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样的吗？我可不知道，向小葵的妈妈简直就像UFO，神秘得不得了。那天和向小葵到新街口的书城买老师指定的《名师点拨课课通》，小葵从人山人海里杀出来时，头发乱蓬蓬的，真是我见犹怜。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挤成这样啦。”
“好啦好啦，我挤总比你挤好，如果是你啊，出来说不定就成照片了。”
“哈哈哈，”这个小葵，哪有那么多俏皮话啊，“我请你吃提拉米苏吧，前面有条小巷子里，有个甜丫丫甜品店。”
“饿滴神啊，你也爱吃甜丫丫的提拉米苏啊？我们又有一个共同点！”
“我上幼儿园就在附近，你看这儿离我外婆家不远嘛，外婆来接我，就给我买过。你怎么也知道，那家店有些偏呢。”
“新街口地区，可是我的活动据点啦。”
“对哦，”我忽然想起来了，“你们家的精品屋是不是就在这儿啊，哪一间，带我去看看吧。”
“哎呀哎呀，有什么好看……”
“说不定会遇上什么胖太太哦，”我嘻嘻哈哈地学她的样儿，“我就是要少女装就是要少女装。”
我们俩站在大街上，疯疯癫癫地笑了一阵儿，向小葵好像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小满，我不是不想带你去，实在是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我只是好奇嘛，都到新街口了还不让我看看啊，”她的犹豫更让我期待，这可不像她平时的风格嘛，“是不是怕我向你要打折券啊？”我有个小学同学奶奶在电影院里看门，常常给他的好朋友送免费电影票，让我们好一阵儿眼红的。小葵，你以为我也是贪这样的便宜吗？
“你想象力也太丰富啦，饿滴神啊，哪有什么打折券？好吧，你真想看，我就带你去看吧，不过我就不进去了，哎呀，这么奇怪地看着我干吗？你不想想，那些店员都认识我，还得打招呼，烦不烦啊？”
是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连蕾丝裙都穿腻了的公主当然不耐烦人家前呼后拥地说奉承话。我的窘迫顿时一扫而光。因为小葵，我的变化好大，之前我什么时候这么死皮赖脸地向人家提要求啊？嘿嘿，那是因为我知道提了也没用吧，小葵不会的，她是我的好朋友，一定会答应。
从小到大我没怎么买过衣服，都是妈妈给我送来的。内衣鞋子之类，外婆都是带我到中央商场之类的大众卖场解决。精品店和我唯一的交集，就是周末看电视，城市频道的“E—new时尚购”。
在我为那些店铺美轮美奂的装潢，还有其中欧美英伦韩版港版波希米亚维多利娅目不暇接的时候，还真没想到，其中出镜率最高的向日葵，和我的向小葵有什么瓜葛呢。
一走进田园风的向日葵，我好像走进了电视里，衣服我没什么兴趣，那些小装饰倒颇合我意，看，店里所有的器物，大到柜台、穿衣镜，小到一个衣架、一个购物袋，上面都少不了金灿灿怒放着的向日葵。
向日葵！
小葵，这个店名也是因为你吧，看看，你的爸爸妈妈多爱你。你的妈妈知道有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萌芽，一定不会扑倒在卫生间里痛哭失声，一定不会大汗淋漓地爬到400多米高的紫金山主峰头陀岭上又蹦又跳，希望你可以就此出局；你的哭声响彻云霄的时候，你的妈妈一定不会因为被打断了思路，皱起漂亮的眉毛，让外婆赶紧抱走；见到妈妈，你一定不会习惯性地检查脸上有没有灰，衣服有没有弄脏，一定不会条件反射地直起腰，收腹、提臀、沉肩，好像准备换装的木头模特儿……小葵，我真羡慕你。
“夏小满，你是到书城买《课课通》的吧？”
真是有意思，居然在向小葵家的店里遇到了向小葵的死对头，左助。他怎么会在这儿，他知道这家店和向小葵的关系吗？他也喜欢逛时装店？
可能是看到了我眼中的疑惑吧，他笑了笑，“陪我妈妈呢。”真是个聪明的男生啊。
陪他妈妈？看来又是个深受妈妈宠爱的幸运儿啊。
“幸运儿！”小葵对这个评价反应似乎有些过激，“他岂止是幸运儿，简直，简直，简直就是个富二代，对，为富不仁的富二代！”
“你都说些什么啊，才开学几天啊，你好像查过人家户口似的。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哦，好像多仇富似的。要说富二代，你才是个典型呢。”
