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这么一天，你会突然发觉自己很寂寞，很孤独。这个时候，请不要忘记，你的身旁永远都会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就是你的朋友。——楔子黄昏的夕照，透过路旁光怪陆离的枝桠，争先恐后地投向油亮的柏油路，被挤成星星点点压抑的碎片，杂乱无章地铺陈在两旁的人行道上。我独自走在人行道上，踏着满地的落叶，落日的余晖涂抹在我的身上，背后的影子无力地跌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我抬起头，以45°的仰角望着天空，却被阳光刺痛了双眼。我眯起眼睛，世界在我眼中慢慢缩一条缝隙，渐渐地又变得模糊了起来……一
不合群——这是别人一次又一次对我的评价，始终没有变过。
每天早上我都要一个人静静地沿着那条长长的柏油路走到学校，一个人静静地走上楼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写作业，一个人静静地收拾好书包、静静地合上教室的门，然后又静静地融于夜色之中……总而言之，我总是静静地一个人呆着，恣意地用笔写着那些像樱花一样大团大团绽开的寂寞，直到眼睛里早已噙着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到稿纸上……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一个太过沉默的人。孤僻，带着让常人难以理解的莫名其妙的神经质。有自己的想法和心声，却不知道怎样去表达，只能拿起手中的笔，一笔一画地书写着自己内心的感受和最真实的自己。特立独行，迫切地想要真正地融入集体，却又害怕自己喉咙间发出的声音被四周的喧嚣吞没，再也发不出声音。
或许，这就是我。
孤独。
又懦弱。
二
沉寂的夜。
天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点星光，以及露出小半边脸，偷偷窥视着人间的月亮。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难以入眠。月光以写意的姿态优雅地倾泻着，到了窗台却跌落下来，碎了一地，像冒着热气的水，空气中的微尘历历可见。漫漫长夜，寂静无声，却能感到什么东西在蔓延，在滋长。
我趿上拖鞋，慢慢地向客厅走去。楼下的路灯依旧在灯架上苟延残喘，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融合在茫茫夜色中，模糊得不成样子。我看了看窗外的景色，随后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端起杯子，靠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
阒净的夜，冰凉无度的地板。四下里只有墙上的挂钟的“滴答滴答”声音在响着，浸润在深夜里，连空气都充满了节奏感。微弱的月光把我的影子拉的很长，影子瘫坐在地上，在地上氤氲着模糊开来，和现在的我一样孤独地仰着头。真好，有我喜欢的安静还有夜色。我看着地面想，把头靠在了墙壁上。
“蹬。”墙上的老式挂钟突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我抬头望了望右上方的挂钟，原来已经十二点钟了。“噔……”挂钟敲了一下。
噔——
噔——噔——
噔……
我默默地数着这午夜里的钟声，慢慢地低下头来，像猫一样闭上眼睛恬静地思考着，带着小小的忧愁和悲哀。总是这样不自觉地感到委屈。时光予我的是什么？好像是寂寞的情感，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当生命的光鲜在岁月中一层一层地被风化，被剥开，曾经的童真与快乐在百转千回中一点一点地裂开，直至破碎，我站在风的巷口，一心一意地把这些碎片一点一点地扫向心里最潮湿的位置。当最后的泪水也被风干后，只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无奈，尽管有太多的不了解，却总是连“你好”都来不及说就转瞬即逝。岁月像是一条河，缓缓流过，途中带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一去不返。
噔……挂钟又敲了一下。
青春的惆怅，淡淡的无奈。那些曾经想要铭记的人或事，总是在念念不忘中，被我们遗忘了，相反，那些有关屈辱、悔恨、羞愧的回忆与文字，总是不经意间就沉淀下来。想遗忘，却总是欲罢不能。嘲笑、讽刺、挖苦……换汤不换药。而自己能做什么呢？默默地承受，心照不宣地做着友好的表情。那是无法洞悉的悲哀。
噔……
青春的惆怅，浅浅的期待。成长也许是化蛹成蝶的过程，短短的美丽时光，却要经过漫长的痛苦与等待。期间又有多少的孤独，无以言语的失落和不知所措。化蝶之梦，只停留于在念想之中……噔……钟声继续响着。
那些自诩能够忘掉的回忆，与我之间，总是隔着浅浅的距离，在寂寞的时刻又总是浮现在脑海。原来一直以来，不是忘不掉，而是自己一直都在耿耿于怀。
噔……
噔……噔……
你知道的，当一个人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会格外喜欢看日落。小王子用平静的语调说，有一天，我看了43次日落。可是，当我失落的时候总是没有日落。所以，我想王子是幸福的，那么的幸福。至少他有所爱的玫瑰花、忠心的狐狸和那颗永远也长不大的心……噔……
最后一下钟声终于敲响然后慢慢消失在空气之中，四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时间行走的声音。新的一天终于开始了，现在又是全新的一天了，所有的所有，又可以重新开始的吧？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把水杯重新放回原位，闭着眼做了个深呼吸，低着头打算走进卧室。
就在那一刹那，客厅突然变得更加寂静了，连仅剩的秒针走动的声音也消失了。我站在客厅的中心点，只觉得眼前像万花筒里的世界一样不断变换，不断颠覆，色彩斑斓。原本客厅里的东西也像抹布一样不断被扭曲、旋转着，直至渐渐变淡、消失……我张开嘴，想喊叫，却发现喉间发不出声音……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发现四周似乎比刚才更黑了，刚才那个斑斓的景象也消失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束月光射进来，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月光下的地板上有一个影子伸着懒腰，正在打哈欠。
