中那支撑天地、庇护万灵的通天神树。
即便是在这远离人烟的山野之中,少年耳边也依稀响起远处城池中凡人们的虔诚欢呼。
“通天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