“他就是富二代，所以特瞧不起人，讨厌，我最讨厌他那副礼貌周全的样子，饿滴神啊，真要把我气疯了。”
“这都哪儿对哪儿啊，你有些莫名其妙哦。”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小葵好像噎住了似的，“其实，唉，实话告诉你吧，我和他小学同桌了六年，我，我知道他讨厌我看不起我！”
“好啦好啦，你们不过就是有些言语不和罢了。”这可真是个大新闻，不过说起来也是，别看小葵和左助在一起总是一副正方反方的模样，和其他人他们从不这样。我有些八卦的把这个真相提示给小葵，还做了延伸：“你好像不看电视剧嘛，那些吵得最凶的最后都终成眷属啦，这可是被用烂了的桥段。”
“饿滴神啊，小满，我还真是服了你呀。你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电视剧啊，又是治愈系，又是终成眷属，挺复杂嘛。”
“我不是也就这点儿自由啦。我也希望像你一样成天被妈妈唠叨，可惜哦，那也得她愿意拨冗啊。”
“拨冗，饿滴神啊，那我今天要谢谢小满小姐拨冗啦。”
砰！小葵只顾望着我笑，一下子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扛着个大麻袋，手里抓着一块揉成一团的塑料布，一看就知道是在新街口的地铁口啦、天桥啦、市民长廊之类的地方，摆地摊做小生意的小贩子。政府不许他们这样流动设摊，市容监管的人常常穿了便衣在附近走来走去，把他们赶走，逢到严厉些的，还会没收他们的商品。可不知为什么，总是屡禁不止。在新街口总能看到他们打游击战。
“你干嘛跑这么快，撞到人啦！”我怕那个人会骂小葵，急着抢先发难，这些人骂起人来可难听了。
“对不起啊。”小葵反而向那人道了歉，拉着我就走，“其实他们也真不容易，小满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还是对他们好一些吧。”
看看，我的小葵就是这么善良的好女孩，我说她是个治愈系吧。
如果你找到去太空的出口，然后向下看我们居住的地方，我们看起来和微小的斑点也没什么两样。——《霍顿与无名氏》
快到外婆家的时候，远远地小葵就开始大惊小怪：“小满，你看到你妈妈了吗？你还说她不关心你呢，她不是在等你吗？饿滴神啊，你怎么说来着，拨冗，你一想她，她就拨冗啦。”
是哦，我妈妈来看我的频率还从没这么高过，专程到路口来等我，更是罕见。
看到我，妈妈还和平时一样冷静，倒是对小葵，热情备至。当然，小葵也真的讨人喜欢，一见面就叽叽喳喳个没完。我看她可以直接说，对我妈妈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饿滴神啊。
饿滴神啊？我也会用她的口头禅了，不过不能让妈妈听到，她会吓坏的。哈哈。
我妈妈看样子是被小葵软化了，只听她说道：“小葵啊，我们家小满太内向，你要多帮助她。你们俩是好朋友嘛，要互相照顾。欢迎到我们家来玩啊。对了，你爸爸妈妈有空的话，我们一块儿吃个饭吧。”
不至于吧，需要约饭局这么夸张吗？
小葵也被吓着了，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阿姨，您太客气了。”
“没有啊，其实我们公司和向总，哦，和你爸爸妈妈一直也打交道的，不过我个人没时间和他们深交。”妈妈沉吟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说，“向日葵最近在主打少女品牌，我的‘秋日私语’系列可不可以上向日葵的主推名单？”
天啊，居然是为了这个？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生怕小葵会一口答应，那她心里会不会以为我是为了妈妈才和她交朋友，才和她说心里话？我成了什么啊？
可小葵似乎比我还慌，她的伶牙俐齿瞬间退化，结结巴巴地说道：“阿，阿姨，我管不了这个，我，啊，115路车来了。”
妈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路沉默地走到外婆家门口，她站住了，问：“小满，你是不是觉得妈妈这样做很丢脸？”
我愣住了，丢脸？我一向骄傲自信的妈妈啊，居然说出这个词。