嗯？影子，影子在打哈欠。那是我的影子，可是我并没有在打哈欠！在反应过来之后，我吃了一惊。难道是，幻觉？……没等我想完，地上的影子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好。”像梦呓一样很轻柔的声音，带着蒙的睡意。
天！它会说话，影子竟然能说话！……
三
“你，你好……”我支支吾吾地半天才反应过来。
虽然我看不到影子的眼睛在哪里，可是它却明显看出了我满脸的疑惑与惊慌。
“你不必讶异，其实我们是可以说话的，在每天的23时61分我们还可以不依靠你们人类，自己出来活动。只不过平常这个时间你都在睡觉，所以每天晚上我活动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影子说道。
“23时61分？可是，23时不是只有不是60分钟吗？”我问。
“嗯——那也不错。实际上，在新的一天来临的前一分钟——也就是23时的第60分钟，比其他的几分钟都要来的长，你们从来没有注意过，而多出来的那几秒钟就是我们所谓的23时61分。也只有在你们人类没有注意过的这几秒钟里我们才可以‘摆脱’你们的控制，也就是不受人类和月光的控制。但是如果主人还没有睡的话就等于失去了活动的机会，因为我们不能让人类发现我们的秘密，否则还不知道人类会做出什么事。今天算我运气不好，竟然被你撞上了。”影子侧过身，叉着手，满不高兴地嘟囔道。
“可是我现在发现了。”这特殊的秘密让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很少的活跃。
影子转过身来，我看见影子脸部的位置变得宽了起来，然后又变回原样，那应该是它在笑。“我知道你不会跟别人说的。”影子说。
我跟着扬了扬嘴角：“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跟别人说呢？”
“因为我很了解你的想法，直接说，就是我知道你很孤独，你没有朋友，所以你也没有朋友来倾诉秘密。”
陈述句，笃定的口吻，语气中似乎有点洋洋自得。
我不再说话。
朋友。朋友。我想着。
四周又陷入沉默。
影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用佯装出来的愉快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你愿意的话，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我也可以当你的朋友哦。”话语里，先前的慵懒已一扫而光。
我顿了顿。
“那……白天你也可以说话吗？”
“白天？呃……那倒不可以，我刚才说了，只有61分的时候我才可以自由。”
“那你会一直跟着我吗？”
“当然，你是我的主人，是你制造了我，所以我会一直跟着你的。但如果你真的想找我说话的话，只能等到61分了。”影子一本正经地说。
“61分？”我问道，“你不是说23时61分只是多出来的那几秒吗？为什么我感觉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
影子清清嗓子，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话语间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悲伤：“你现在是在我们影子的世界。其实我们影子是很孤独的，白天只能在人们的鞋底下，不能说话，也不能自己活动，一切都要跟着人类，在人类走进阴影中的时候，不得不被隐蔽。你知道的，在孤独的时候，时间总是显得很漫长，所以你在我们的世界里才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嘀、嘀……”话音刚落，黑暗中就传来了轻轻的但很急剧的声音。
影子听了这个声音，突然慌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说道：“离二十四点只剩下几秒了，你得走了，完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我明天还能找你说话吗？”匆忙中我问道。
话音未落，我便觉得眼前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那你要慢慢地等待61分——”的余音……当白光渐渐消失时，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客厅。窗外的月光混合着路灯发出的橘黄色的灯光，直射到墙上，还是一片寂静，只剩来自墙上的声音。熟悉的景象，与十二点前一模一样。我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与分针紧紧贴合在一起，落在“12”的字样处，而秒针也才刚刚走完了半圈，此刻还在马不停蹄地旋转着，一下、两下、三下……我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幡然觉得好像在做梦，可是这个梦又感觉那么真实。令我无法相信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连续说过那么多话了，而事实上，刚刚的谈话让我仿佛身临其境，感到不可思议。
四
这个感觉既真实又虚幻的经历让我一天都有一点小小的困惑和兴奋。我更宁愿相信那不是我的幻想，所以晚上我很晚才上床睡觉，而实际上我一直躺在床上没有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23时61分的到来。
时间缓缓流过，我翻来覆去地希望快点到12点。过了一会儿，我坐了起来，看了看床头的电子表——才十一点二十一分。我望着自己瘫坐着的影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在孤单的时候，时间总是显得格外的漫长。——不知怎的，我又突然想起昨天对话时影子的这句话。
我一直相信，孤单是从小就有的，就像是胎记一样与生俱来的东西。
我的父母很少管过我。他们总是很晚才回来，每次都拿工作这个理由不厌其烦地搪塞我。无数个漫漫的黑夜，都是我一个人打开家里所有的灯然后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很大，或者把耳机塞进耳朵里然后播放那些歌曲，然后手里拿着一支笔安安静静地写字。我是那么地喜欢又那么地讨厌安静。我想，大概就是无数个空洞洞的黑夜，让我如此变得如此安静。
“噔……”
整点的钟声终于敲响。
一、二、三、四……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十下。十一下。十二下。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下面可能发生的事。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嗯？怎么没动静。