“妈妈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什么满意的设计了，这次的如果再不能一炮打响，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妈妈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膀，她的手好冷，“小满，我知道你恨妈妈，妈妈对你不够好。你出生那天正好是小满节气，外婆说是个好兆头，女人嘛，有家有孩子就可以小小满足一下，安定下来了。可我不行，总觉得自己的梦想还没有实现，那么牺牲一下家和孩子也是情有可原的，谁知道……”
我想起妈妈的木头模特儿，想起外婆给我买提拉米苏时说过，妈妈也曾经喜欢吃零食逛街，现在所有的时间都给了那一张一张的效果图，一针一线的设计新样。想抱抱妈妈的冲动忽地占据了我思维，可我还是没有伸出手，我真的不习惯。
“小满，妈妈不进去了，晚上还有点事儿，你不必告诉外婆我来过。照顾好自己，也多关心外婆。”妈妈做了个深呼吸，抬眼看向远方。片刻之后，她摸摸我的头，转身走了。
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整个城市就像橱窗里的音乐盒，沉浸在一种怀旧的暖色调里。妈妈的背影苗条依旧，只是似乎少了那种轻盈的感觉。我的妈妈，你是不是太累了，我一定会帮你！
可是，我能帮上妈妈吗？小葵还把我当朋友吗？
回想一下，她慌慌张张地跑向115路的时候，没有和我再见，甚至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第二天上学，我特意挤到站台上去看我们的小石头，等车的人几乎要对挤来挤去的我发火。确认凳子下面没有小石头后，我赶紧找了一块趁人不注意放过去，真是千辛万苦啊。可是我到学校，居然看到小葵安安稳稳地坐着，好像根本不记得我们的石头约定。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第一句话，因为她的眼光始终在躲避。
真让我泄气。
不能帮上妈妈，还把朋友也给赔进去了。这是不是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啊”？
饿滴神啊，跟小葵在一起时间久了，我也开始无厘头了。
可惜，小葵拒我于千里，我找不到人来分享笑料，自己也笑不出来。
一整天，我们沉默无语。放学时，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等小葵一起走。小葵已经第一个冲出教室。我不免有些火了，真是公主作派啊，生怕我求你办事吗？
好吧，我决不再和你说话。
这个决心下了也白下。
学校要开期中家长会，校长会到每个班来听几分钟，所以班主任很重视，让每组组长认真统计，看有哪些家长无法出席的，一定要交家长签名的缺席说明。
我挨个儿把小组里每个人都问过，只有小葵，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开口。像我们从前那样吗？如果她冷冰冰的，我岂不是下不来台？像对不熟悉的男生一样公事公办吗？她会不会认为我是为了妈妈的事，公报私仇？
哎呀呀，我好像想得太多了。
磨磨蹭蹭，放学铃响了，我也没和小葵说。不过，庆幸的是，她今天没有急着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好像在等我。
我心头一热，把帮助妈妈的想法都抛开了，妈妈，请原谅我吧，毕竟我们还是小孩子，单纯一些相处才是常态嘛。也许妈妈的要求，真的让小葵很为难。
“小葵，下周三要开家长会，你爸爸妈妈会来参加吗？”
“啊？”她好像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问这个啊，我，我想想哦，是这样的，”她咬了咬嘴唇，“可不可以请你告诉老师，那天如果下雨，我妈妈就会来。”
这叫什么答案啊？下雨就来，什么意思？
“你和我开玩笑吧，饿滴神啊，不下雨的话你妈妈要打高尔夫，还是出海垂钓，抽不出时间……”
我的笑话还没说完，小葵拎了书包拔腿就走，怎么了？我在她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受伤。
世界上的有些谜题还是让它保持原样比较好。——《柯南》
教室慢慢地人走屋空，我还坐在座位上挪不动脚步。火烧云红通通地烧起来，给世界镀上一层虚幻的油彩。
“我怎么得罪她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喃喃低语。
“你没有得罪她。”
左助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也让我有抓住一根稻草的感觉。“我刚刚的话很不妥吗？她妈妈为什么只有下雨才能来参加家长会？你和她同桌过六年，应该了解她一些吧。”
“了解？她总是拒绝把我当朋友，原因就是我了解她太多了。不过，她是真的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才会知道我是她同桌这回事。”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拒绝啦了解啦，”我一头雾水，“你暗恋她？”
“拜托，夏小满同学，”左助哑然失笑，“难怪昨天打电话给我时，她要特意叮嘱我，你是个韩剧动漫控，千万不能刺激你的想象力。”
“昨天？电话？叮嘱？”这些字眼很可疑，不是吗？“她一向和我一块回家的，昨天却先走，原来是要叮嘱你，为了什么事？”
“为了‘秋日私语’，”左助看了我一眼，也许是为了怕我窘，迅速把目光移向窗外，“其实，我妈妈就是向日葵的向总。小葵的爸爸妈妈也是做服装生意的，从前就在新街口，嗯，那种移动摊。现在他们已经有个固定摊位了，不过还是露天的，所以只有下雨不出摊，她妈妈才有空放下生意下午三点半来开家长会。”
我来不及惊讶，眼睛浮现出那个狼狈地撞在小葵身上的小贩。
“小学时她怕同学们笑她，就编了个故事，说向日葵就是她家的店。她也没想到这么巧，说到我这个同桌家里去了。不过我明确告诉她，我会保密。怎么说呢，你别瞎想，不是因为我暗恋她，那会儿我们只不过是小学一年级的小屁孩罢了。况且我恨那个向日葵，巴不得自己和它没关系。开了这家店之后，我的爸爸妈妈成天除了算账就是吵架，甚至连到幼儿园接我都会忘……”哦，是夕阳太红艳吗，把这个像王子一样的大男孩的眼圈都染红了。“告诉我你妈妈的手机号吧，我可以让我妈妈给她打电话，成不成我可不能担保啊。”
“这就是小葵昨天给你打电话的原因吧？”
“嗯。”他的嘴角浮起一个微笑，“她好久没给我打过电话啦。中低年级时我个头小，成天跟在她后面跑。我爸爸妈妈也很喜欢她的独立善良，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就很放心。我真的很佩服她，她不是和你说过到杭州到广东嘛，假期里她总要帮父母到外地进货，常常一个人独来独往，真的很了不起。”夕阳点燃了他眸子深处的一抹温柔，“只不过，她太喜欢编故事，所以一听她天马行空，我就悬着心，生怕她圆不了。可是我一指点，她就冒火，呵呵。其实，夏小满，你也发现了吧，她喜欢编故事并不是有什么恶意，不过想让自己更开心些，对不对？”
“是啊，我一直在她的故事里寻找快乐，她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呵呵，所以你说她是治愈系。笑死人了，这个疯丫头还上网搜了一下什么叫治愈系。昨天电话里她告诉我，她很引以为荣。她真的在意你这个朋友，所以本来今天想向你坦白一切，可很怕你会就此拂袖而去。你知道吗？单纯的你，就像《花与爱丽丝》里的爱丽丝，也被她当作自己的治愈系女孩。”
我？治愈系？
“左助，谢谢你愿意帮我妈妈。”我认真地看着他，“那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呢？”
左助只稍稍诧异了一下，就很绅士地点点头。
“请你继续帮小葵保密吧，我会把刚刚你的这个故事忘掉。你不是告诉我，可以把我妈妈的手机号给向总的女儿向小葵吗？我知道了，谢谢你。现在，我要回家了，明天我会很早起来。如果晚上你们会通电话，请告诉她，明天一早，我就会在115路车路等她，和我们的那块石头一起。”
“石头？”
“不要打听哦，”我冲他眨眨眼睛，“世界上的有些谜题还是让它保持原样比较好。”
（选自《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品集》，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1年11月版）单车的传奇
苇枫