难道，这真的只是我的幻觉，根本没有和影子对话这回事？
月光依旧静静地倾泻下来，我的影子在月光下如同一件破旧的雨衣。
“呼——”又等了几秒钟，我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来只是我的幻觉，我想。
就在我感到失望的时候，我的右脚突然开始猛烈地抽筋，一下一下抽搐着，感觉好像掉进了深渊，双脚够不着底，眼前也突然一片漆黑……五
“你终于来了。”响亮的声音。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坐在地上，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真的又到了影子的这个世界。很干净黑暗和月光，连呼吸似乎都变成黑色。
“那个……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摸着刚刚结束抽搐的大腿。“嗯——”影子想想说，“这你就不用管了，这是我们影子自己的本领，就像你们人类也有自己读书、写字的本领一样。”
“哦。”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最近好像遇到了烦心事？”影子看了看我，试探似的问道，但却又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
“……”
就像影子说的，我的确遇到了烦心事。
“啪——”这就是父母的争吵，每一次几乎都是以爸爸的摔门声告终，那声音，比雷声还要响，应和着夜的沉寂，在那个夜里，一声一声地震动着我的耳膜，让我浑身发麻。
然后就是妈妈收敛了那些难听的谩骂，呆呆地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头发散乱，完全没有工作时的那种神采，像个孩子一样那么茫然，那么无助。良久，她才注意到一旁的我，然后一把把我搂在怀里，眼泪簌簌而下，哭着说：“童瞳，你千万不能像你爸爸一样啊……你……你爸爸他……”再然后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争吵，没有理由，也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妈妈经常说爸爸没有用，工作了好几年薪水一直都只是十几张钞票。爸爸则说妈妈整天只知道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衣服不洗、早餐也不准备，一点责任心也没有。他们两个总是有太多太多的理由来说对方的不是，但却没有一个理由是关于我的。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在我的名字之上加上“责任”两个字。我就像是爸爸妈妈遗忘了的孩子。但我早就学会了习惯，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会在他们争吵的时候自觉当空气躲在房间里，学会在爸爸妈妈都不在而感到孤独的时候，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勉励自己，明白了自己也要自我拼接自我调节自我改造。
虽然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争吵，但每一次争吵还是让我不得安生。
我记得以前的我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以前的爸爸妈妈也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彼时的爸爸会抱着我，然后抚平我皱起的裙带，把我举得高高的，一直转着圈圈，那感觉就像自己是一只骄傲飞翔的鸟，在空中不停地转，不停地转。而那时的妈妈也会在一旁咯咯咯地笑着，在一旁笑着说：“童瞳，小心一点……”
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六年前？八年前？十年前？还是根本就没有过？……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难过吗？”在一旁的影子问我。
“难过？”我无奈的笑了笑，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着这样的家庭氛围，冷漠、互不关心，只像是经济上的伙伴。不，连伙伴也算不上吧？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自己难过呢？
“那你恨他们吗？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你，你不感到孤独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虽然他们很少来关心我，但我有父母，我至少比那些孤儿们幸福，因为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尽管这只是表面上的，但我还是很爱我的爸爸妈妈。是他们给了我身体，给了我思想，虽然他们没有给我足够的父爱和母爱，但他们至少来到了这个世上，这已经足够了。”我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却没有发现眼角已经有一种液体滚落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说话？”
我又哽住了。
一直以来，总以为没有什么可以洞悉自己的孤独，不想开口说话，不是多么高傲，也不是自视清高，而是没有人可以真正地和自己谈心，无论内心多么地渴望有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朋友，却总是因为自己的不善言谈而愧于迈出第一步。我到底在纠结什么？我拼命的扒开自己的心，去寻找一开始自己心底的心声，却总是无望而归。
“那你呢？”我咬了咬嘴唇，最终说出了这句话。
“其实，即使是在可以自由的时间里，我的感觉也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习惯了寂寞，就像空气一样存在的感觉，在我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它却在身边陪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